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张大网,所有的人,在不同的时间,从不同的地方汇聚而来,不论男女老幼,在这一张网下面吃喝拉撒,说唱斗骂。他们哭泣,他们大笑,他们呐喊,他们争斗……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悲情地意识到这一点:那些曾经陪伴过你的人,不论何种原因,他们终将在不同的时间和地方离你而去。而这一生,除了生死和别离,再无大事可言。
让我们把目光回到从前,来说说向真。
自打这个向真被重重地打了板子之后,靠着怀里揣着的几颗归心大补丸和老娘的细心调理才最终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性命虽然捡了回来,但被挑断的脚筋却始终恢复不了,以至于他走起路来总要一瘸一拐。后来这个向真花大价钱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位方外的高人,竟然给他续接了一段脚筋。这段脚筋,来自于一个被砍头的犯人。当这位高人在行刑的场外用那截才被割取的血淋淋的脚筋为向真接上之后,又加上几个月的精心调理,竟然奇迹般地让向真恢复了五成以上的脚力。虽然仍不如完好时的洒脱,但比起过去的跛脚,起码走起路来已和常人无异,这也算是他的造化。只是,虽然历经艰难治好了脚,却有一处额外的伤病注定要伴随向真的一生,这也是他难以启齿的伤痛。
当时桃山道人下手过重,或许是因为压迫的作用,不仅将向真的屁股打得稀巴烂,也伤及了他的尘根,那个东西从此之后失去了男人的阳刚,像颗干瘪的枣子一样皱巴巴地挂在那一处所在,成了向真永远的痛。但大恶之人往往又有非凡的过人之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痛,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从此之后,这个向真低调隐忍,再也不敢惹事生非,一味追求飞黄腾达,为此不惜动用了当初他从王家挖出的那些宝藏,而这些付出最终让他怀金佩玉,身居高位,虽然这期间的过程颇多曲折和坎坷。
他先是在伤好之后又回到了北山王府,但王府已经不同于以往,王爷迁怒于他的不辞而别,甚至派人翻找过他租住的那一处宅院,除了发现一些被打破的坛坛罐罐之外,一无所获,总之,身为王府的侍卫队长,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北山城消失不见,这让王爷理解不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此人应该有些来路,或许已遭不测。除了王爷,还有一个人同样理解不了,那便是王府的小姐。获悉向真失踪之后,她央求父王派出了王府所有的卫队,翻遍了整个北山城不说,也让各地的驻军找遍了整个北地,而她自己则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日日酒肉浇愁。最后的结局是,向真没有找到,而我们的这位王府大小姐却在无限的憔悴中又胖大了一圈。在得知向真归来之后,这位刚出嫁一个月的大小姐摇晃着大体格子风风火火地赶回了自己的娘家,也就是王府。刚一见面便甩手给了向真两个无比响亮的大耳刮子,然后留下了一句话:“一个月!哪怕你再早回来一个月!”最后我们这位可亲可敬的大小姐又风风火火地赶回了自己的婆家,留下向真一个人摸着火辣辣的腮帮子兀自愣在原地。
王爷最终也没有留下向真,他用一封书信将向真推荐到了驻守边疆的将军那里,在将军麾下做了一名千总。但向真自然不甘心久居边疆,后来他趁机巴结上了一位前去边关巡视的钦差大员,赶巧当时那位钦差大员去各个驻防点巡查,陪同的人员便有向真。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沙尘天气,一行人员在茫茫的荒野之中迷失了方向,是向真冒着生命危险将那位钦差大员背出了险境。后来等钦差大员一回国都,一纸调令便将向真调到了自己的身边,做了钦差大员的一名亲随兼贴身侍卫。就这样,向真携了自己的老娘第一次以高升的身份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乌凉城。后来那位钦差大员步步高升,已经官至兵部尚书,向真也跟着鸡犬升天。但好事没过多久,这位兵部尚书却由于朋党案受了牵连,虽然没有被下入大狱,但只好被迫告老还乡。主子有了难,作为侍卫的向真也难免受到了影响。但向真这几年并没有闲着,靠着尚书的关系,私下里他也结交了几个官路上的朋友,在朋党之争引爆前的半个月就为自己做好了后路。当朋党案爆发之后,向真抛下主子一家跑了路。这一次他隐姓埋名,蛰伏到了一处观院,摇身一变,成了里面的执事,算是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你道是他厌倦了尘世?!其实不然。因为经过多年的官场浸染,向真深知,以自己的实力和才干,在这个尔虞我诈、龙争虎斗的官场之上,终究行不至远,时运好的,落得个安度晚年,比如尚书这样。若运数不佳,晚节不保还是小事,倘若被下入大狱,落得个身首异处也是大有人在。而之所以选择道观,向真其实有着自己的一番思量。首先是凭着自己的修为,入身为道本就是轻车熟路。其次是靠山倒了,自己虽然在官场上还能再混个一官半职,但失了靠山,以后的升官之道将难上加难,何况朋党案余孽仍在,自己若还留在官场,以后若被人旧事重提,再治下个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是不无可能,所以此时还是溜之大吉,远离官场为妙。再次是当时的国主信道,因此道教吃香,大多数的观院,只要不是太过于偏远闭塞,往往信徒众多,香火旺盛。因此,综合以上种种,他思来想去,只有入教一条路可走。
自接手了那一处观院之后,向真事儿专拣棘手的做,话儿专拣好听的说,没几年便混上了主持的位子。但他显然并不满足于此,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更长远的谋划,那便是入主聚仙观,或者也不是聚仙观,往远了说,是三清观。
