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的前台。
明路看着门口出现的类似贼人张归一的身影,头戴斗笠、浓密的络腮胡,身形极像张归一,但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一时看不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因为吃过张归一的亏,这一次,明路没有贸然行动。纳兰旭日也看到了那个身影,急忙向人群中的暗桩使了个眼色。
明路低声道:“小心是诱饵。”
纳兰旭日点了点头,低声道:“瑜弟快出来了,我去盯着。”便闪身到了人群中。
虽然不能肯定那人是不是张归一,但可以肯定,张归一定然来了。
明路注视着张归一,只见他跟着两个随从紧张兴奋地向绣球的人群挤去,渐渐开始接近戏台。
这时,恰好花飞飞上得台来。
花飞飞,潇洒肆意目空一切,仅嘴角一抬,便引得所有人尖叫着让他摘下面具。
谁知花飞飞完全无视大家的诉求,转身看似无意地抛出了绣球,便下了场,可明路却发现那绣球竟以极快的速度射向了自己!
自花飞飞上台,明路便觉熟悉。虽然花飞飞带着面具,但明路还是认出了他乃苏州解元龙茗。正暗自惊讶,却见绣球带着劲力破空直直向他而来!只眨眼间绣球便已到了面前,无暇多想,明路当即抬起左手,欲迎空接住绣球,谁知这绣球之力比他想象中更为霸道,手臂连转也仅卸去了一半的劲力,随后换右手去抓绣球,绣球在他掌中连翻空转,直到手心火热方才堪堪抓住,明路垂眸一看,手掌竟脱去了一层皮。
不禁色变,好可怕的内力!
龙茗为何把绣球直直抛给了他?明路心中疑惑,抬眼却见台上龙茗早已不见,正蹙眉暗恼时,却突然发现,在场无数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同时盯住了他手中的绣球!明路尚未来得及思考,就见下一刻,所有的人都向他扑来,顿觉头皮一麻,暗道龙茗害他!当即抬手一抛绣球,绣球恰好抛向了不远处刚刚说傅津傻人有傻福的那个女子。
一下子,那名女子又变成了众矢之的。
可明路万万没想到,那女子骤然接到绣球,看着四周猛扑过来的人群,不怕反喜!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像是怎样也不能相信般,如获珍宝,把绣球紧紧抱在怀里,任他人拼命争抢,任自己衣衫头发皆被撕扯得散乱,任自己千金小姐的模样再也不复见,任一旁丫鬟婆子在旁使力泣声呼喊,竟死都不肯放手了。
好不容易四周维持秩序的蓝衣壮汉上来为那位小姐解了围,再一看那小姐,艰难地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地上衣发散乱像个疯婆子,轻轻抚摸着怀中被压得变了形的绣球,惜如无价之宝。
那女子被丫鬟婆子们扶起身来,丫鬟婆子哭着问她有没有伤着,手忙脚乱地试图帮她整理。而女子仍十分兴奋地抱着手中绣球,轻轻用手指爱抚着,全然不顾自己当下的凄惨……
明路看得心惊胆战唏嘘不已。
而傅津也看得惊呆,与明路彼此互看一眼,交换个不敢相信的眼神,喃喃道:“不过是一个绣球……”
眼看绣球已经定主。
有人不甘心地哭喊道:“花飞飞,我压花飞飞一千两……”嗓音沙哑犹如乌鸦。
立刻有人跟着喊道:“我压两千两……”
接着又有一人大声喊道:“我压两千零一两!”
嗯?众人闻声一致有些惊讶地看向喊价之人,以为是有人来砸场子的。不料却惊见开口之人,衣着华贵,身着蓝色锦衣,气势不凡,眼神扫向注视着他的一众人等,竟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却为何偏偏只多压出来一两?
压两千零一两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明路。
明路看着众人惊讶的神色,心中暗道:龙茗,你既然针对我出手,那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失了趣味。
傅津看了眼明路,喃喃笑道:“有意思。”
此时,场官忽然喊道:“叶飘飘出场。”
傅津情绪一直低迷,连龙茗这等刺激都没能让他提起精神,直到此刻听到叶飘飘出场,眼睛里顿时像升起了两团火,直看向台上。
这时,刚刚那一两的风波很快被台下众人抛诸脑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再次全都集中到了台上。
因为,叶飘飘就要出场了。
听闻,叶飘飘,乃仙姿玉骨,人间绝色,不知比之刚刚出来的花飞飞又当如何?
后台。
当叶飘飘这个名字被叫到时,整个后台诡异地变得寂静,
惜日只觉自己似被几十只蜜蜂锁定了一样,唰唰唰四周全是毒针射向了自己。
在惜日接过绣球的同时,忽听身后有人一声轻笑。
敏感地听出是龙茗,惜日撇了撇嘴。
笑个屁!
