乌行雪确不知道找人帮忙分一下灵识会是这种结果,凡知道,他一定——
萧复暄的气劲恰好探进灵识,他眯起眼睛,忽然忘了“一定”后面该接什么话。
他终于明白为何不随意找人帮忙了——
没人保证灵识被碰时不会杀了对方,更别说还要摁住本的杀意,冲对方敞开所有命门。
帮忙的人十有八·九会死得很惨。
倘若没死,……
意味深长。
萧复暄没死。
乌行雪半垂的眸子轻眨一下。
没多久,他感觉到灵识被轻轻拨分出一缕……
滋味绝对算不上疼,格外奇怪。不知道是只有他这样还是别人也这样,一刻他甚至会生出一些毫无来由的情绪,并不是很妙……
没等他反应过来情绪是什么,缕被分拨的灵识又蓦地归于原处。就像水涟漪,刚漾开两圈就被人稳住了。
乌行雪:“?”
他脱口问道:“怎么了?”
萧复暄:“改主意了。”
些气劲从他灵识轻轻撤出,却依然包裹着心脏。以至于声音近得就像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极其低沉。
乌行雪怔了一会儿,问道:“改主意?为何?”
“没有为何。”萧复暄道,“我分一点留在这里就够了,你不用动。”
他语气沉沉,说得干脆,乌行雪有些不明所以,纳闷了一会儿忽然想到……难道是为自己灵识被分时有点不舒服,被萧复暄感觉到了?
萧复暄被他看了一会儿,扔出一句解释:“两道灵识反而会有冲突。”
“还有这说法?”
“有。”
有个鬼。
乌行雪道:“凭证呢?”
萧复暄:“……”
天宿张俊脸变得有些木然,乌行雪看得想笑。灵识被分拨时点毫无来由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场错觉,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魔头这时候很敏锐。他看着天宿上仙,特别想问一句“你不是不说虚言么”,为何破例了?出于某种微妙又说不清的心思,他没有把这话问出来。
紧接着,属于天宿的气劲终于自心脏褪开,缓缓回撤。
很奇怪,气劲探进来时他浑身都绷着,觉得不么自在。这会儿不打一声招呼倏然撤离,他又觉得心下一空。
眼看着道气劲要完退出去,萧复暄忽然沉沉开口:“其气劲传音。”
乌行雪:“?”
他定定地看着萧复暄:“传音?什么意思?”
萧复暄道:“就是不用张口。”
他说这句话时,嘴唇未动。乌行雪却听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乌行雪:“……”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耳根泛热,他偏了一下脸,借着狐裘领遮掩住。
堂堂魔头……
他在心里自嘲了一声。
到了封家,杂人众多,总有想言不言的时候。若是传音,确方得多。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
而后,他含糊道:“你别撤了。”
下一瞬,缕即将撤离的气劲又探了回来。它再一次绕上心尖时,乌行雪听见天宿应了一声:“好。”
依然响在他身体里。
乌行雪:“……”
他又开始怀疑某人是故意的了。
***
托传音的福,去往封家的这一路,乌行雪一直心不在焉。
宁怀衫话多嘴碎,在旁边叨叨个不停。他应得有一搭没一搭,似乎还提过一嘴分灵。离开落花山市的一刻,宁怀衫顺手往界碑山石上拍了一张符,打了个印记。
“虽然方储时不时臭脸讨人嫌,我人好。”宁怀衫说,“非不跟他计较,还给他留了口信,免得『迷』路了下辈子都回不到照夜城。”
医梧生不明白他们这种“帮人忙还要骂人一句”的邪魔做派,只帮他把印记敲。
敲完他又怔住,良久后摇头一笑。
初年轻气盛时一定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同时跟上仙和邪魔并行,在数百年前的人道上。
“你这天赚大发了。”宁怀衫在旁边说,“人家辈子可都碰不到的事,你在这天里碰完了。你说,往这百年前跑一趟,你这口残魂会不会更活了?再延上天?”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医梧生道。
“我哪有取笑你!都回到好百年之前了,还不是万事皆有可?再说了——”宁怀衫眼珠一转,忽然抓住医梧生,悄悄传音道:“你变成这模样,追根究底,不就是为大悲谷下的个谁么?”
宁怀衫想了想,继续传音出着馊主意:“你这样,我们个去封家,你别去。”
医梧生:“……”
他怀疑这小子憋了半天,就是为了说这句。
医梧生没好气回道:“我去哪?”
宁怀衫一脸“你是不是百五”的模样,道:“你去哪儿?你然是去大悲谷啊!”
医梧生一愣。
宁怀衫道:“也不知道眼下这个时候,谁死了没,大悲谷地底下有没有座墓『穴』。若是没死,……你就去拦一拦。若是已经死了,底下也有墓『穴』了,你就去把墓『穴』封得更严一点。”
医梧生听他说着,没吭声。
宁怀衫:“彻底断了人从墓『穴』里出来的机会,你不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么?啊?”
