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嬴政在不遗余力的贯彻着这一思想。
这也导致了,凡是人际所在,必有秦国官员。
秦国三十六郡,现如今有四十九郡。
无一处不有嬴政派遣的官员在管理。
无一处不有嬴政的军队在镇守着。
如果想造反。
一旦被贴上反秦人士的标签。
无时无刻不被秦军所攻打。
秦国对天下的掌控力度是空前的。
“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县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则减,稀则旷,乡、亭亦如之。”
嬴政开天辟地的废分封,立郡县。
对所有公候,哪怕是王翦,李斯这等公候,也实行虚封。
有封地但无治理封地的职权。
可以说。
这是华夏历朝之中唯一职权控制到乡里的皇朝。
在此之后,这套制度被沿用了几千年。
乃至后世依旧被沿用。
郡县受朝廷直接任命管辖。
而县之下。
便是郡县权力的延伸和补充。
在秦国。
没有地方自治权力。
秦国最基本的地方单位里长,全部由县直接任命,受命管理乡里。
乡亭通常互换,地位相等。
乡中设有三老掌教化,啬夫掌诉讼和赋税,游徼掌治安。
亭中主要负责管理治安,接待往来官吏,朝廷输送,采购,传递文书等事物。八壹中文網
里中设有里典。
以严密的什伍户籍组织构成。
严整到一户一人之间。
至于说威望竞选这种事情,在秦国是不存在的。
人们总是以群居的方式生活,而无疑以亲情互助的方式聚拢居住便成了乡里最主要构成。
地方宗族,宗族长老族长便成了乡里的权柄者。
但一路所过。
叶天看到即便是一个只有几十户的村落。
其里长也是由县中直接任命官员进行管辖。
可以说这已经将地方宗族长老族长的权力,压制到了最低点。
秦国有连坐,告奸。
商鞅出逃进入一户人家,死在了自己的设立的告奸之下。
秦国律法规定,邻里之间有相互监督的权利。
若邻里中有一人犯罪,邻里连坐。
可见在秦国中央集权之深,对地方控制之重。
而这套制度。
在嬴政统一天下之后,也从秦地蔓延到了六国旧地。
东郡。
安丰县。
东郭乡。
叶天行走十日。
按秦时来算。
一路从九江郡,进入淮阳,路过陈县,转道入泗水郡,进入砀郡,随后进入东郡。
一路上,领略了楚越大地的风土人情。
也领略了魏地的民风彪悍。
如果站在历史的角度上,他只有一个感受。
百姓之苦,苦徭役太久。
官员之苦,苦秦律太久。
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不管是风调雨顺的地方,还是山野干旱之中。
似乎此时的大秦只有一个主基调。
徭役。
南北调度之中的十抽一徭役,五抽一徭役。
乡亭里长必须按照路程,不得有一天耽搁的将服役人员送至咸阳。
可在这个到处都有意外的世界。
按时到达近乎是一种奢求。
也因此。
官员一旦延时,就会被定罪。
而通常的十抽一徭役,便是从毛丁以上,老人以下,除过已经服过徭役的人员,行十个里面抽一个,送至咸阳北上修长城。
他路过的乡亭,都是如此。
天下之大,大不过乡里。
整个秦国,其实真正关乎民生之地,不在郡守,不在县臣。
在由一个又一个的乡亭里构成的权力单位。
也是有这些人,负责秦国的徭役事务。
一郡之地按人口数量征调多少徭役,分派给一县之地。
县令便会将分派的徭役数量,再次分派给乡亭。
乡亭则会按照各里的情况,再进行分派。
东郭乡有十里,横跨三十里地。
此次主要分派到的任务有三。
第一个任务,抽调二十四人送至安丰县,并随安丰县北上徭役队伍将这二十四人送至咸阳。
第二个任务,在东郭乡四十五里外,有安丰道,既从咸阳出发向东,过三川,洛阳,河内,东郡,往济北,临淄,城阳,最终到琅琊的秦驰道。
东郭乡要负责修建安丰县以东十里地的秦驰道。
第三个任务,夏粮要收,东郭乡需要向安丰县缴纳粟米十二旦,稻草三十车。
