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王一直都是坐车,凌昭却开始教林嘉骑马。他对兴王说:“该让公主习惯塞外生活。”
其实京城的贵女们大多都会骑马。因为京城贵女们喜欢打马球。
只可惜林嘉交往的都是已经出嫁了的姐妹,即便是贵女,一旦出嫁,也不能再过跟从前一样的日子了。所以林嘉一直还未曾学过骑马。
兴王打眼看着,凌大人是让随行的一个女护院教义德骑马。
偶尔凌大人也会过去跟义德说说话,帮她牵缰绳走一段,让她不要害怕什么的。
俊男美女的确是养眼,但兴王都已经看了一路了,觉得腻了。且他现在已经十分放心这两个人,便放下了窗帘,车里睡觉。
凌昭为林嘉牵马走了一段,到底这样还是速度太慢。他也上了马,和林嘉并辔而行。
看兴王放下帘子睡觉去了,便亲自指点林嘉骑马。
林嘉极目远眺,道:“从前在府里。我日常最远都不出垂花门,万想不到有一日,能能看到这样壮阔的景物。都是在书里才能看到的。”
她想,看过了这样的景色,便以后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其实也胜过了许多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人了。
林太嫔的前半生,杜姨娘的后半生,都是关在小院消磨的。
凌昭看了她一眼,便能想到她的所想。
在他看来,定远侯有九成九的可能就是那个人。
剩下的一分,也有可能如季白所猜想的,有可能是定远侯亲戚。
因若是堂兄弟,或再隔一层的,甚至更远一些的血缘,也都可以对外自称是忠勤伯府的人,使用带有忠勤伯府印记的器物。
只消息得到的太晚,来不及安排去调查求证。因眼前的事更重要。
但凌昭已经在考虑,倘若那九成九成了真,是否可以改写林嘉以后的人生?他和林嘉,能否借着这个沈赫城由暗转明?
只几天功夫,兴王再看,林嘉已经能纵马小跑了。
学什么都快,肢体也协调。
如今林嘉已经能跟队伍里的通译进行简单的番语对话。虽用的都是最简单的句子,但基本的意思是可以表达清楚的。
队伍在甘肃镇稍停了停。
提督西疆的总兵钱振堂来拜见了公主和兴王。队伍在此稍作整顿和补给,终于离开了大周的领土。
凌昭的计划,要走得更深入一些,在抵达约定的迎亲地前几日,安排林嘉假死。
只没想到,才走了几日,前面竟然出现了欢迎的队伍。
凌昭当时握着马缰的手就一紧。
季白更是额上冒汗了。
但凌昭随即冷静,道:“应该是车越国。”
果不其然,护卫的将领和通译过去询问,果真是车越国王派来的人。
因车越国曾经尚过大周公主,虽只是个宗室女。她已经过世,但如今的车越国王,正是这个宗室女所出,他身上有大周的血统,与大周甚是亲厚。
二王子一路回国,一路炫耀。凡所经之国,都知道了他要娶大周公主了。
车越国王便令人在此等候,送上贺礼,又给了补给。
双方亲切友好地寒暄,表达了感谢之后,送亲队伍继续西行。
过了两日,在野外安营扎寨,凌昭告诉林嘉:“还有七八日的路程,明日开始吃药。”
林嘉这两年的人生经历的事都极富戏剧性,以这一次为最高朝。
她点了点头,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颈子上悬着丝绳,丝绳上挂着两枚锁片,贴身放着。
一枚是凌昭的,一枚是来自鲁班锁里,某个不知名的男人的。
几经起落,林嘉发现,什么宅子良田都是身外物。当有事发生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意义。
她入宫前把鲁班锁留给了林太嫔,只带走了这枚锁片。
她对这枚锁片真正的原主人并不感兴趣。但这锁片是淑宁所藏,经由杜兰的手留给她的。
在这人世间,又的确比那些身外之物更有意义一些。
林嘉带去了宫里,把它和凌昭的锁片一起系在了丝绳上,在颈间随身佩戴。
只想着,万一有事,不会轻易丢失。
或许是一语成谶,果真有事。
晚上扎营,才入睡没多久,忽地惊醒!
厮杀声!叫喊声!兵器碰撞声!
竟有敌袭!
有人大喊:“保护公主!”
“保护王爷!”
“护驾!!!”
纷乱嘈杂!
林嘉懵了一瞬,匆忙穿上衣服,帐中的宫娥们也惊醒,惶惶不安。
外面的声音混乱,状况不明。林嘉左右转头看看,帐篷中没有武器,她吹灭蜡烛,抄起了一个铜烛台抓在手里。
外面很乱,她不敢出去,两个宫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忽地一支箭矢穿透帐篷,扎在地上,箭尾晃动,发出“嗡”的声音。
宫娥尖叫奔逃!
林嘉喊道:“别出去——”护卫们都知道公主的帐篷在这里,肯定会来救,外面混乱,弱女子出去就是添乱。
可惜她话音未落,先冲出去的宫娥就被马蹄撞翻,直接踏断了腿。
另一个宫娥吓得又往帐篷里钻,敌人却下马追进来,一把擒住。宫娥被抓住了头发,大声尖叫。
昏暗中林嘉欺身而上,趁男人没防备,一烛台砸在他眼睛和太阳穴上。
大概是没有希望逃生了。
男人一只眼睛当场迸裂!惨叫出声!