不对,她才不是屁。
惜日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抬手干净利落地除去了遮面的面纱,随即脱下了身上的披风,露出要登台所穿的衣服。正要伸手整理自己的鬓发,忽听一人道:“叶飘飘,你到底是何等美人,转过来给大家看看!”
“哼,就是!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仙姿玉骨人间绝色!”
“什么仙姿玉骨,我看也不过如此,别再是个大麻子脸就真有的瞧了。”不知是谁讥讽地说道,众人哄笑起来。
惜日并没有回头,依旧不徐不缓地抬手束起长发,恰好宽大的衣袖垂在面颊两侧,挡住了容貌。
惜日一边束发,一边朗声道:“让各位公子见笑了,小弟此次参赛不过是来凑个数而已。”
一人当下鄙夷道:“滥竽充数也敢自称仙姿玉骨人间绝色,你是瞧不起我们吗?!”
惜日没有出言反驳,她从来没想争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先不说她是个女子,即使她真是个男子以她的出身也决不会来参加这种比赛。如今不过是被逼无奈,只希望那贼人张归一尽快被抓到,她会立刻消失。
时间差不多了,惜日整理好衣衫,抱起绣球,转身就打算登台。
转身之间,猛地对上几十双目不转睛凌厉注视的眼睛。全是男人。呃……惜日的小心脏还是没能控制住地擂起鼓来。
一个女人突然被几十个男人这么近距离凝视……尤其还是被这么多男子当作敌人一样如此苛刻地审视品评着凝视……
真是……够呛。
不想面对,却偏偏被堵了路,走不掉。
“那个……各位大哥,能否……让一让?”惜日说话的语气像个小弟般有礼而谦逊。
忽听龙茗道:“若是偏不让呢?”
惜日完全是下意识地白了龙茗一眼。可白完了之后立马觉得不对忙收敛了情绪,摆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打算走过人群。
没想到很顺利,所有人似突然噤了声,还无声地给她让开了路。
惜日顺利地穿过人群。
便听有人在身后低低地说了声:“他刚刚脸红了……”
被那么多男人近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看,能不脸红吗?!
惜日终于挪到了前台入口,掀开布帘一角向外一看,入眼的是台下那么多双期待、渴望的眼睛,小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蹦跶了起来。
只觉口干舌燥,额头冒汗,不是不紧张的,不是不害怕的,我的天哪,张归一很可能就在台下,啊……惜日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没人会发现她是女人,没有人会认出她来。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吧,快点!
惜日做好心理建设,便要掀帘而出,忽然,在帘角看到一个鬓发散乱的女子立在角落里抱着一个绣球视若珍宝般喜悦地笑着,一旁的丫鬟婆子正在为其打理仪容,那丫鬟婆子很是眼熟,而那披头散发的女子……不看还好,仔细一看,那披头散发的女子是田惜云,真的是田惜云!
惜日当下一惊,那不是妹妹田惜云吗?她怎么会在这里!禁不住看了再看,确定就是田惜云无疑,这可怎么办?她该怎么上台!
这时,后面的场官催道:“叶公子,该您上台了。”
惜日顿时急出了一身汗,该怎么办,她一出现田惜云肯定会认出她来!
可如今已没有退路。
仓促间,惜日抢过了场官手中的折扇,道:“借我一用。”不顾场官反对,惜日打开了折扇,遮挡住了自己的脸,抬步掀帘上台。
原想着上去扔了绣球就回后台。
怎知,惜日刚到台上就听台下有人喊:“花飞飞!是花飞飞。”
花飞飞?惜日立马向人群混乱之处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到了台下人群中的龙茗。
龙茗立在人群中,此刻正抬头笑看着惜日。他不顾人群的左拥右挤,不顾在场这么多人围着他叫,更不顾明路、傅津也在场,伸出手,放肆无比地大声对惜日道:“把绣球给我!”
这一喊,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人意欲扑进的龙茗怀里,却被他一臂荡开。接二连三,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龙茗一边荡开试图靠近的人一边还不忘抬头对台上的惜日稳稳伸出一只手,又一次向她索要绣球:“抛给我!”
躲在扇子后的惜日怔怔地看着龙茗。
此时此刻,吵闹至极的楼中,惜日眼中再无旁人。眼中仿佛只剩下龙茗一人。他卓然而立,风姿卓绝,虽然被人群疯狂包围,虽然不停格挡着试图靠近他的人,但此时此刻,惜日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惜日又一次听到,龙茗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再次高声道:“绣球给我!”
然而惜日却迟迟没有把手中绣球抛出去。
因为她明白,龙茗为什么要抢这个绣球。
也知道,不远处明路正站在那里,看着龙茗也看着台上的自己。
此时的后台。
什么?花飞飞竟然跑去抢叶飘飘的绣球!
