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廊下,灯笼摇晃着吱呀声。
屋内,蒋司南与蒋涛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剑拔弩张。
云华冷眼瞧着,总觉得这两人的眉眼间,似乎有些相似。
果然,蒋司南冷哼一声,“连大哥都不叫了,你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反应两人都是蒋姓。
蒋涛倒是从容轻笑,“难得大哥抬爱,三弟自然欢喜。”
云山嘴角抽了抽,指着两人来回晃了晃,“你...你俩是兄弟啊?亲兄弟?”
蒋涛朝着云山淡淡一笑,“同父异母,不敢与大哥比肩,不过府中庶子罢了。”
“哼,知道就好。”
音落,蒋司南便先一口酒入了喉咙。
蒋涛苦笑,也跟着饮了一杯。
云婆子见状,连忙笑着打着哈哈道,“那成,都是自家兄弟,可得过的亲热些,我这就去再给大伙炒两个下酒菜。”
蒋司南嘴甜的朝着云婆子笑道,“让云奶奶受累了,我家正好还有些养生的药材,明日我便让青山给您送来。”
“哎呀,你这孩子,老婆子炒几个菜累啥,本来也要去给家里的护卫刘鹏他们煮些面条,正好顺手炒两个下酒菜,可不敢收你的礼,都留着你自个儿用,瞧你都瘦了。”
蒋司南笑的憨厚,还特意往自己身上瞅了瞅,“云奶奶,我壮着了,用不上那些,放我屋里也是生霉蛀虫,还不如拿来孝敬您。”
云华听着,赶紧插嘴道,“就是,奶,您干嘛跟蒋大哥客气,那药材拿回来我给您先处理处理,您要是过意不去,就多给他吃几天饭吧。”
云婆子一听,觉得也在理,便点着头,笑着去了后院厨房忙活了,宣萝见状,赶紧跟上去帮忙。
蒋司南稍稍瞥了云华一眼,知道这丫头是嫌他抠了,这会儿难得大方,正揶揄他了。
只是他脸皮厚,压根不在意,端起酒杯与云老爷子喝了一杯后。
便落杯,起了筷子。
洒了野葱花在上头的猪蹄儿,香味十足。
猪蹄儿更是色泽红亮,一筷子去夹,弹弹糯糯的,差点断落在盆中。
放入嘴中,原本肥腻的猪蹄儿却入口即化,软糯的口感更是酱香浓郁,再吃上一口煮的趴烂了的黄豆,竟不比猪蹄儿味差。
云老爷子吃的是心满意足,摇晃着脑袋,摸着长须,点着头就称赞道,“此猪蹄儿,真乃一绝,正合乎老头子的一口缺牙,不肥不腻,微辣稍香,好吃啊。”
云山早就给赵氏夹了一块儿,倒是也合赵氏的胃口,竟然也能多吃几块。
邱白芷就不用说了,那是吃的满嘴油污,都舍了筷子,直接上手来啃了。
蒋涛倒是第一次见吃猪蹄儿的,府上殷实,从未做过这些不雅的吃食,也就蒋司南是个例外,偏偏就爱吃些街头小巷的。
只见蒋涛举止端庄的提起筷子,只准备夹些鸡丝面条吃,哪知蒋司南似乎是故意的,夹起一块肥大的猪蹄儿就扔进了他的碗里。
也不管蒋涛那铁青的脸色,笑呵呵的就指着猪蹄儿道,“别说大哥不疼你,这等美食,就是燕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也吃不上。”
蒋涛嘴角一抽,心想我真是谢谢您嘞!
