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顾晓梦像往常一样下楼吃早餐。
其他四人早已先她一步坐在大厅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今天她来得显然比平时要晚一些。
顾晓梦坐定之后,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却忽然感受到来自自己斜对面充满探询的目光。
她斜睨他一眼,道:“金处长,这一大清早我刚坐下没几分钟,您一直盯着我瞧,是什么意思?”
金生火用筷头蘸了一点霉豆腐,边品边道:“不是我金某人故意要盯着你看,实在是今天顾上尉你……气色不好。”
旁边李宁玉喝粥的动作微不可觉地顿了一顿。
“哦?”顾晓梦放下手里的勺子,“我气色不好?”
“不止是你呀,”金生火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宁玉,继续道,“今天李上校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平时来得早了,而且和你一样……”
“眼底青紫,双眼微微泛红……你们俩昨晚是都没有休息好吗?”
顾晓梦忍不住看了看身边正在安安静静地吃着吐司的女人。
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绿色军装,优雅又平静的动作,白玉一般精致的侧脸,除了——
略带苍白的唇和黑色的眼圈。
为什么……她昨晚也没有休息好?
贝齿稍咬了下唇,顾晓梦想开口问些什么,却终究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昨天晚上把李宁玉送回去之后,顾晓梦躺在她刚才躺的地方,嗅着枕边残留着的她的气味,脑中不由得回放着她刚才冷酷又无情地赶自己走的画面,心头顿时委屈起来。
眼眶一热,刚才在她面前强忍着没有掉落下来的泪水,终于在此刻肆无忌惮地决堤而出。
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就这么推开了自己?怎么可以在自己刚刚察觉到她有可能喜欢自己的时候,一下子用这无比绝情的“耳光”把自己扇醒——那一切只是错觉罢了。
顾晓梦自认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能够拒绝她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她拒绝别人的啊。怎么到了李宁玉这儿,全都变了……
忽然,顾晓梦觉得身体内涌起一种莫名的燥热,浪潮似的一阵接着一阵,身体也开始出汗,脑海中迅速闪过李宁玉的脸。
不好——估计是易感期到了!
没遇见李宁玉之前,顾晓梦到了易感期时一般都没这么严重,用一支抑制剂就好了,可是,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的易感期不仅每月提前了,而且每次犯起来必须要用两支以上才能压制住!
李宁玉明明只是beta,为什么依旧如此吸引她……此刻,顾晓梦不禁庆幸她不是omega,庆幸今晚她执意回了自己的房间,要不然指不定自己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她打开抽屉,还好自己走的时候多带了几支抑制剂,装在指甲油的瓶子里才没被他们检查出来。
重新上床,顾晓梦却睡在了床的另一头。她发誓,这女人要是不跟自己道歉,她绝不和她说一句话!
现在就是这样。顾晓梦故作悠闲地用刀往面包吐司上抹着辣椒酱,一边抹一边对金生火说道:“哦,没有什么事,只是过两天就是我二十五岁的生日了,我一想到今年的生日只能在裘庄这个监狱里度过,我就有些难过呀,所以……”
“顾上尉,所以什么?”白小年听这二人对话,也来了兴趣,忍不住笑着问道。
这时,李宁玉的头微微抬高,吃吐司的动作变慢,暗中往顾晓梦的方向看了一眼。
因为顾晓梦也一直在注意李宁玉,又怎么会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在她的视线收回去之后,顾晓梦也快速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下,然后好似非常难为情地说道:“那我说了,你们可不要笑话我呀。”
这下金生火也笑了:“不会的,晓梦可是我们剿总司令部堂堂的上尉,谁敢笑话你?”
“对,谁敢笑话你,我白小年第一个帮你揍他!”
顾晓梦的秀眉蹙起,一边搅拌着杯里的咖啡一边道:“所以啊,我当时又非常想念我的爸爸,想念我家里的大床,加上不能好好过生日,于是我就很没出息的哭鼻子了。很丢人吧?”