安丰县县令已经派遣治粟内史会计入驻了东郭乡,负责监督和统计东郭乡夏收事宜。
简明扼要就是记录东郭乡夏收多少旦粮。
这三项任务。
东郭乡的啬夫,亭长必须要完成。
游缴必须要保证东郭乡的稳定。
这样的任务叶天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正巧路过东郭乡,便见到了浩浩荡荡的为了完成三大任务而苦恼发愁的乡亭官员。
东郭乡啬夫是一个三十岁的中年人,名为陈华。
三大任务的大头,都在这个陈华的身上。
陈华聚集各村里典,在村中的开了一个极为隆重的会议。
自然。
这会议叶天是不可能参与的。
不过东郭乡也挡不住他站在墙头偷看。
说真的,他也是出于好奇,正巧遇到。
“咱们乡亭需要二十四人服徭役,随安丰县徭役队伍北上咸阳。”
陈华刚开口,不管是三老,还是游缴纷纷沉默。
而下方站着的二十多位各村里典及族长,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二十四名徭役要是凑不齐,咱们整个东郭乡都要受到波及,到时候东郭乡一千四百户全被充入劳役,可就不是服徭役这么简单了。”
陈华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说着。
叶天看着院中近三十人的集体沉默,一路所见,也是清楚。
徭役是秦国国策,也是每一个秦国国人必须要履行的责任。
实行的是分派方式。
底线是十抽一,五抽一,也就是一旦秦国朝堂需要发动几十万人的大工程。
需要在四十九郡各抽调几万人的去干这个大工程。
因为其他工程已经有罪囚、劳役无法再调动的时候。
就会严格执行乡里十抽一,最低五抽一的政策。
诸如,要打仗了,需要运送几十万旦的粮草。
就会实行五抽一的徭役。
徭役是总称,在朝廷的旨意之中,这被称之为兵役。
包括征兵和运粮等。
再诸如需要运送粮草到县中,到郡中,甚至到各大粮仓及咸阳。
数量浩大的情况下,也会进行十抽一的徭役。
这又被称之为赋役。
安丰县县令只派遣了治粟内史会计两名入驻了东郭乡,但是这两人走的时候,却要带走十二旦粟米,三十车稻草。
这两人肯定不会自己拉扯前往安丰县。
所以。
就必须由东郭乡出人,出车将这些赋税运送至安丰县。
而这就是赋役。
而修秦驰道,也被称之为力役,苦力活。
通常情况下,徭役要轻松很多。
不会前往危险地带。
但是劳役就不同了。
劳役是强制、压制、胁迫的必须服役。
主要服劳役的人,通常是一些犯错不大的人。
就如东郭乡,如果无法按时按量缴纳赋税,就会被全乡充当劳役。
不要小看一个字的区别。
这之间的区别非常之大。
秦国到处都在修建工程,长城,阿房宫,皇陵,秦驰道,堤坝,修渠,修河,开垦等等。
在这里可没有什么以工代赈的说话。
全是无偿劳动。
所以。
面对如此多的工程,安丰县也有,东郡也有,秦国到处都是。
也因此。
一旦要开工的需要人力的时候。
东郡分派服役人数给各县。
各县第一选择便是罪囚。
可对于秦国来说,罪囚往往是受秦国朝堂统一调动的。
一旦犯罪到了发配的程度,往往都是被郡守调走,去一些极度危险的地方。
蜀中要道上在悬崖上开路。
修建长城中最危险的地方干活。
要是打仗罪囚就是往最前沿运送粮草的。
所以郡县分派到的服役人数,第一选择是劳役。
也就是东郭乡被充入劳役,安丰县要凑够服役人员,第一选择差不多能直接二抽一的抽空东郭乡一半的男丁。
剩下的只可能是老弱病残。
所以此时陈华开这场三大任务会议,所有人都沉默。
二十四人分派各里,没有人会质疑什么。
只是东郭乡十里,按照习惯各里分派两人,还有四人具必须从各里单独画出来四里增加一人。
北上咸阳的徭役一旦离开,至少是三年的时间。
自然谁也不愿意了。
“还是按照惯例,上一次和上上次摊了余头的村里此次不再摊余,四个人由郭家村,四里村,华立存,四个山你们四里摊余。”
陈华说完,被点名的四里里典点头,没有意义。
