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日再次向房顶看去，不见任何人影，但那被移开的瓦砾，分明像是某人曾经的杰作。听到门外明路又唤了自己声，想了想，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月儿羞涩地躲进了云层，隐约露出些许轮廓，凉爽的夜风拂面，带着些许微凉。

只明路一人站在门外，手中抱着一把琴。见惜日开门，明路方道：“见屋中烛光尤亮，我想瑜弟应该还没睡下。我也是睡不着，原想与瑜弟秉烛夜谈，但明日毕竟有公务在身，便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瑜弟奏上一曲，不知瑜弟方便与否？”

惜日想直接说不方便，虽见明路已抱琴上门，也不想驳了他的面子。心中虽千百个不愿也只有让明路进来，想着随意弹上一曲敷衍了事，再托辞自己累了将他请走便是，当即笑道：“明郡王哪里话，明郡王想听小弟弹琴，是小弟的福气，王爷请。”侧身请了明路进房。

明路进屋，环顾房内，把怀中琴放在了桌案上。手指滑过琴头，似也颇为珍爱此琴，微微让开身，示意一旁惜日来试。

惜日上前，拂弄了几下琴弦，琴音铮铮，清脆柔和又不失饱满，不禁叹道：“好琴。”

明路笑道：“瑜弟可知这是何琴？”八壹中文網

惜日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观察此琴，竟然发现琴内有刻铭文曰：桐梓合精。忙惊道：“难道这是古琴绿绮！？”

明路颔首，微笑道：“正是。”

惜日大惊，全然不敢相信这是古琴绿绮，万分爱惜地摸起了琴身，触手的岂止是琴，简直就是绝世珍宝。

“绿绮”，相传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的琴。

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绿绮”是一张传世名琴，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绿绮”琴名噪一时。

一次，司马相如访友，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酒兴正浓时，众人请相如弹奏一曲。相如早听说卓王孙的女儿文君，才华出众，精通琴艺，而且对他极为仰慕。司马相如就弹起琴曲《凤求凰》向她求爱。

卓文君听琴后，理解了琴曲的含意，不由得脸红耳热，心驰神往。她倾心相如的文才，为酬“知音之遇”，便夜奔相如住所，缔结良缘。从此，司马相如以琴追求文君，被传为千古佳话。

没想到，这样一张极具传奇色彩的古琴，竟会在明路手中，而今她竟然也有幸弹奏。

“郡王想听什么？”惜日心痒难耐地摸着琴弦，极有兴致地问道。

暗夜中，一室独有一烛光，烛光虽弱，却足以照亮彼此的脸庞，明路看着李瑜的侧脸，又一次怅然若失……

许久，才低声道：“凤求凰。”

惜日摸着琴弦的手指一颤，凤求凰，用此琴弹奏此曲当真再好不过，只是……此时此刻，弹琴的人和听琴的人都不对，她不是司马相如，明路更不是卓文君。

惜日抬头望向明路，只见明路双眸漆黑如墨，正凝视着她，其中藏着惜日无法理清的情绪，心下莫名有些紧。

惜日垂首看向琴面，半晌无声。而后又听明路说：“麻烦瑜弟了。”

看来明路执意要听此曲。

惜日低声道：“好。”

凤求凰

凤兮凤兮九天翔，翱游四海求其凰。

参风云兮暗日月，顾影自怜在高堂。

忽现耀目以神动，有玉人兮出潇湘。

才堪咏絮情堪握，嫣然一笑兮明珠失光。

凤兮清歌引碧霄，振翅奋近绮罗香，瑶池绿波荡鸳鸯。

音未绝，轻逐芳，欲行不行归故乡！

良久，琴音虽已杳，却仍绕梁而行，久久不绝。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跌进来一人，赫然是傅津。

傅津狼狈地稳住身形，整了整衣衫，颇有微词地抱怨道：“明路，你府里的门槛也太高了。”

明路明知他是托词也不揭穿，只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傅津无所谓地笑道：“夜里睡不着，忽闻天外之音，就顺着琴音寻来了，没想到是瑜弟在这里弹琴。”

根本没人请他进来，他到不客气，自行进来坐了，还倒了杯茶自行饮用。

明路微挑眉道：“是吗？”

傅津当即回道：“当然！”

惜日却暗忖：这傅津应该是早就来了吧。

傅津的确早就来了，一方面是因为今日惹得李瑜生气，想来告罪，另一方面他想来见李瑜。所以一直在李瑜房外徘徊，正犹豫不决之际，便见明路抱琴而来，当下心虚地躲在了暗处，没有现身。

为什么会心虚？或许连傅津自己也没多想。但傅津知道，他不想让明路看到自己，正懊恼自己的反常，便听到屋内响起了琴音。

琴音缥缈，一个好借口便浮现在了脑海，傅津这才闯了进来。

明路来时并没有发现傅津，但以他对傅津的了解，直觉上傅津并非刚来。傅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李瑜吧？纳兰旭日的话言犹在耳。明路暗中仔细观察傅津，却发现傅津神色如常，并没什么不妥。

傅津不耻龙阳之事，此事他从认识傅津开始便已知晓，这么多年，傅津因为其父亲和大哥的原因越来越厌恶那种事，或许是他多心了。

就在此时，门口起了一阵大风，远处天际破空划出一道闪电，快下雨了。

惜日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顶，那个洞仍在，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便道：“夜深了，明日我们还要早起行事，想必二位哥哥也已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此话一出，明显是在赶人了。