瞧着众人都投过来的注目,蒋涛也不好嫌弃。
低头望着碗里红澄油亮的大猪蹄儿,嘴里不禁生咽了一口口水。
随后,还是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提起筷子夹了起来。
放置嘴边,味道倒是不腥腻,闻着也是浓郁鲜香。
一鼓作气,一口咬了下去。
却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难吃,反而口感软糯,辣香四溢。
顿时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直到整个猪蹄儿吃完,蒋涛才真相了。
正准备再去夹一个,哪知蒋司南偏偏先一步夹走了他看中的那一块儿。
蒋涛不瞒的瞪了蒋司南一眼。
蒋司南却跟没看见似的,吃的好不惬意。
云华见着两兄弟之间的互动,倒是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勋贵之家的嫡子庶子之间还真是很难融洽啊。
蒋涛见着盆里还剩最后一个猪蹄儿,正准备再去夹,却又被邱白芷那丫头的一双肥手给捷足先登了。
拿完还不忘朝着蒋涛傻笑两声。
整个桌子上也只有一个空碗里还放了几个猪蹄儿,那是云华特意给云婆子跟宣萝留的,他个大男人也不可能去夹。
委委屈屈的,蒋涛只好去夹了鸡丝面条吃。
油泼过的鸡丝面条,一口下去,劲道十足,伴着的鸡丝更是鲜香味美。
蒋涛吃着吃着便忍不住点了点头,心里只觉得自己前半辈子吃过的食物怕都是糟蹋粮食了。
等到云婆子又上了两个炒菜,妇孺便先吃完饭离了席。
云婆子有眼力见的稍稍收捡了一番,便也退了下去。
只留了护卫刘鹏在里头伺候着。
云老爷子如今年纪也大了,喝了一杯多点,便也被云婆子扶着去了后院歇息。
也不知云山和蒋家兄弟又说了些啥,只知道不时便能听见前院传来的笑声。
云华洗漱过后,便在软塌上逗弄着小白,一旁还放着一盆炭。
邱白芷进来的时候,还不停的闻了闻自己的手。
“师傅,你闻闻,我手还有味儿没?”
云华稍稍一躲,撇过头去,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可不怪我让你去清理小白的粪便,谁让它在我屋里乱拉屎了,我都没嫌屋里臭了。”
一旁的宣萝直到现在眉头都还是皱着的,屋里的窗户也都打开着散味儿,瞧着小白的眼神也有些可怖。
邱白芷也不敢委屈,谁让这狗是她自个人信誓旦旦要留下来养的,也是她拍着胸脯要照顾的,如今可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做嘛。
云华半靠在软塌上,怀里的小狗使劲摇晃着尾巴,到处乱拱。
“明儿个一早将图纸给蒋大哥他们后,我们便出发去一趟岚城。”
一听着要出门,邱白芷立刻就兴奋了,“真的吗?那太好了,终于又可以出去吃好吃的了。”
云华无奈摇了摇头,“我们可不是出去游玩的,有正事做,家里头人越来越多,娘也有了身孕,得去买些丫鬟婆子回来做事,也好让奶别那么累。”
邱白芷听着,也觉着在理,“那...买完人,总得吃顿饭才回吧...”
云华笑而不语,稍稍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便准备起身去睡了。
宣萝见状,便赶紧去关了窗子。
邱白芷也不敢再多言,也起身准备回屋歇息,心里却是想着,明儿个可得多买些零嘴回来吃。
哪知才刚走出门前,就被宣萝从身后拍了拍肩。
一回头,一个黑乎乎的肉球便丢进了她的怀里。
还没等邱白芷跟宣萝说什么,就被宣萝利索的关在了门后。
邱白芷低头摸着小白的脑袋,同病相怜的安慰道,“别怕,萝姐姐就是看着凶,心肠还是很软的,嘿嘿,明儿个姐姐出门给你带好吃的,你在家要乖哦!”
次日,黎明,天已破晓。
云华今日起的很早,刚穿好衣服,便瞧见邱白芷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后头宣萝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
云华梨涡一笑,“你今日怎的起的这般早?倒是难得!”
邱白芷笑嘻嘻的将铜盆放在架子上,笑呵呵道,“那是,这不是要出门吗,可不敢耽误师傅的事!”
云华笑着接过宣萝递过来的热乎茶杯和牙刷,去了院里漱口,她还是习惯了在院子里刷牙。
等到云华洗漱完,三人稍稍吃了些玉米饼。
云华便带着图纸去了她爹娘的院子,这会儿云山早已起了,在练拳。
瞧着云华来了,云山便赶紧停了下来,一旁的赵氏也赶紧递了一块儿热乎的布巾过来擦汗。
云华瞧着赵氏脸上的笑容,不禁打趣道,“娘亲如今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赵氏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嗔怪的轻点了一下云华的眉心,含笑道,“怎的一大早就来揶揄你娘,可是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啊,不过是过来给爹送图纸,让他带去衙门跟蒋大哥一块儿商量商量。”
云山笑着接过图纸,打开来先看了看。
云华小心的扶着赵氏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低声问道,“娘亲可是有什么喜事?怎么这嘴角一直带着笑?”
