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延开忽然感觉从世界中时间和空间中抽离。
他一面看着徐婕嘴唇翕动,随着她的声音,思绪飞到另一个时空。
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被切割的画面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浮现,而他在以上帝视角俯瞰这一切。
蔚蓝的天和海,充满历史痕迹的城市,一条鲜花盛开、通往湛蓝海洋的旧街,盘旋在小镇喷泉广场上的白鸽。
他眉峰紧蹙,闭上眼,想要将画面捕捉得更清晰一些。
她说到“因”,他看见一张鲜艳清冷的少女脸庞,从窗户里伸出来,置身事外地打量他。
她说到“果”,那张恸哭的脸,在他被红色液体模糊的视线里,像被滤镜模糊渲染过一样。
孟延开感到窒息,猛地睁开眼。
徐婕见状,声音戛然而止,观察着他的反应。
孟延开五官紧锁,他抬手,单手挡住眼,手指捏住两侧太阳穴,呼吸有些急促沉重。
徐婕有些紧张和兴奋地摩挲着钢笔笔杆,“看来这方法有用,你看到了什么。”
孟延开说:“大部分都是那些梦见过的画面,只是更加真实清晰了些,还有一些……以前没出现过的。”
这次不再是上帝视角,而是置身其中的第一视角。
虽然也还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忽闪而过的片段。
他亲眼看见埋尘的记忆,经年累月的灰尘被吹散后,挣扎着扭动着想要重见天日。
孟延开心跳过速,莫名心慌,头痛紧随而至。
他欲探寻更深真相,身体却在抗拒,不断将他拉回现实,就像左右手互搏。
徐婕见有成效,缓缓引导:“人的大脑如同宇宙,人类千万年来也没研究个明白。关于记忆,更是众说纷纭。但我看来,她就像被封存在你潜意识里的种子。多多浇灌,总会破土发芽。”
孟延开抬眼看向她,此时眼底竟有一股疲态。
徐婕顿了下说:“多跟她待在一起,多想想她,套句俗话,也就是解铃换需系铃人。”
孟延开不作声,似乎在沉思。
过了会儿,他神色复杂地说:“今天到此为止。”
说完便拿了衣服,快速起身离去是。
往接待大厅走去时,一名四十多的女人跟他对向走来。
那女人见到他时,踩着高跟鞋的步子放缓,眼神似有似无地往他脸上飘。
孟延开看了她一眼,只因她挡了他的去路。
随后两人各自往旁走了一步,和平擦肩。
徐婕小跑着从办公室里出来,远远喊了声:“苏老师!”
女人笑着看向来人。
徐婕说:“真不好意思苏老师,今天耽搁了会儿,结束得比较晚,我才看到您发给我的消息,本来该我去接您,还劳烦您亲自过来?”
苏南璨说:“没关系,打个车的事。”
“我担心您刚回国不适应。”
“不会。”苏南璨笑了笑,随后看了眼远去的孟延开,笑容淡下去,“那个就是刚做完心理咨询的人?”
徐婕答是,“怎么了吗?”
“进去说。”苏南璨指了指徐婕的办公室。
两人进去后,徐婕关上门,苏南璨便直接说:“小婕,到此为止,别在接诊这位病人了。”
这是徐婕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四个字。
她一怔,不解道:“为什么?”八壹中文網
苏南璨郑重道:“我不想你卷入一些本与你无关的风波中,而且若是被牵连,恐怕你的生活和前途都会受影响。”
徐婕瞬间感觉气氛被一股阴影笼罩。
苏老师刚回国,见到她的第一面竟然是跟她说这个。
孟延开……
徐婕想到这里,蓦地转头,眼神灼灼地看向紧闭的办公室门,仿佛目光透过了这扇木板,穿过了走廊,看到了孟延开刚走出大门的背影。
等一下,三年前老师在哪来来着?
那一年,苏老师到法|国一神经生物学研究所交流学习,顺便在欧|洲各国旅行,给她买了许多礼物寄回国。
但她没有关于意|大利的特别有印象的东西。
徐婕想到此,觉得她是为了将事情对上号,强行制造巧合。
但她想不通,追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南璨叹了口气:“他是不是失忆了,找你是为了恢复记忆?”
徐婕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
苏南璨的瞳仁深不见底的漩涡,透着骇人的黑。
她沉默片刻说,“你有没有发现,他这并非是物理外伤造成的失忆?”
“是……你的手笔?”徐婕反应过来,顿时震惊得忘记用尊称。
难怪,难怪孟延开这么容易记起曾经的事,并且产生连锁反应一般,由点成面,一点点记忆碎片,会带动更多的记忆复苏。
就像她跟孟延开说的那样,和杜施有关的记忆被封存在潜意识里。
她这算是歪打正着了!
“我记得您曾跟我说过,你们研究所在研究和神经记忆有关的实验,其中一项便是通过人为控制神经操控记忆,但最后不是中途叫停了吗……”
徐婕当初听苏南璨提起,便觉得这实验有违人伦道德,就算成功了,估计各国也不会批准医学和其他官方机构广泛应用。
“我没办法,我也是被逼的。”苏南璨垂眼,紧促眉头,看神情像是回忆起了不好的事。
·
孟延开上了车,双手紧紧抵住额头。
头痛得越发厉害是,像是从头皮深入,逐渐深入遍布每一根神经。
徐婕说的话,杜施的脸,各种各样的场景,像揉成一团的乱麻,挤在他脑中。
他想起杜施说的,他们第一次是在小巷遇见的,她听见动静后,从窗户伸出头,看见了在墙角杂物堆里他。
从前只是听杜施讲的,这一回,他终于在清醒时,脑中有了清晰画面。
仿似身临其境般,听她声音清脆从他头顶传来。
“ciao?”
“pronto?”
“喂,是中|国人吗?”
他抬头,一张白皙漂亮的脸逆着光,吊带裙的红色吊带挂在她肩上,她用那双化了一半眼线的眼睛,先是警惕地看着他,随后眼神变得怜悯,像在看一只被人遗弃在路边还被车撞断腿的流浪狗。
而他当时在想什么?
他想,巧了,是她自己撞上门来的。
真是个绝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