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结束，方宥要回自己在京的住处。

散场之前，方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在洗手间遇见贺嘉文的事告诉宋玄心。

贺嘉文对宋玄心的态度，以及那声“小心”，无论如何不像个正常老板该有的状态。

宋玄心和裴民安聊了一夜，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这位老先生哄地心花怒放，方宥走过去的时候，还冲他比了个“ok”。

方宥：ok个屁……

方宥按下暴躁把事情跟宋玄心说了。

宋玄心皱着眉听完，脸色看起来很不对，方宥想问问他怎么了，他又一瞬间放松下来。

宋玄心咧嘴一笑，问道：“前辈，你今晚打算去哪？”

历史经验证明，宋玄心每次叫他前辈，都没好事。

果然，方宥看着硬挤上自己车副驾的宋玄心，无奈地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方宥今晚没叫助理，打算自己开车回家。

宋玄心笑嘻嘻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话说的颇不要脸：“我都请前辈吃了好几次饭了，前辈好歹也回请一次，这要求不过分吧？”

方宥：……哪次是我自愿被请的个凑不要脸。

方宥双手握在方向盘上，黑着脸沉思，地下停车场的光线很暗，从宋玄心的角度，能看见方宥半明半暗中，直挺的鼻梁线，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滑动的喉结。

方宥最终嘴唇微微一动：“算了。”

“我可提醒你……”他点燃发动机，扭头看向副驾，正撞上宋玄心沉沉的视线，猛的顿住。

宋玄心手支着额头，慢悠悠问：“提醒我什么？”

方宥吞了口唾沫，“提醒你，今晚我打算自己做饭，不好吃不怪我。”

低低的笑声萦绕在狭窄的车厢，宋玄心说：“那我真是荣幸之至了。”

轿车平稳驶出停车场，汇入帝都夜晚浩荡的车流，车厢内小灯骤然亮起，把方宥从那种令他窒息的氛围里解救出来。

宋玄心开车后就不再说话，懒懒倚在车玻璃上，歪着头看窗外。

窗外有什么，夏季的燥热逐渐失去了对城市夜晚的控制权，上班族步履匆匆，穿着校服的中学生拍着篮球，在站台等公交，小学生背着小身板所不能承受的巨大书包，和同伴分享一根碎冰冰。

这样沉默的宋玄心很少见，方宥时刻观察着路况，目光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飘向宋玄心。

“你在看什么？”

宋玄心听到方宥的问题，指尖一动，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他盯着侧面的后视镜，轻轻问道：“那辆尾号97的现代，是不是已经跟了两条街了？”

这句话瞬间让方宥毛骨悚然。

“哪辆？”

方宥话音一落，缀在他们后面那辆现代像是意有所感一样，忽然调转了方向，汇入另一边的车流。

宋玄心顿了一会儿，收回目光，道：“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车厢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

方宥紧紧抿着嘴，对宋玄心的话不置可否，刚刚那辆车，给了方宥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是私生，还是狗仔？还是和宋玄心有关，方宥暂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好在被跟车这种事，每个稍有热度的明星都多少经历过，方宥并没有多紧张，他更多的是疑惑。

车子一路沉默地驶回了方宥常住的那个小院子。

这个小院是方宥花了几年积蓄盘下来的，可能是拜小时候的习惯所赐，方宥对高楼住家一直没什么兴趣。

胡同狭窄，方宥把车停在胡同口，就招呼宋玄心下车步行，顺路在路边小菜摊买了点晚上做饭要用的菜，才领着宋玄心进了门。

宋玄心不无惊讶地看着方宥和胡同里一众叔叔婶婶打招呼，这里的住户显然都清楚方宥的职业，却能和方宥保持着一种普通邻居的相处模式。

方宥看着宋玄心吃惊的模样，觉得好笑，道：“你以为这的院儿真是“普通群众”住的起的？”

宋玄心讪讪摸了摸鼻子，也是，就帝都这寸土寸金的程度。

晚饭方宥煲了个山药排骨汤，到底没忍心让宋玄心忍受他不堪一击的厨艺，点了个烧鸡外卖，和几盘凉菜。

熬得发白的排骨汤热气氤氲，烧鸡被贴心分成了小块，调制好的辣酱被揭开，伴着一看就令人口舌生津的凉菜，香气徐徐散开，勾人味蕾。

一张餐桌，方宥和宋玄心一人坐一边，宋玄心这人难得有眼力见，可着方宥唯一亲手制作的排骨汤使劲夸，那副举着筷子逍遥神仙的模样就算方宥知道他是故意的，也还是忍不住想笑。

方宥：“你够了。”

宋玄心又猛喝一口汤：“前辈，我是真心的。”

