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有不少参天大树,枝干粗壮遒劲,冠盖如云。
离参天大树不远,有一座遥瞰亭,里面的石桌石椅造型优美,雕刻的花鸟动物栩栩如生。
遥瞰亭的正南面就是长春宫最美的地方---桃源水榭。
不,应该说,桃源水榭曾经是长春宫内最美的地方。如今的桃源水榭嘛……
王内侍踮着脚错开地上的枯枝败叶,以袖掩唇嫌弃地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踏上了遥瞰亭的石阶,居高临下往周围扫视了一眼。
这长春宫远远看去,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但是站得近了,才发现只是表面光鲜,内里已是腐朽不堪。
宏光帝派来长春宫的人只是修茸了宫室的断檐,屋顶的破瓦,以及移植了一些桃树过来,至于其他,照样仍是废弃宫殿该有的样子:
院子荒芜杂草丛生,墙漆脱落污迹斑斑,就连这最美的桃源水榭,也浮了厚厚一层落叶,应是去岁秋天落下的枯叶。
若不是新移植来的几十株开得灼灼其华的桃树惊艳了阳光,只怕也会如其他角落那般昏暗潮湿。
王内侍正欲看向另外一边裸露着破损窗棂的楼阁,却骤然撞上了一道冷若寒冰的目光。
坐在遥瞰亭“欣赏”桃花的姜玄宸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王内侍被那目光钉得心里无端一紧,慌忙垂下眼,规规矩矩地走到姜玄宸近前,躬身奉上手里的东西。
“宸王殿下,皇上说您至孝纯仁,特允您在长春宫抄录经文。”
姜玄宸面无表情的搁下手中还未完成的的木雕,目光冷冽而淡然,“抄录经文?这是皇上说的,还是大师说的?”
分明是天朗气清的五月天,王内侍却觉得周遭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自……自然是皇上说的。”
“皇上还说,抄录的经文要呈给他看?”
王内侍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姜玄宸,就见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正扫视过来,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让他心肺都凉透了。
“……奴才不敢僭越……皇上是这么吩咐。”
姜玄宸的目光落在托盘上的一只白色圆瓶上,伸手打开一看,里面是暗红色的朱砂,但是……气味略有些不同。
姜玄宸眉目一冷,重新打量王内侍。
就在王内侍两股战战,心里已经哭爹喊娘时,姜玄宸修长的手指猛然拽住他的肩头,紧接着,带着淡淡香味的红色物质迎面袭来。
王内侍吓得眼睛一闭,尖细着嗓子就嚎了出来,“王爷饶命!”
姜玄宸冷笑一声,一把将他推开,“废物。”
被推搡在地的王内侍平静了好半晌,才哆哆嗦嗦的抬起头,发现姜玄宸已重新坐回了石凳,正若无其事的铺开宣纸,就着那被水浸得暗红的朱砂墨提笔抄写。
王内侍见鬼似的瞪大了眼。宸王这是明知朱砂有问题,还敢用?
“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要想试我的深浅就亲自来。”姜玄宸头也不抬,嘴角挑起一道冷漠的弧度,“下一次,你就出不了这门了。”
王内侍嗫嚅连声,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仓皇而逃。
姜玄宸执笔沾红,开始一丝不苟的抄写经书。
直到一阵清风乍起,姜玄宸手下一顿,冷眸看向其中一棵参天大树。那根繁茂的枝丫像是被风吹得狠了,轻轻摇晃了许久。
姜玄宸轻轻一嗤,这才搁了笔,从袖中取出一个玲珑小瓶,倒出两粒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不多时,他手指上的一丝胭红慢慢消退,及至消失无痕。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师到底是想试探些什么?又是下毒,又是派人监视。
姜玄宸皱了皱眉。
最开始以为皇帝圈禁他只是为了变相压一压“宸王”这两个字在百姓中的声望,直到秦旭那日折转回来传消息,说皇帝有可能怀疑娴妃仍在人世,这是要逼她现身。
那么,最坏的结果,皇帝是要拿自己这条命来做诱饵……
可他对娴妃如此执着的理由是什么?
若是为深情,那这长春宫的满目疮痍就是个笑话。
姜玄宸闭了闭眼。
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他也要尽快弄清楚一件事:自己到底是不是娴妃的亲生子。
一道白影轻盈的从墙头跃下,稍纵即逝,不过眨眼间就窜到了姜玄宸面前,继而跳进了他的怀里。
姜玄宸睁开眼,伸指在那毛茸茸的头顶上一戳。小白撒娇的摇了摇尾巴,小脑袋自发的蹭着姜玄宸的手指,微眯着眼,一脸娇萌。
姜玄宸嫌弃的刮了一下它的小鼻子,这才动手解下藏在小白厚厚皮毛下的白珠子。
这是谢子雯送来的第三次传信,里面寥寥数语说了宸王府目前的情况,最后重点提到了莲香丸的事。
祝云开所制之毒确实是乾京那些庶女们喂服的毒药,但是与莲香丸的毒性有差异,两者所用药材相辅又相克,已找了葛春再作验证。
姜玄宸正垂眸沉思,怀中的小白忽然一跃而起,呲牙发出凶狠的叫声。
姜玄宸侧身回头,就见一身鹅黄衣裙的若霜郡主远远的站在一棵桃树下,正抿唇眼神怯怯地看着他。
姜玄宸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一脸凶恶的小白兜头一抓笼在怀里,淡声道,“快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若霜眼见他温和的眉眼瞬间变得极冷极淡,心脏陡地一阵剧痛。
“宸哥哥,我,来看看你。”若霜深吸一口气,慢慢举步向前,身后曳地的长裙在枯叶上拖出一抹清寒的痕迹。
五月的天,她却觉得身心俱冷。
“宸哥哥,你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若霜郡主的目光紧紧的凝在姜玄宸身上,近乎着迷地勾勒着他的身形和五官,“你对我笑一笑,像曾经一样,可好?”
姜玄宸觉得她有些奇怪,眉峰微动,淡漠地不发一言。
“宸哥哥……”若霜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我不想变成你讨厌的样子。只要你还像曾经那样待我,能对我温柔的笑,能宠溺的摸我的头……我就知足了,真的,我只想要这样而已……你能不能答应我?”
说到最后,若霜几乎崩溃大哭,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