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安受伤之事闹了一波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千金贵女们每日如常结伴,赏花品茗,吟诗作对。朝官言政,商人结盟。可怜的赵大才子有一日不幸在与陈守初赛马时跌了下来,摔伤了腿,自此不能和陈少爷一起招摇。顾少卿见了倒分外乐呵,十分热情地让人扶着自己去好兄弟的房中,探望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刚好被瑞帝碰到,帝王见到自家嘴损的堂弟,没有斥责他失礼,但却淡淡说了句:“既然伤好,过两日便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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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陆行鸯问正在眉飞色舞讲述的画绣。
小丫头瞪圆了眼睛,理所当然:“咱们陛下说的话,怎么可能更改嘛,所以我们后日就得走啦!”
画绣一边收拾已经不需要的行李,一边仍旧说着话,语气很骄傲。
“这还是我打听到的消息呢!那个宫女姐姐说昨日陛下这样说了后,顾少卿只是淡声应了一个‘哦’字!我的天,然后他行了个礼就回屋了!”
“想必顾公子又同陛下闹别扭了。”陆行鸯轻哂,咳了一声,“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几天我听别的掌柜说闲话,大家也发现了一点,估计是瑞帝见他伤好,开始问责这次受伤的事情。”
她说到这里,眉目柔和了一点,笑着接下去:“顾公子小孩子心性,闹脾气也正常。”
画绣闻言觉得有理,自顾着收拾行李,略过这事不提了,本来便是主仆之间的闲话,若是深入到顾公子,主子心里又该伤心。
她听到陆行鸯又咳了一声,说这两日风大,晚间湿气重,主子你注意着点别受了寒。小丫头唠唠叨叨说着,陆行鸯靠在桌旁支着头,轻微勾了唇,心里感到别人惦记的暖意。
但嘴上,仍然抱怨:“画绣,你好啰嗦——”无疑,画绣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向自家主子扑来,怒气冲冲要向后者讨公道。
晚间陆行鸯侧躺在床榻,睡眠极浅。
半夜她醒来一回,月光朦胧罩下,每一处都能模糊看出影子,她盯着一处黑暗细瞧片刻,再次闭眼入睡后却做了梦。
梦境真实,她不知自己身在梦中。
陆行鸯行走在一条街道上,那街道在记忆中无比熟悉,她知道再走几步便到了自家铺子,也抬脚要往那里走了,忽然却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
是她这么多年,放在心中想了无数遍的声音,所以她很快分辨出是何人叫她。
回头果真见到顾寻安在她身后,笑嘻嘻道:“陆掌柜,好巧呀,我们又遇见啦!”
这一句分外熟悉,可是说出来后又带着薄淡的怪异,陆行鸯见到小公子心生欢喜,没有多想,只是依着本分客气回应:“是很巧,小公子好呀。”
谁知下一刻,言笑奕奕的顾寻安忽然变了脸色,笑容霎时消失,神情严肃的近乎冷酷,声音也低缓。
“你杀了人。”他眸中没有一丝光亮,浓浓的失望不加掩饰,陈诉了这个事实,语含厌恶。
周围一切景物褪了颜色,只余下灰白,小公子嫌弃的面色在陆行鸯面前扩大,连嘴角勾勒出的嘲讽线条都那么清晰,陆行鸯一时心脏骤缩,浑身发冷。
而下一句宛如凌迟的话又从顾寻安嘴里轻飘飘说了出来。
“你骗了我。”
不、不是的!陆行鸯想反驳,可是哑口无言。
“你真恶心。”
不是!
陆行鸯猛地睁开眼睛,脑中一片恍惚,盯着床幔失神不言。
心脏处的疼痛感还蔓延不散。
画绣已经被她不安的梦话喊醒了,小丫头急忙探查陆行鸯,发现后者愣怔的模样,伸手去摸陆行鸯的额头,抹了一手的汗。
“主子,你做噩梦了?”画绣小心翼翼问。
久久不见陆行鸯的回答,画绣担心地轻轻碰了碰陆行鸯,终于发现陆行鸯的眸光微动,有了些微神采,她还没有说什么,就看见有眼泪顺着陆行鸯的眼角,慢慢坠落。
“是梦吗?”陆行鸯喃喃自语,有些庆幸,也有些后怕,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好多次了,我还以为……发生过了。”
画绣不明白陆行鸯说的意思,但是她再问,陆行鸯已经不准备回答了,于是她只好伸手替陆行鸯理好被角,笨拙安慰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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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众人都没了心思出去游乐,待在自己住所收拾行李,准备马车,暮色爬上天幕时,瑞帝邀大家一同去畅饮。
顾寻安和赵广源身上负伤,没有前来,自那日陆行鸯借着送补品的由头去看顾寻安,已经有□□日未见他了。这次期待落空,陆行鸯敛眸不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宁玉荣也未来,她这阵子照顾顾寻安可谓是精疲力竭。一来是为了顾寻安的伤,二来,却是因为顾寻安明明知道了那些隐秘的事情,但是却一字未对她这个当母亲的说。问过瑞帝,才知道,顾寻安铁了心要抗衡到底,堂兄弟两人正在冷战,她两头都不好劝,烦到头痛。
念着明日一早得赶路,大家小酌片刻后,宴席便散了,帝王自行回屋,众人也三三两两结伴回去。陆行鸯瞥眼看到不远处坐着的陈时,垂着头捏紧了拳,做出暗暗打气的样子,一抬头与陆行鸯目光相接。
陆行鸯眸光中含着真切的鼓励,向陈时笑了一下,难得招呼林秦秦,邀请对方陪自己走一走。
她们走后,陈时舒了一口气,又给自己暗暗加油,起身从另一条路去往瑞帝的房间。
晚风稍凉,陆行鸯和林秦秦走过一路,温和地搭着话,几句过后便说到了明日的行程。
“陆掌柜——”林秦秦有些不好意思,目光瑟缩了下,“我能不能陪着小时一起走?跟着你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而且……小时跟着长公主晚几日回京,我若是提前到了京城,住在帝师府总是有些不便……”
陆行鸯顿了步子,有些惊讶,疑惑道:“回京的车程会慢一点,长公主也准备分批走吗?”
