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着了一件淡色蓝衫,天光明媚,她的衣摆随风飘动,身后跟着的莫清瞧了顾寻安一眼,没看见这个人一样转过头去,对陆行鸯耳语几句,便匆匆走了。
小公子一时梗塞难言,想着自己不同小孩子一般计较,露出的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让陆掌柜觉得好笑极了,她瞧见画绣已将牌子摆好了,转身进了铺子,听到身后小公子跟上来的脚步声。
“陆行鸯,那个小子去干嘛了?”顾寻安熟轻熟路地做到柜台边的檀香木椅子上,那是把很老的椅子,散发出一种岁月的幽木香,他最喜欢。
陆行鸯便告诉小公子,莫清去给张府尹送谢礼了。
这谢礼便是地契,本是陆行鸯前年购得的一处京郊的精雅小院,张府尹表面上将那块地卖与她,收得八千纹银,但是毕竟都捐出去,私下里还是要给他一些别的。
虽然瑞帝会对这位心系百姓的大人赏赐有加,名声钱财并不会对他损失太多,但是陆家也不能用瑞帝这位大人物充门面,该自己给的还是要自己给。
她不好明着拜访,本是想派画绣去送的,结果小丫头打死不肯,这差事就落到了莫清的头上——毕竟除了他们两个,旁人总是不能让她□□心。
所以她不会告诉顾寻安。
张府尹要一个好名声,她便为他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可对于这位大人,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已经老了,官至府尹,无甚大错,该是为子孙考虑的时候了,自己那儿子是个不争气的,不求他当个大官,筹谋让他混个小虚职算了。
陆行鸯早在最先就把自己京郊那处院子当成筹码,一个商人的东西,不会有太多人把眼睛放在上面,要是私下里交易,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知道这已经变成张家的东西了——这是上位者狡兔三窟的安全感。
而这种安全,是整个张家都需要的,陛下身边效忠的人那么多,密探也那么多,这种透明感只有真正的清官才能处之安然。
彼时张府尹哈哈大笑,与陆行鸯一拍即合。这其中性质不言而喻,陆掌柜到底保留了一丝商人的该有的诚信,并不打算将这交易告知瑞帝。
她不知道顾寻安与她是怎样的朋友,心里想着这小公子到底是和瑞帝更亲近一些,总不能干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干脆就含糊过去,不将他牵扯其中。
而顾寻安顺理成章认为谢礼是一些银钱,这是他长遇见的事,因此也就不打算多问了。
陆行鸯看着小公子自然地玩着桌案上的算盘,默了默,问小公子此来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啦?”他先是下意识地笑,而后瞥见陆行鸯人认真的神情,扯了嘴角,妥协:“好好好……是有事情要说的,这不是想先和陆行鸯你唠唠嗑嘛!”
他这一句刚完,下一句紧着就接上,像是为自己话语中的些许撒娇感到难为情,“除夕那天堂兄在城楼上祭天,顺便要把皇商定下来,我记得在石场的时候听你说过,散布过要和王家竞选皇商的消息,那么现在,我来问陆掌柜,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顾寻安的眸光温柔,桃花眼角上扬弧线挑得肆意风发,看的陆行鸯有些愣神了,她回头去看门外的木牌,那上面的墨迹在天光下闪着些微光亮,照得熠熠生辉。
小画绣正指着牌子对茗一说的一脸骄傲。
“当然是真的——”她看着顾寻安笑出来,补道,“我什么时候对小公子说谎了?”
而且,她有信心啊!
“巧了,这事堂兄交与我负责了,我这就拟订折子,把陆家和王家报上去!”顾寻安笑眯眯,要走。
原来如此,陆行鸯喊住他,玩笑道:“原来是小公子啊,那你就火眼金睛,看看这次文人稻和一寸香谁更胜一筹吧!”
陆掌柜便见到小公子闻言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住了口,点点头转身走了。
——
“所以你是说,这陆行鸯除了与你谈正事,别的时候就不待见你?”赵广源摇了摇手上的扇子,问。
这人秀得很,这个时节还要装这种文人模样,冷不死他!顾寻安愤然想到。
继而蔫蔫的垂下头,哼道:“也不是,就是感觉陆行鸯对我并不上心啊……”
他这话刚说完,另一边的张吕文怪笑一声,拿走他面前的酒壶,边倒边说:“嘿!你这话可有点意思了!你倒自己先说说看,凭什么人家一定要对你上心?老几?”
顾寻安当场就打了张吕文一拳,对方赶紧扶稳了酒壶,杯里的酒水却洒了大半。
张吕文捏着自己的袖子破口大骂:“怎么的?吃了炮仗?”
