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座叫雅竹苑的院子前停住。
走下马车,孟浅予拾阶而上,站在一府宽檐前叹了一口气。
爹爹自从生病后,意识逐渐模糊,慢慢变成不管谁来都不认得,连阿娘也不例外,最后昏迷不醒躺在床上。
对阿娘来说,犹如遭到天大的打击,眼睛都哭肿了。
当年,孟修堂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冯云竹是富家千金,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
上元灯节,两人无意中见到一面,暗生情愫,私定终生。
但是,冯家非常不看好出身茶山的孟修堂,坚决反对这门亲事。
冯云竹不管不顾,带着亡母留下的嫁妆,以及从小守在身边的嬷嬷就嫁了。
孟修堂颇有经商头脑,用妻子塞过来的嫁妆做生意。没过多久,赚回十倍之数的白银,让整个孟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婚后,夫妻二人的感情非常好,琴瑟和鸣,相濡以沫,时常月下谈心。
除了孟老夫人要死要活硬塞过来的通房丫头,他没有纳妾,还想方设法把那个唯一的通房打发掉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修堂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但是,他的心思始终都放在了原配身上,哪怕到外面应酬,被别人笑话没有小妾伺候,也丝毫不在意。
孟浅予和弟弟是在爹娘的呵护下长大,没有被太多的规矩束缚,心性跳脱,性子纯真。
孟修堂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从来不打算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板板正正的大家闺秀。
孟浅予对山川河海充满好奇,当爹的就跟她说行万卷路上遇到的奇闻趣事。
见女儿打小对计数的算盘感兴趣,孟修堂手把手教怎么记账,成日把她领到茶行。
耳濡目染之下,孟浅予无师自通了许多经商要注意的东西,学会看人脸色,能听出来做买卖之人的弦外之意。
回到家中,一家四口活得其乐融融,幸福绵长。
可是两年前,孟修堂去了西域一趟,回来后开始重病不起。
冯云竹一下子慌了神,儿女们也揪心不已。
本该撑起一片天的当家主母,小时候有父母庇护,嫁人之后以丈夫为天,被宠在掌心,几乎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大女儿乖巧懂事,能帮助丈夫理家,教管起弟弟来也是有板有眼。
天塌下来后,冯云竹一下子就崩溃了,原本温柔如水的性子,变得躁动不安,精神时时萎靡。
看着卧床不起的丈夫,听着从大周朝各处请来的名医摇头说爱莫能助,她以泪洗脸,日日对着神佛拜了又拜。
到后来干脆连家都不理了,将儿子丢到暮苍书院,让女儿独自留在孟府对付那一窝想抢丈夫管家权的牛鬼蛇神。
而她,带着孟修堂跑到了别院养病,心如死灰地活着。
孟浅予无可奈何。
身为长房嫡女,她退无可退,只能够临危受命,接过爹爹昏迷前交过来的担子。
她每日都在想办法让茶行正常运转,砸钱托人帮忙四处寻找更好的大夫。
里里外外,刁难女子做生意和掌家的人多的是,算计来算计去,孟浅予好久都没有松过一口气了。
就连让顾舟入赘的事,都是她自己决定的。
孟浅予曾去问过阿娘的意见。
可阿娘心如枯槁,只盼着丈夫能够早日醒过来,其余的一切事情无心理会,活得像行尸走肉。
孟浅予心想,既然阿娘能为了心悦爹爹,不惜私奔出走,那她也能为了守住爹爹打下的茶行,一辈子留在孟家。
想来,这也是顾舟入赘后,第一次到别院拜见爹娘。
推门而入,外头的小丫头似乎没想到大小姐会突然到来,紧张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孟浅予皱眉环顾了一眼院子,只见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枝枝蔓蔓长得乱七八糟,像是很久没人打理了。
有两个没有留意到门外动静的小厮,还坐在大树底下玩牌。
孟家虽然称不上百年世家,更比不得什么书香门第,但爹爹在时,对管家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
那会,阿娘的身边有一个跟随了许多年的蒋嬷嬷,约束下人十分得心应手,几乎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当家主母操心。
可惜在半年前,这位蒋嬷嬷因病去世了,阿娘的身边只留了几个大丫头照顾。
日头高照,孟浅予感觉到心口有一股怒气正在涌上来,烦躁得紧。
爹爹病倒以后,虽然掌家权暂时落在了她的手里,但没有人能相信她可以握得长久。
看看孟老夫人和老二孟修堂,哪个不是卯足劲四处吹嘘,这孟家的家业迟早都会落入二房。
尤其是在一穷二白的穷姑爷入赘进门,以及茶行仓库着火后,孟浅予的处境实在不太妙,府里的下人都以为她会把老爷的基业全赔出去。
那些个没眼色的奴才怨声载道,开始蠢蠢欲动,连爹爹和阿娘在住的别院都敢轻慢。
孟浅予锐利的目光瞪了开门的小丫头一眼,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她倒要看看,如今自己还是孟家的当家人呢,那些胆敢欺主的刁奴,放肆到什么程度。
那头,小斯们发现门口有异,赶紧过来拜见大小姐。
孟浅予居高临下瞥了他们一眼,只淡淡吐了一句话:“跪下,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一路往里头的院落走,不少躲懒和小厮见到大小姐来了,吓得连爬带滚过来行礼。八壹中文網
孟浅予一视同仁,让他们老老实实跪着,要是谁敢抵抗的话,就让今日一起前来的杨管事,等会统一安排打板子。
顾舟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心中佩服不已。
【想不到,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浅予,管起人来也有这么严厉的一面。】
孟浅予没有心情理会,径自走到了阿娘的院子。
脚步刚踏入门槛,就觉得里头不对。
这房子周边,怎么连一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
孟浅予目光锐利看向匆匆赶过来的贴身丫头绣儿,声如寒冰:“你怎么没在大夫人身边伺候?”
绣儿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带了两分狡辩的语气道:“是夫人自己不让我们守在身边的。”
孟浅予就让她跪到院子里的鹅卵石上,然后领着顾舟和杨管事,匆匆入内。
进了内堂,只见一尊大佛像赫然摆在中央,前头的坛子堆满了香灰。
此刻,形容消瘦的冯云竹,不省人事地倒在一个蒲团之上。
“阿娘!”
孟浅予快步跑过去扶起,声音带着几分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