音落,赵氏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着轻点了点头,朝着云华招了招手。
附在云华耳边轻语道,“是你爹的喜事,昨儿个蒋司南说你爹正式被任命成漠沙城的巡城军统领了。”
说完,又伸出四根手指头,小声惊喜道,“是个副四品的大官了,只是正式的文书还没到,便没有先声张。”
云华也吃惊了一下,原本按着她爹的品级,云华还以为只能是个副手了,没曾想竟然直接升了官儿,这城中巡城军的统领,可就算是掌管漠沙城的直接兵权了。
又与赵氏说了自己要去一趟岚城办事,便带着云山指定的护卫刘鹏出了门。
刘鹏在外赶着马车,车厢里,云华半撑着脑袋在看医书。
宣萝在煮茶,邱白芷则在一旁补觉,不时还发出小猪般的呼噜声。
云华倒是没嫌弃她,只专心的看着手里的医书。
岚城挨着束河,有百里路程,赶着马车的速度尚快,却也行至午后才到。
云华不时总是听着车外传来乞讨的追逐声,本以为只是个别守在官道上的乞丐。
哪知轻掀帷裳,却让云华惊了神色。
车外官道上,竟有不少难民蹲守在树荫下,不时还能见着几具没人管的尸首。
破烂的衣衫随意裹着身子,赤脚的血污更是脏的吓人,站在路边的孩童更是眼露期盼,老的少的,病的哭的,一阵阵的乞讨声,一阵阵的痛哭声......
瞧着人群挺多,云华也不敢随意停车,免得一窝蜂的全部冲了过来,赶也不是,伤也不是。
车还是继续往城门走着,云华想着还是先进了城再问问清楚,这好好的岚城外怎么有了这么多的难民。
轻放下帷裳一角,云华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看见的那个孩子,不由便轻叹了一口气。
宣萝见过的生死太多,心自然比云华硬了不少。
邱白芷却是默不作声,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外头的刘鹏出声道,“小姐,进城得盘查,小的去递个牌子。”
如今云华的父亲成了武官,出门便给云华配了亲眷的牌子,也是想着方便云华进出城不被盘查。
哪知这会儿就先用上了。
云华透过车帘缝看了看守在城门外的士兵,对着想要进城的难民十分粗鲁,轻则推搡,重则脚踢,面露凶狠,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难民的死活。
云华眼露不快,却也不能逞强干预,只是心里却有了一丝成算。
好在云华这边有了牌子,又是顶好的马车,便没被守城的士兵多为难,便进了城,只是刘鹏还是使了些碎银。
进城后,里头的景象却是一番繁华。
城里的人,依旧一派祥和。
城外的人,却是尸浮遍地。
仿佛一道城门隔着的是两个世界,又似乎隔着的是贫富和地位。
寻了个人少的酒楼,停好马车,便要了个楼上的包间。
随意点了几道菜,小二便乐呵的下楼传菜去了。
刘鹏有眼力见的关好门,便等着一旁,静候吩咐。
好不容易出了门,又寻了酒楼来吃饭,邱白芷那丫头却无精打采的,不知是不是瞧着城外的浮尸吓着了。
云华一只稍白皙的玉手在桌前点了点,随后抬眸吩咐道,“刘鹏,你去城里买些有名的点心来...顺便打听打听,这城外的难民是怎么回事?”
宣萝递过来一袋子铜钱,刘鹏弓腰低头,双手接过,“是,小的这就去办。”
等到刘鹏走后,云华这才拍了拍邱白芷的肩,“怎么啦?小妮子早上出门,不是还吵着要吃好玩好吗?怎么这会儿又蔫巴了?”
邱白芷不语,只将头慢慢靠在云华肩上,许久后,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道,“师傅,我们学医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华轻拍着邱白芷的手臂,音色清亮道,“自然是为了救死扶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