“说点好听的话吧你,不知道人家现在正在找安慰吗?”赵广源拿扇子抵了抵张吕文的臂膀,挑着眉笑,“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用我们多话?”
张吕文哼笑一声,撇过头去继续倒他的酒。
“这样,寻安,你不是说陆掌柜与你没别的聊吗,那你就多聊点说的上的,比如这皇商的人选——”赵广源转了扇子,继续摇,“作为兄弟,是不是就得帮她筹谋筹谋?”
顾寻安低头喝了一口酒,不说话。
他当然有这样的意思,不然他去问陆行鸯有没有竞选皇商的打算干嘛?
对于上位者而言,本就不在意哪家的粮食品质更好一些,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在权利利益面前微不足道。
如果她想,他就顺她的意。
可是陆掌柜并不想他那么做,陆掌柜一句“火眼金睛”让他打消了直接内定的想法。
小公子叹了一口气,说给他们听。
那两人便对视一眼,齐齐道了一声有意思。
小公子在这暗自惆怅,赵广源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问他:“寻安,你现在对陈时那丫头是什么想法?”
他这冷不丁的一问,顾寻安惊了一下,下意识就开了口,“喜……喜欢呀……”
他刚答完,张吕文便气笑了,拎着酒壶口哒哒响,“花心啊你!顾寻安,所以说,你喜欢陈时,干嘛又去招惹别人?”
他抢了赵广源的扇子,兀自迎风潇洒,“本公子俊逸非凡,一有资本,二没恋人,你一个成日里张口闭口自己有喜欢的人,怎么也学我?”
顾寻安被他气笑了,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忍住想把这货踢出去的想法。
他敛下眼帘,暗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他叹口气,向对面两人挥挥手,“回吧。”
张吕文提眉撇嘴,也不在乎他这赶人走的架势,抬脚就向外走了,“好,我先走了,今日有晓晓姑娘的新曲子。”
等到张吕文转身走了,赵广源也起了身,将手按到顾寻安的肩上,随着他默了好一会儿,而后沉沉叹了一口气。
“寻安,我知道你心里清楚,这种事情你想从别人嘴里得到一个结论,但是是非对错旁人说的不算,万事你去定夺吧!”
他说完,也要走了,却被顾寻安喊住。
屋内寂静,远处丝竹悦耳,两人隔着桌子堪堪相望。
“猪……”赵广源低低喊了一声,“你何曾对陈时有过这种苦恼?”
这下不等顾寻安回答,他就兀自走了。
——
陆掌柜近来的心情算得上是分外不错。
一寸香自上市之后,陆家凭着以往积累的名气开了一个好头,王家那边也请了戏班子搭在铺子前,大肆宣扬了一番,反响也不错,但很快就青黄不接。
总之,陆掌柜这招釜底抽薪做得绝妙。
莫清看着账,看到她正在给铺子里的花草浇水,她难得关心过这些,“阿姐,那你说,王家这次是不是亏大了?”
陆行鸯转身看去,少年端端正正坐在案前,正执着笔望着她。
“不是……”她回,“王家请戏子并不是你以为的不自量力,而是快速收本,他们购得的文人稻已经大多卖出,粗略算算,也赚了好一笔钱。”
这话一说,莫清也懂了,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说自己最近有些浅显了。
“路嘛,自然要慢慢走的!”她走过去瞧着他写的账,少年的字笔力雄劲,如翠竹破土而出,忍不住就欣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小,有的是时间,急什么?”
阿姐陪你。陆行鸯在心中默默想到。
两人正说着,画绣已经从后厨转身出来,招呼莫清去端菜。
“主子,再过半月就是除夕了,你说这次是王家还是我们陆家?”画绣问起皇商一事。
这小丫头无非就是看自家的米卖的好,狂了。
“如果单看米的品质,那么我们的胜算可能会多一点。”
瑞国太平,并无战事,粮草需求不算太大,这个时候品质无疑是占上层的。
但是上位者怎么想,她又怎么会完全明白呢?
她是为瑞帝做事,但是为他做事的又岂止自己一个?
莫清夹了一筷子肉送到自己嘴里,朝陆行鸯含糊笑了一下。
除夕那天宣布是一回事,决定好拟订圣旨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这件事礼部肯定要准备的,哪里能卡着时间?左右也就这两三天的事,结果应该就出来了。
他知道陆行鸯的意思,那就一起等着吧。
小少年眯着眼睛,寒风吹进铺子里,画绣起身,又向炉子里加了一块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