一顿饭吃完，宋玄心菜没吃几口，汤喝了几大碗，撑得有点受不了，先是抢着帮方宥把碗筷给收拾了，还上了趟厕所，发现不顶用，于是满屋子走动。

方宥憋着笑：“叫你别喝了，活该。”

宋玄心哀怨地看了方宥一眼，道：“我这是为了谁？”

方宥懒得搭理。

宋大哀怨惨被无视，赌气地走到窗户边往外看。

“你在看什么？”

窗帘的一角被掀开，露出一线路灯的光影，宋玄心慢悠悠道：“看你院子里的花。”

方宥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最多的是月季，然后还有满天星，狐尾百合，花都娇贵，花了方宥不少心思，平时不在家也会托人打理。

“没想到你会种这么多花。”宋玄心拉上了窗帘，说：“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

宋玄心转过身，方宥才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一个奇怪的念头跑进他脑海：他刚刚真的在看花吗？

“是花了不少心思。”

宋玄心又把视线转到客厅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柜，那是方宥多年的收藏，有各种高中必读的中外名著，有一些打发时间的心灵鸡汤，还有一整套精装的古龙全集。

这套书不知道让宋玄心想起了什么，他紧绷的身体线条突然放松了下来，走到书架前，露出一个方宥看不懂的笑容。

“古龙的小说，你还喜欢吗？”

方宥也走了过去，手指拂过积灰的书脊，仿佛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还是轻轻说道：“喜欢啊。”

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哪个少有武侠梦的人，没憧憬过这样的日子呢？这些书方宥曾经有过一套平装版，中学时挨了他爸一顿毒打，到底也没能保存下来。

后来方宥被他爸单方面断绝父子关系，自己搬出来住，渐渐有了积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又买了一整套精装版放在家里，可自从买回来，就从来没翻开过。

人年少时的遗憾好像就是这样，过去了，就再也无法弥补。

方宥，你是男孩子，家里不希望你读文科。

方宥，这次模拟考试怎么排名又掉了，不准看那些杂书了，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我也不是想给你压力。

方宥，高考志愿，金融大类，你自己看着选吧。

方宥，我们家里虽然有些钱，但是我不会给你任何助力，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你什么时候能获得我的肯定，什么时候公司就是你的。

方宥，我希望你，我要求你……

宋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对方宥的所思所想有所感知，他静静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方宥。

方宥的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装裤，此刻微微弯着腰，绷出修长的线条和精瘦的腰肢，宋玄心的一只手撑在方宥身后的书架上，从某个角度看，就像把方宥圈在怀里。

一种久违的，令方宥心跳加速的氛围，将他紧紧拢住，他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宋玄心近在咫尺，深邃的眼睛。

热切的呼吸喷在方宥头顶，他听见宋玄心轻轻问道：“你把我领回家，是不是就算是，把我看作朋友了？”

方宥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宋玄心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退了回去。

“伤人心啊，前辈。”宋玄心歪着头笑了笑，用打趣的口吻说道：“好吧，是我打扰了，谢谢晚饭，这就告辞。”

宋玄心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拉开大门，迈了出去。

临走瞬间，宋玄心突然顿了顿，偏过头，补了一句：“记得要好好锁门。”

院子里的大门“砰”一声被人关上，方宥静静听着，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等到确定门口的人已经走远，才一松手垮了下来。

他刚刚那个姿势保持地太久，腿已经麻了。

方宥坐在地上，雪白的大理石地面很凉，他忍不住想道：宋玄心刚刚，应该是生气了吧。

这夜的京城，下了一场大雨。

暴雨来得急，方宥毫无准备，手忙脚乱地去搬院子里娇贵地经不起淋的那几盆，石板上溅了泥，被雨一冲，顿时变得又湿又滑，方宥好几次经过差点摔倒。

狂风中一把小伞岌岌可危，方宥还得护着花，一来二去，身上湿了个彻底。

方宥搬完最后一盆花，落汤鸡式地冲进家门，脱衣服赶紧洗了个热水澡，还煮了一壶姜开水灌进去，才感觉缓过来劲。

“今晚真是我的倒霉夜……”方宥感慨。

更倒霉的显然还在后面。

方宥明显高估了自己弱不禁风的体质，他睡到半夜被热醒，踹开了被子，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冷，摸索着抓住被子一个角，头痛欲裂，喘出来的气像在喷火，鼻头发酸。

“要死……”

灵魂当了逃兵，剩下的躯壳被分成冷热两半，一半油锅里煎熬，一半冷库里封藏，方宥浑身无力，不知道在这个状态下熬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应该是谢祁。

“喂……”方宥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手机摔到地上，屏幕还在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