“谁胆子这么大,敢惹我们顾上尉哭啊?”金吴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王田香的声音。
“顾上尉,你哭了?”他走近又问了一遍。
“没有,就是有点想家了。”顾晓梦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想家了啊?没关系,只要找到了老鬼,剩下的人都可以回家了。现在就有一个可以找到老鬼的办法——”
王田香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日本兵立刻上前,在五人的面前各放了一张白纸。
“王处长,这是什么意思?”一早上没说过一句话的李宁玉率先开口问道。
“李上校,容我解释一下,”王田香福了福身子,继续道,“是这样,今天早上我们突然截获一封□□的情报,经推测确认是老鬼亲自写给他(她)下线的紧急情报,是老鬼的真实笔迹。”
王田香边说边坐在桌子的“上席”:“所以,要请诸位在你们面前的这张纸上写上你们自己的真实笔迹,内容不限,有字就行。不过——”
说到这,王田香停下来,扫了一眼坐在桌子两侧的五人,才道:“我可提醒大家,最好用自己真实的笔迹,各位的原始档案,从中学毕业到进入剿总司令部的我全都一张纸不拉地搜集到了。如果对不上……”
“如果对不上,哪怕只是一撇一捺对不上的话,那那个人就得进王处长的刑讯室了,接着上刑架,然后受酷刑。我说得对吗,王处长?”顾晓梦顺势接过他的话头,言笑晏晏。
王田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好的,我这就回房间完成王处长布置给我们的功课,”刚起身没走两步,顾晓梦又问道,“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写吗?”
王田香点头:“是,顾上尉你随便写什么都可以。”
“好的,我明白了,”她又笑着朝剩下的人打了招呼,“那我就先回房间了,大家请便。”
其他四人没说什么,也陆续回房间了。
李宁玉坐在桌前,从抽屉重新拿出一张纸,笔尖轻点纸张,留下一个绿豆大小的墨迹。
老汉确实被捕了。不过她并没有叛变。这个紧急情报是我在进入裘庄前早就和她约定好的机关。我刻意模仿了四人中某人的笔迹,为的正是危机时刻可以李代桃僵。只是——走出这一步对我来说,难免痛苦……
正在思索间,突然有人敲门。
“谁啊?”李宁玉提高了声音问道。
“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是顾晓梦的声音。昨天的事……她不生气了?她难道对她,就没有一点怨言?
李宁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让她进来了:“进来吧。”
“我……”顾晓梦有些讷讷的,经历了昨晚的事,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李宁玉大概也是看出来她的不自在,给了她个台阶:“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顾晓梦不由得有点想打自己一耳光。不是说好在她没有给自己道歉前,就绝不和她说话的吗?!可是脑中又立马分裂出另外一个自己,她对自己说:“为了玉姐身体的健康,你就忍忍吧,可能怀孕的女人脾气都怪怪的。”
思想斗争胜利之后,她这才把早已想好和她说话的借口说出来。
谁知,刚一开口:“玉……李上校——”
“如果不习惯,你还是叫我玉姐吧。”李宁玉打断她,放下笔抬头看着她。
顾晓梦直接躲开她的眼神,没敢去看。
顾晓梦这才发现,原来“玉姐”这个称呼,早已经成了自己在见到李宁玉时下意识就会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了。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玉姐,我来的时候忘记带墨水了,现在钢笔没有水了,能借你的墨水用一下吗?”
李宁玉没说话,默默打开抽屉,把墨水拿出来,推到她面前。
顾晓梦弯下腰,拿出自己没水的钢笔放进去,开始挤压墨囊灌水。
刚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默得就连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只剩互相的呼吸可闻。
好久,顾晓梦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对李宁玉说道:“玉姐,你这两天……身体还好吗?”
李宁玉正低头在王田香给的那张纸上写字:“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这两天鬼子的事比较多,总是找茬,我看你都瘦了点……”她总算道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要不明天我还是和龙川肥原申请,咱回一次家,让密斯赵给你做点有营养的补补身体,在这破地方你咋能养好身体呢……”
“不用。”又是那如玉碎般不带一丝柔情的拒绝。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就是……”
“顾上尉你钢笔的墨水打满了吗?”知道她要说什么,李宁玉就偏偏不让她说出来。
顾晓梦把笔帽合上,有些怏怏地道:“满,满了。”
李宁玉把墨水重新放回抽屉,继续低头写字,不再理她,看样子是要她自己自动识趣离开。
顾晓梦直起身,踟蹰了一下,继续劝道:“玉姐,身体是你自己的,就算不为孩子想,你也该为自己想,要是你倒下了,我们怎么一起出裘庄?”
临了,她撂下一句:“先别急着拒绝我,想好了就来找我。”
李宁玉凝视着已经关上的门,喃喃道:
“还不是时候啊,晓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