后台众人大惊,环顾寻找花飞飞的身影,这才发现花飞飞不知何时已自后台消失。
花飞飞竟然去抢叶飘飘的绣球……,当真匪夷所思。
众人想不明白,为何花飞飞要去抢叶飘飘的绣球。
要说天下第一美男最终最有可能落在花飞飞和叶飘飘两个人的身上,那如今这花飞飞竟公然去抢叶飘飘的绣球,这花飞飞难道傻了不成?怎么会去抢竞争对手的绣球?
忽然,后台一人也似痛下决心似地开口道:“我也去!”
什么?!众美男闻声望去,刚刚受到的打击还没平复,又听到一个要去抢对手绣球的,不禁纷纷看去,只见开口之人竟是白云。
白云似再忍耐不住了,大步出了后台,也扑到了人群当中,这下子前台的人群更乱了,两个美男子竟然都来了前台欲抢对手叶飘飘的绣球!
台下有人只顾看花飞飞了,听花飞飞大喊叶飘飘的名字,这时才想起台上还有个叶飘飘呢,当即回头向台上一望,只见台上之人一把折扇遮面,一双美眸正看向台下,目光优柔,颠倒众生……
台下的混乱可想而知,就在花飞飞和白云几乎被台下一群猛浪之人快吃掉之际,叶飘飘的绣球终于脱手而出。
这叶飘飘抛绣球跟花飞飞一样简单,连扇子都没拿下,就把绣球抛下了台。
被众人包围的龙茗眼见惜日的绣球终于抛出,然而明显不是抛向自己……龙茗不愿轻易放弃!又一次挥退了胸前几个八抓鱼,甩踢开身后暗袭的几个章鱼,就要飞身而起,试图拦住绣球!可就在这时,一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暗处扑进了人群,拽住了龙茗的裤腿。正要跃起的龙茗就这么被生生拽了下来,也怪不得他落下来,他人要不落下来,裤子必定落下来。龙茗正要抬脚将这疯婆子踢开,却因认出这疯婆子是惜日的妹妹而犹豫了一下,待扯开裤腿甩脱疯婆子,已错失绣球,龙茗转身便看到……
绣球被紧紧抓在明路的手里。
惜日将绣球抛给了明路。
龙茗回头看向台上,只见惜日早已离开。
龙茗再次回头看向明路。
而此刻的傅津正蹲在一旁,胸口顶着一个大脚印(难道他就是刚刚在后背偷袭龙茗的章鱼之一?),正狠狠地拽着明路手里的绣球,却怎样也拽不出来,又试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去掰扯明路抓住绣球的手指,却怎样也掰不开来,急切之下,忽然露出了满口白牙……
傅津冲着明路抓着绣球的手背一口就咬了下去。但明路仍旧紧抓住绣球不放。傅津真的急了,怎样也不能从明路手中抠挖出绣球,无奈之下只得乞求地看向明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真后悔自己咬了明路那一口。明路发怒了!他很久很久没见过明路发怒了,想当年,在他上一次见到明路这种表情时,当时状况可是很惨烈的!
傅津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明路手背上他留下的牙印和口水,试图小作弥补,后来觉得这不过是自己的心里安慰罢了,还是觉得远远躲着为妙。便远远地躲到了人群当中。可即便这样,仍时不时地偷偷瞄着发怒的明路,暗自吞咽着口水祈祷:明路啊,我不是故意咬你那一口的,你喜欢那绣球你就拿着好了。
此时,明路的眼神很冷,但不是注视着咬他手背的傅津,而是直视着台上的李瑜。
李瑜自上台来就只看着台下的龙茗,似乎眼中只有龙茗一人。竟然由始至终都没以真面目示人。
明路暗恼:李瑜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他忘了此行目地了吗!?不以真面目示人又如何引得出来真正的张归一!还有,他与这龙茗究竟是何关系!
台上李瑜已经退下。由始至终没有拿下手中遮面的折扇。
看着李瑜的身影消失在台前,明路的目光移向了正注视着他的龙茗。
龙茗看他的目光……
让明路心惊。
只见龙茗什么都没说,当场拂袖而去!
恼了么?
明路心生疑惑。
自李瑜出现,一举一动明路都看在眼里。李瑜自上台来,龙茗也同时出现,李瑜自此眼中就只有龙茗一人。龙茗公然出现在台下三次索要绣球,摆明了是为争抢绣球而来,而李瑜似乎犹豫不决,始终没有扔出绣球,直到……将绣球抛给了他。这是他们事先定好了的。
可龙茗方才看过来的目光,是……敌意!
明路敢断定,龙茗与李瑜之间,必有关系!
又想到了翠峰楼,龙茗出现后李瑜输了比试,然后李瑜便像是变了一人般不顾他的阻拦主动脱光了衣衫,仿佛故意要展示给他看,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苏州解元龙茗……苏州?又是苏州!
田惜日在苏州养病一年,酷似田惜日的李瑜来自苏州,苏州解元龙茗也同样来自苏州!
明路倏然转身看向龙茗离去的方向,握着绣球的手指越发紧了,竟然连傅津在一旁的连声道歉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