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冬暖阁中。
“启禀皇上,御前百户长田再兴殿外求见!”马和向阁内瞅了一眼,柔声报道。
“哦?快让他进来。”伏案批阅奏折的朱元璋当即抬头,喜道。
“臣田再兴叩见皇上。”
但见,田再兴踱着四方步,昂首挺胸的自殿外走近,紧接着一阵厚实的橐橐靴响传遍了暖阁的每一个角落。
“嗯,再兴!历练的越发沉稳成熟了!”朱元璋起身,向跪在自己面前的田再兴赞赏道。
“臣昨夜得到一份重要罪证,特请皇上御览!”田再兴乍听此言,心中顿感欣喜,可转而又回想起林凡对他的叮嘱,当即头也不抬,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将衣衫中的信札毕恭毕敬的呈现在朱元璋面前。
“坐在那里。”朱元璋说着,指了指身旁的楠木方凳,随即才翻阅着手中的信札,细细浏览了起来。
田再兴并没有落座,从朱元璋开始浏览,一直到最后他重重的叹气,以及途中还趿拉着靴子在暖阁中漫无目的的踱步,包括他眼神以及面部表情的诸多微变,他都清楚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禁间,又想起了逝去的父亲以及林凡反复叮嘱过他的一些话语,最终在心里暗暗自忖道:“难道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吗?我看朱伯伯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刚收起神思,朱元璋当即便雷霆震怒的冲着马和喊道:“速速传太子、徐达来阁中议事!”
话音甫落,但见朱元璋将袍袖一挥,龙案上的茶盏混着七零八落的奏折立时被拨向地面,紧随其后的响起了一阵阵清脆炸耳的裂动。
“皇上,息怒!”与此同时,冬暖阁中的太监、婢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一句‘皇上息怒’喊完,齐刷刷的低垂着脑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号令一般,半晌也不敢换一口气。
朱标与徐达接到传召,立刻疾风般的打马来到阁中,见散落在地的奏折,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二人也纷纷跪倒在朱元璋面前。
“你们都起来吧!”朱元璋好像瞬间憔悴了好几个春秋,一手轻飘飘的扶着额头,另一只手似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眼前的信札,轻轻叹了口气,冲着面前三人说道。
“皇上,这是?”徐达最是了解朱元璋,揣玲珑心思,近前问道。
“看看吧!这就是咱大明朝功勋卓著的大将所为。”朱元璋将手一摊,信札轻飘飘的落在徐达掌中。
“他怎么能这么糊涂呢,这不是自绝于天地,自绝于朝廷,自绝于百姓的强盗行径吗?”徐达看勾多时,随即将信札递给了朱标,内心隐隐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嘴上契合圣意的骂道。
“现在京商中只有杜知贵因掣肘过多,且屡查无果,现下一直耽着,这下好了!有了这个信札,即刻便能让他伏法。”
朱标看完信札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刻办理杜知贵,而朱元璋与徐达心中所想的人却是蓝玉,而让他们更加熬煎的正是如何处置蓝玉,见太子这般对答,二人四目一对,旋即又立刻避开,心中各自暗忖。
“标儿,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蓝玉!”朱元璋此时略微缓和了一下神色,缓缓啜了口茶,瞧向朱标。
“儿臣以为,惶惶法典诚然是布及君臣黎民,但若是大刀阔斧的查办蓝玉将军,恐怕会扯出一层与此事不相干的臣工,这又牵扯到吏治整顿方面。”
朱标说完,闪眼瞧向朱元璋,见他听到极为专注,才继续娓娓道来:“弟子规中道‘此未完,彼勿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再者前番朝会上,父皇已然是对蓝玉将军进行了敲山震虎,我想严惩还是要有的,不过现在去彻查他,是否有点为时过早了?”
“徐达,你呢?你怎么看?”朱元璋听罢,并没有对朱标的对陈做出评价,而是转而问向徐达。
“臣以为太子所言极是,不过说严惩不契合主题,应该革职查办,就其私贩人口、暗通外邦两项罪名,足以让他人头落地,不过还望陛下怀圣君之心,观其后效。”徐达在心里揣摩了许久,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再兴,你说!”朱元璋依旧走马灯似的问道,始终没有表露心迹的意思。
“臣觉得该杀!”田再兴笃定的说道。
这言简意赅的说辞,顿时让从旁站立的二人心紧紧缩成了一团,都将眼神齐刷刷的落在朱元璋身上。
“一个是储君,一个是丞相,还有一个扈从随性的锦衣卫,面对同样一件事情,就有了三种不同的应对陈词。”朱元璋这才缓缓起身,嘴上却说了句不着五六的话。
“饶着培育新兴农作物这件事情,革了多少官,耽了多少时日,始终落了个功败垂成的结果。”朱元璋停下了脚步,抬头静静凝视着斜上方的藻井,不知过了多久,才拖着几近沙哑的声音,继续吟诵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父皇!”朱标见徐达、田再兴默默低头不语,当即近前却欲言又止,怔怔的站着,脑海中千万神思都放在了张养浩的这首词上,最终也只张了张嘴,喊了声‘父皇’。
“马和,磨墨!”朱元璋阴沉着脸,思索了半晌,猛地回身端坐在龙案前,朗声喝道:“标儿,我来说,你即刻拟旨。”
朱标闻言,箭一般的迈到案前,当君臣再度对视之际,脸上神色更是严谨了,甚至手中握着的毛笔也跟着微微颤抖了起来。
“杜知贵一案,差太子朱标亲往稽办,百户长田再兴扈从协办,三法司衙门诸位堂官三日之内,未夺其事,官降两级,罚俸半年!”
朱元璋随即将一手敲着龙案上的茶盏,双眸中波光流转的闪了闪,略微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召回燕王、亲王、晋王即可回京,着手调查、完善各州府郡县土壤成分、主要农作物以及四时气候、雨水情况,具体分管州府,等他们来了再说。”
“还有!”朱元璋说罢,将手一扬,铁青着脸,冲着朱标还说道:“这个不上折子,用心记住就行!”
“先停用蓝玉的大将军一切印信,整顿校场军纪的事情,全全交给徐达统管。”朱元璋说着,又觉不妥,当即改口道:“对于蓝玉的态度,朕想等杜知贵一案有了结果后,再上朝会商议。”
“最后一件事情,朕准备借此机会,与南海诸邦互通贸易,你先这样传给六部有司衙门,如若有什么意见可以上折子,或者进行朝议。”
朱元璋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决定,才缓缓起身,略微耸了耸身体,三步两步的踱到正自飞笔疾书的朱标身旁,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
而徐达听完朱元璋的口述,心中惊愕似卷浪般纵横迭撞,随即暗暗自忖道:“希望这次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