宁怀衫说着,还摇头自叹道:“你看,你差点要过我的命,我还这么给你出主意,大度成我这样的人的不多见了。”
医梧生:“……”
他拱了拱手,很配合地表示了钦佩和感谢。表情却有一瞬的出。
宁怀衫说的些,确诱人。
诱人了。
他自小入仙门,又爱听市井杂,听过诸多关于“如何起死回生”、“重头来过”的传闻,好像只要“人活在世、终有一死”,就必然喜欢钻研这两个件事。
现在想来,些传闻恐怕大半都有木的影子在里面,都是以为根基的。
年他听着些传闻,总会同花照亭和花照台聊上句,最终也都会下结论说:有悖天理人伦,不可为。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年的“不可为”说得过轻巧了。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封徽铭说到木,会说“它只要存在于人们见到、碰到的地方,就必然不得安宁”了。
你看,现在重头来过的机会就横在面前,宁怀衫在旁边劝个不停。他一直听着,含糊应着,却说不出句最简单的“不行”。
“这就是岔路了。”宁怀衫像个蛊人的妖怪,“这边往大悲谷,边往封家,你可想好了,半途再改主意很丢人的。”
医梧生脚步猛地一刹。
他们下到山底,确有两条清晰的路。在旁人眼里,一边是通向大悲谷的车马道,另一边是进城的官道。在他眼里却不同——
一边是或许活,一边是维持现状、必死无疑。
“我……”医梧生怔然出声。
一旁的乌行雪和萧复暄转头看过来,他才反应过来他这句没用传音,不小心攥着纸说出了声。
“怎么了?”乌行雪问道。
医梧生看看他,又看看萧复暄。
“我……”医梧生道,“有东西落在山市了。”
天宿上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都说这位上仙冷眸如星,含着剑意。哪怕问心无愧的人被他盯上一会儿都会心慌犯怵。更何况……他问心有愧。
医梧生垂了眸道:“位行,我回去找来就跟上。”
他没抬眼,看不到乌行雪和萧复暄听见这句话时作何表情,信还是不信。
过了良久,他听见乌行雪道:“好。”
***
最终,进城的官道上除了封家一众之外,只有三个人,医梧生不在。
前撺掇人的是宁怀衫,现在头一个后悔的还是宁怀衫。为他发现医梧生后,整个氛围都落了下来。
——封家人自然高兴不起来,各个缄默不语,只有脚步声在城里回『荡』重叠。他家城主和天宿的表情也不对。
“宁怀衫。”乌行雪忽然开口,轻轻叫了他一声,漆黑如墨的眸光转过来。
宁怀衫不知为何打了个寒噤,头皮蓦地发麻。
“你跟医梧生说什么了?”乌行雪问。
宁怀衫一抖:“……也、也没什么。”
没等乌行雪再开口,他低下头道:“就是一些……一些哎,他不是要死了么,我就说他其可以做点什么。”
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觉得脖子发凉,感觉自己似乎作了个死。
他直觉城主此刻很不高兴,他悄悄瞄了一眼,却见他家城主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唇,看上去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有些……遗憾。
这种“遗憾”的『色』,出现在常人身上还好,出现在魔头身上,有时候比单纯的不高兴还要吓人。
宁怀衫忍不住想: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遗憾什么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乌行雪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在听说“医梧生可会做点什么”时,脑没头没尾地闪过了“可惜”两字。
就好像他曾经常看见这种事,常生出这种情绪,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手指居然『摸』了一下腰边,就好像……在『摸』里并不存在的一把剑。
奇怪了,我『摸』剑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突然听见萧复暄的嗓音在心头响起:“乌行雪。”
乌行雪手指一蜷,转头看他。
萧复暄:“我灵识跟着呢。”
乌行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心里直接传音道:“你说医梧生?”
萧复暄:“对。”
乌行雪忽然放下心来,刚好听见封徽铭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到了。”
数百年前的寒夜依然冷得惊心,前夜下过雨,官道上覆着零碎的冰,城里笼罩着冷雾,些防风灯笼在雾里化成了一团光亮。
灯笼最多的地方隐隐有着仙门禁制的痕迹,正是封家。
封家是这座城里最大的仙门,同桃花洲的花家不同,封家带着分官家气质,门额宽阔,檐角高飞,还有一座极高的塔楼立在其,显得整个门派气势恢宏,像座城城。
这种仙门在挑府宅时一贯讲究,灵气风水都要细细考量,并不是随划一块地皮。所以一般而言,踏进任何一座仙门都会有灵气滋体的感觉。
可乌行雪踏进封家时,却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虽然灵气充沛,却说不出的别扭……
偏偏旁人『色』如常,就连萧复暄似乎都没有这种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