明路笑道：“瑜弟早些歇息，明早还要早起，我们也告辞了。”

惜日道：“谢明郡王，今日小弟能弹到绿绮已是三生有幸。”

明路道：“瑜弟琴技高超，足以配得上绿绮，相信今后还有机会。”

惜日笑着敷衍点头。

傅津眼见明路要走了，自己也想不出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只得和明路一同离开。

确定他们走远后，惜日忙关好门。回到屋内，仰头看着头顶那个洞，左看右看，左等右等，却不见头顶有任何响动。

直到雨滴从房顶落下，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不是他吗？他没来吗？

下意识握紧了双拳，踮起了脚尖，从不同方向向上看，像是这样就能看到更远更高更多一样，低声唤道：“龙茗，是你吗？你在吗？”

房顶没有一丝回音。

惜日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或许不是龙茗，也或许是他，只是已经走了。

走到床边，惜日一头倒在了床上，难掩失落，忽听屋外传来几声轻笑。

惜日立刻翻身坐起，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果见龙茗就在门口，见惜日开了门，龙茗嘴角含笑地道：“下雨了，小姐可否让在下进屋避一避雨？”

惜日嘴角上扬，但声音却是一本正经：“男女授受不亲，着实不太方便，还是暂且委屈一下公子淋下雨吧。”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龙茗又道：“这郡王府的门槛确实高呢。唉，看来在下也只有暂居屋檐下了。”

惜日想起傅津狼狈绊在门槛的样子，想来龙茗都看到了，原来他一直在，惜日笑了，低声道：“公子，屋檐下也不太方便呢，知道的以为你在避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

惜日的话尚未说完，就见头顶一道闪雷劈下，震耳欲聋，在惜日方向看来，闪电划出的光亮刚好把龙茗在门上的倒影劈成了两半，想到龙茗被雷劈，甚觉好笑，不由得笑出了声。

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过后，便是雷声阵阵，紧接着大雨倾盆而至。

龙茗看了看撕裂着天空的闪电，忽道：“有人来了！”。

惜日一惊，忙躲开让龙茗闪身而入，随后急忙关了门，一回身看到龙茗诡计得逞的笑，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根本就没来什么人，是他为了进屋骗她的。

夜这么深了，外面又下那么大雨，谁还能来。

但此刻见龙茗衣发尽湿，又多了几分愧疚，便走到桌边为他倒了杯茶。

怎会不知，他来此是为了自己。

这个男人，对她是真心的好。

龙茗看了看漏水的屋顶，怅然道：“看来爬房顶也要找个好天气啊。”

“噗哧……”，惜日笑了。

“给你看样东西。”说罢，龙茗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幅卷轴，在桌面上摊开来。竟然是一幅画卷，画中之人赫然是男装的田惜日，也就是李瑜。

只见画卷中……

夜晚，睡莲池边，宫灯映下，照得四周如梦似幻，一个男子衣衫微扬，俊逸出尘，正在池边弹琴。

这副画画得正是惜日在明路府中弹奏离伤的那晚。

龙茗道：“知道是谁画的吗？”

惜日看向画，却没有回答。。

龙茗道：“是明路。”

惜日并无意外，却想起傅津曾说为她争得天下第一美男制造声势的事。

“这画，多少钱？”惜日问。

“一千两。”龙茗回答：“放心，只此一幅，被我买了。”

惜日一惊，今日傅津说她的画像被炒到千两，竟然真的不假。

龙茗又道：“你太不小心了，如果这画流入田家人之手，你的身份还能隐瞒多久？明路他们或许不会怀疑你，可其他熟悉你的人能不怀疑吗？这一次，你答应他们的计划，真的太冒险了。”龙茗又一次责备她，不过龙茗说得对，是她太不小心欠考虑了。而今只觉自己越陷越深，都不知该如何脱身。正有些难过，便听龙茗一笑，不由得疑惑抬头。龙茗道：“不过很有意思啊。真的很有意思，既然你去参加，那我也去，看看到底是你能成为天下第一美男，还是我能！”

你也去？惜日有些吃惊，但想起万嬷嬷说：“我家公子说了，无论小姐想怎么玩，他都会陪着小姐。只要小姐开心便好。”

“不用怕，真相大白又如何！大不了我们易了容，然后一起逃跑好了，你忘了吗？我轻功极高的。”龙茗笑着对惜日说。

原想把他推开的，本不想让他牵扯进来。但为什么每次只要他在，心便安稳，什么都不怕了。

尤其当下，惜日真想……

“以你我二人的易容术，便是逍遥天下，也没人能认出来。”龙茗不以为然地道：“所以，你想怎么做都行，我都会陪着你。”

我都会陪着你。

原来他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静夜中，龙茗就站在她面前，温和中带着令人无法招架的宠溺。

宠溺。

惜日早知龙茗心意，她自己何尝不是。

可终究……自己就是个大麻烦，是个随时可能将他拖进万劫不复的天大麻烦。

惜日垂眸，眼中已有泪，却不想让龙茗看到，所以极力忍耐。

龙茗笑道：“你睡吧，别怕，我就坐在这看着你。”

惜日看了一眼桌边小凳。想赶他走。

可终究……默不作声转身，转身的瞬间眼泪已忍不住滑落眼眶。不能让他看见，绝不能。所以只有背对着龙茗，迈步向床走去。然后和衣睡下，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龙茗便真的坐在桌旁，静静地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