众所周知,国都之中,最大的观院是三清观。道教在当时身为国教,而作为一国教观之首的三清观更是执事森严,若想混入其中,对一个毫无根基的外人来说,几无可能。因此向真另辟蹊径,只能先从聚仙观入手。这聚仙观受三清观直接管辖,三清观每一年的去老补新人员往往从聚仙观选拔。而相比之下,聚仙观的用人却不受太多的限制。寻常教观有点地位的道人,只要通过了考核,往往可以在聚仙观谋得一个位子。于是向真凭着自己一个观院主持的身份,再加上私下里的一些运作,终于如愿以偿进入了聚仙观。他先从底层做起,一年一个提升,终于在熬了五年之后,让自己坐上了监院的位子。向真在监院的位子上一待就是两年,两年之后聚仙观的主持入住了三清观做事,而仗着平日的左右逢源,空下的主持的位子当仁不让地留给了向真。直至又过了一年,三清观的执事年迈退让,向真这才荣升到三清观顶了执事的空缺,终于实现了自己进入三清观的目标。
从当年的负伤下山到如今进入三清观做事,恍然二十年已经过去。在此期间,向真送走了病逝的老娘,隐忍了自己的伤痛,只为了心中那个成为人中之杰的梦。从道观到沙场,再从沙场到官场,再从官场回到道观,这一圈下来,不可谓不曲折,但却是一条事半功倍、曲径通幽之道。后来他果然如愿以偿。当其他官员还在为个一官半职而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向真已悄悄地通过观院这条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逆袭。在这条路上,有的只是安静,也无人与其相争,从向真这一番剑走偏锋的操作,足见他心机之深,谋划之远。
就在向真进入了三清观之后,他突然获悉了一个消息,身在红桃山的桃山道人已经归天。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向真着实轻松了一阵子,那个知悉他一切罪恶的人终于走了……埋藏于他心中的恶念又开始一点点被唤醒。当年被桃山道人那一顿仗刑之后,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有满腔的怨忿,他要复仇,他也一定要复仇。但是,桃山道人那里有他所有的把柄,而且,不要说桃山道人,仅仅一个玄一,武学都比他高了三成不止,他毫无胜算的可能。还有一点,对于当年他被玄一徒手擒获一事,一直让他心有余悸。当年他携了宝藏四处漂泊,处处千般留意,事事万分小心,就连宝藏也分成几份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却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师门的法眼,那个玄一仍然找到了他。这泱泱国土,他们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他的行踪?!直到现在仍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桃山道人在放他下山之前最后对他说下的那番狠话也让他恐慌不已。因此,他不得不约束起了自己,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无论他怎么恼怒忿恨,都只能隐忍下自己心中的恶,不能也不敢再去复仇。都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向真虽然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放在他这里,若论报仇,二十年都不算晚。此时的他已经有了地位,又钱财无忧,既然师傅已去,就剩下了一个玄一,倒不妨先试探一下。于是他开始了一个计划,不过这个计划我们放在后面再说,这里仍将继续说他之后的发展。
三清观作为百观之首,每逢重大节日,国主必携了文武百官御驾亲临,求仙问乩,祈福禳灾。向真过去虽然贵为尚书的贴身侍卫,却从不曾一睹国主的真容。而入了三清观之后,不仅有机会接触到王公大臣,偶尔还能亲眼一睹国主的英姿。倘若再得到国主的垂青,振缨中朝都不是难事。
向真只用了五年的时间,便从一个小小的堂主坐上了监院的位子。只因这三清观贵为皇家观院,在观中掌事总免不了要和官家打交道,而在这方面向真可谓是如鱼得水。他不仅将一切对外事宜处理得妥妥帖帖,还因为出手大方赢得了全院上下所有人的欢心,因为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当年桃山道人虽然将他惩戒,却从不曾问过他宝藏的下落,那几箱宝藏早已被他分成三份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当然,这几处所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这一年的春天,国主下驾聚仙观祈福,观中所有的事宜皆有向真负责安排,等到国主在后堂休息用膳的当口,向真趁机献上了一件珍宝,这件珍宝便是他宝藏中的那块天然紫晶石。当那块蒲扇般大的紫晶石呈现在国主面前之时,一束阳光正好穿过窗格照了进来,不偏不斜,直直地射在紫晶石上面,在光照之下,整个晶石周身绽放出晶莹璀璨的光芒,如同浮动的波影,将整个房间渲染得流光溢彩,仿若仙境。向真谎称此宝来自于海外仙山,今天得遇明主,金光普现,是为祥瑞之兆。见此宝物,国主大悦。几个月之后,一纸敕命下来,向真被钦点为三清观的主持。两年之后,老国主退位,新任国主李火炉即位,向真又适时以摄神珠敬献。李火炉爱玩,尤其以稀奇古怪之物为甚,摄神珠正中其怀。正好当时的老国师染疾仙逝。不久之后,宫中敕命传来,向真便以三清观主持身份领受国师一职,一时风光无两。
在他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之后,恍然已是三十余年。这三十年,他韬光养晦,隐忍待发,经受住了身体和心理带给他的无尽的折磨,只为了功成名就之后的复仇。如今他功成名就,带着仇恨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