林嘉一眼扫过去,便知道不好。
他是外臣,他的帐篷离林嘉的帐篷远,在另一片区域。
他用另一只眼只模糊看见林嘉一个人形,怒吼着冲她冲过来。
马姑姑控了马,正要喊林嘉,已经听到了凌昭的声音:“林嘉——!”
兴王握着箭尾不敢置信,倒了下去。
林嘉紧紧抱住他的腰,闭上嘴什么也不问。
果然便有人打马冲来。
男人愤怒咒骂着,就要举刀砍下。
这辈子,骑马踏出了关隘,见过了天地的辽阔,山河的壮丽。
好在林嘉身边是马姑姑!
林嘉的呼吸都滞住!心脏被狠狠地揪起来!
只终究才几百人,贼寇众多,怕不下千人。
林嘉一凛。因那人喊的番语是:公主在这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道:“跟着我!”
还能战的护卫服色不一样,是过甘肃镇的时候总兵钱振堂加派的护卫。这些护卫是送完公主,还要护送兴王和凌昭回大周的。
马姑姑因是女子,和宫娥仆妇们住在同一个帐篷里,就在林嘉的帐篷附近。
干掉一个敌寇,一转头,有个骑兵下马闯进了林嘉的帐篷,她挥刀砍死另一个敌人,提刀就冲过来了!
江湖人物,若在真的沙场战阵上,缺乏军阵配合的能力,恐怕不行。但在这混乱厮杀的场合,却又比护卫强百倍。
宫娥挣脱钳制,又逃出了帐篷。
林嘉无处可逃,眼睛一闭。
十几年的人生走马灯一样闪过,不知道怎地,就觉得其实也没有遗憾。
林嘉大喊:“凌熙臣!他们知道我们是和亲队伍!有人知道我是公主!”
男人退了两步,捂眼惨叫,却没有倒下。
她有当初砸刀疤三没砸晕的经验教训,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又见男人头上有盔,故而照着眼睛攻击。
便死在此处,也是和他在一起!
林嘉倏地望去,火光中,凌昭带着他的人,杀出了一条血路踏马冲进来,对她伸出了手大喝:“林嘉!”
这辈子,至少有三个女人爱她。或许也该加上生了她的淑宁公主。那就是四个。
地上的尸体大多是护卫的。这些护卫是从京军营里挑选,跟随而来的。
林嘉伸出手去。
两个人踏出帐篷,外面有篝火照亮,能看清大致情况。
她身上都是血,原来都是旁人的血。
因无暇看人脸,只能看服色。一眼扫去,便觉出来视野里敌人的数量竟压过了护卫。
没有遗憾,是的,没有遗憾。
她刚才一直和护卫们一起杀敌,守卫公主和兴王的帐篷。却被对方几骑骑兵突破进来。
凌昭一凛,立刻对身边的江湖人下令:“抓一个活口!”
林嘉问:“怎么回事?”
林嘉睁开眼,嘈杂重又变得真切。
有贼人看见两个女子从中央大帐里出来,其中一个容貌极美,大喜,张口便大喊。
这辈子,见过了江南的秀丽,见过京城的宏伟,见过小民的炊烟,见过天子的威严。
撞击和震动感让她知道凌昭在挥剑杀人。
会不会死在这里呢?
他们是边军,战力明显不一样。
危急时刻却有一柄刀幽幽自背后横过来抹了男人的脖子。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说好了明日就要开始实行假死逃脱的计划!明明说好了!
林嘉只觉得眼前一花,马姑姑已经轻飘飘到了马背上,一刀划了那骑兵的喉咙。
“殿下!”她伸手把林嘉拉起来。
这时候,凌昭大声下令:“烧辎重!撤退!”
“贼人是为劫财!烧辎重!趁机撤退!”
放眼望去,来自京城的护卫明显溃乱了。
那就没什么可怕!
厮杀声、呐喊声、哭叫声都变得缥缈。
一眼看过去看不到凌昭。
马姑姑道:“不知道!”
她紧紧闭着眼睛。
护卫在马下,敌人在马上,若是用长兵器,实在占尽便宜。
滚热的血喷溅到林嘉的裙子上,男人壮硕的身体轰然倒下。
凌昭的马倏忽间就到了眼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发力一提,将林嘉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让她坐在自己身后:“抱紧!”
京军营安逸太久,这些兵丁其实都没有经过战阵,没有真的见过血。
为什么命运总是变幻无常!不能得偿所愿!
一转头,正看见兴王提着衣摆,由他的护卫围着,声嘶力竭大喊着“来人!护驾!来人!”。却忽然箭矢飞来,不偏不倚地穿过两个护卫的中间,一箭封喉!
她把脸埋在凌昭背上。
林嘉举烛台砸去,被男人一刀将烛台挑飞,力量之巨,只将林嘉震得虎口发麻,人摔在了地上。
这辈子,与凌熙臣相恋相知,至此时此刻,还在一起。
林嘉遽然睁眼,一人浑身是血,执刀而立,赫然是马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