陈华也是一个聪明人,县中分派根本不管各村情况,二十四,三十五,五十二这样分派,十里自然会有余头。
所以陈华采用了一种相对来说公平的方式。
徭役经常有,自然按照顺序轮着摊余,这样也能最大程度的减轻矛盾。
没有异议,压力就给到了里典。
对于陈华来说。
里典究竟要在村子里面找谁服徭役,他不会去掺和。
“你们必须要保证,这些人在二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在三年内没有参加过兵役的人,至于是谁,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陈华叮嘱。
这一点作为一名合格的啬夫,是必须要端的正的。
秦国的军功制,造成了凡是参加过秦国征战的,凡是被征调去押送粮草的,是会被优待的,一定程度上,这部分是最后一批服徭役的人。
叶天不敢小看古人的智慧。
就因为这一条简单的政令。
直接造成的局面就是秦国朝廷一旦开始征兵,各乡里都会踊跃报名。
一旦需要大面积的调动民夫去押送粮草,服兵役,各乡里的百姓都是打破脑袋要去。
这些人在秦国被称之为黔首,没有犯错的普通百姓。
尤其是押送粮草这样的活,并不是说一定是被迫的。
因为以黔首身份去押送粮草,其实就是从秦国设立在各地的仓廪之中搬运粮食,然后拉着车架前往秦国征战大军的后方粮草营地,也就是接近战场最近的主城。
这一段路,基本上没有危险的。
而且秦国在计算粮草的时候,会将损耗加入其中。
虽然做不到让押送粮草的兵役百姓们顿顿吃饱,但也不会饿着这些人。
而一旦服兵役。
返回乡里的三年内,基本上就是非常安稳的。
即便是服役,最远距离就是修建附近的秦驰道,在平地上平整道路,热土等。
这就是一条简单政令所带来的智慧。
当然。
让他站在后世的眼光上,徭役本就是一条极度不合理的政令。
哪怕是换个名字,以工代赈,那也比徭役要好听太多太多。
却是院中陈华说完,几个里典族长点头道:“没有问题,只是苦了村里的年轻劳力了。”
陈华却摇头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我们更应该对秦国,对始皇陛下感恩,我们东郭乡与楚国牵连不深,当初判定的时候没有将我们划入楚人,让我们以秦人为居。”
“有些话也就在这院中说说,你们也就听听。”
“安丰县境内,很少出现咸阳,北边衣食无忧的流言,本官这里也接到的旨意是,东郭乡境内,不准一人迁移北上。”
“想必你们或多或少都听到过,甚至你们一个个还对本官有怨言,说一些胡话,什么什么咸阳分田分牛,开垦多少良田都是自己的,是本官压着你们。”
“那些流言,你们全当是听听,可千万不要动心思。”
“县令大人三令五申,甚至组织了专门的人手负责护送北上的人,这件事影响压到最低。”
“有些事我不便多说,但是我必须在这里再次对你们重申,管好你们各自的乡里人,不要起北上迁移的念头。”
“真以为迁移是好事,你们不知道,但我知道,安丰县有不少秦国商人,地地道道的秦人,那些人太傲慢了,就算是咱们安丰县县令大人,人家都是低着头看。”
“因为咱们安丰县县令以前是楚国城主,始皇陛下灭掉楚国之后,县令投降,前往咸阳被秦国层层筛选考核之后,便被安排到了安丰县当县令。”
“但说白了,咱们县令就是以前的楚人,在那些秦国以秦人身份的秦国商人眼中,就是低人一等。”
“县令虽然是县令,可对于任何一个秦人也要礼待三分。”
“可你们知道什么,秦人身份的秦国商人,在真正老秦人的眼中,那也是最低等人,被看不起。”
“可就是这些人见到县令,都如此态度。”
“更不要说,咱们这些以前的楚人,现在的新秦人进入关中,面对那些真正的老秦人了。”
陈华还想说点什么。
倒是三老中的一位略年轻的四十来岁中年人咳嗽了一声,道:“咳咳,啬夫大人,说正事,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