这个瑞帝倒是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过。
林秦秦点头,抿了抿唇。
“我是听小时说的,因为她跟着长公主嘛。我觉得长公主晚走是因为寻安公子还伤着,她身为母亲总要求些稳妥,哦是了……今日小时到长公主那里请了安,回来找我时提过一嘴,寻安公子前日多吹了风,受了点凉。”
陆行鸯眸光微动,片刻后她温雅应承道:“原来如此,那你同茵茵说过了吗?”
她似乎问到了点上,林秦秦红了脸,小声回答:“还没有,我准备等到明天再同她说,我……不太好意思。”
闻言,陆行鸯轻蹙起眉,在心里并不认同林秦秦此刻的退缩。
若明日林秦秦说,有留下的意愿,仓促下陈时一定会答应留下她的,但她来时并没有知会长公主,回去时将人塞在哪里?况且上次长公主同她谈话,言辞中已说了知晓林秦秦的存在,只是不多干涉而已,陈时却不知道。
陈时若回程途中拉着林秦秦同行,或是编造什么“一见如故”的话试图蒙混过去,于早就看透一切又对林秦秦没有好印象的宁玉荣来说,肯定会对陈时有所失望。
想到这里,陆行鸯温和一笑,开口安慰林秦秦。
“其实林姑娘同我说了这个打算,也是信得过行鸯,既然如此,行鸯便想好人做到底了。”陆行鸯笑容浅淡,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林秦秦,“这个是我陆家之物,晚间我派人下山,提前为林姑娘准备好车马,也安排小厮为你驾车。至于回程队伍的登记,我也会为你安排好,既然你们晚回京,那么时间是肯定赶上的,林姑娘只管等着便是。”
林秦秦神色动容,接过了玉佩,局促地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等到回了屋子,画绣为陆行鸯调试水温,感慨道:“主子,咱是不是性子太好了些?我感觉咱已经帮了那林姑娘好多忙了……”
陆行鸯已经安排好一切,闻言走过去摸了摸画绣的头,开玩笑。
“呦,小丫头这是心疼我啦?”她看到画绣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决定不再逗人家,“林秦秦毕竟是茵茵的朋友,我也只是顺手帮了个忙。再说……她当时想找的,可能就是我呀。”
画绣眉头挑了一下,神色肃穆起来。
“主子,这怎么说?”
“林秦秦借住在帝师府,她对我说的打算就算如意了,陈时很聪明,身边的陈守初城府也很深,不会看不出她使了小心计。朋友相处最忌讳的便是心中有隔阂,林秦秦自然也要顾忌,不能逞一时之快……所以找我来帮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画绣急了,有些生气,说那主子你还帮她?!
陆行鸯温雅笑了,轻敲一下小丫头的脑袋。都说了大家是聪明人了,就算陈时看不出来,一路上陈守初也该留意到林秦秦是谁所帮了,再说陆家也不是没有心胸不肯帮人。
画绣被绕的糊涂,最后嘟着嘴,认为主子是说自己不够聪明,暗自郁闷,骗得了陆行鸯好一阵哄。
主仆正闹着,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轻扣。两人一时噤声,画绣走到门旁问:“谁呀?”
陆行鸯凝神细听。
门外的人听到有人回应,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仍焦急道:
“画绣,我是茗一!”茗一在门前着急地走了两步,印在门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陆掌柜睡下了吗?我家主子发高烧了,闹着要见你!长公主拿他没有办法,派我来问问陆掌柜睡没睡?”
陆行鸯脑中轰然作响。是了,近日天凉风大,顾寻安有伤在身,发了烧很正常的。
她明日便回京了,顾寻安发烧了……想要见她。
但是,长公主在那里,她去与不去,便是她当日对瑞帝和长公主的表态……
再说,茗一说长公主是来问她“睡没睡”的,上位者要是真想让她去,恐怕不是这般询问的语气。
陆行鸯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蒙了一层雾气,有些看不清。
画绣扭头在等她的示意,过了片刻后,陆行鸯艰难地摇了摇头。
小丫头得到这样的命令,舒了一口气,朗声飞快说道:“我家主子已经睡啦,她这几日都做噩梦,好不容易今晚安稳,明早还得赶路,顾公子有人照看吧?深更半夜我就不喊主子了,明早上我再告诉她,有什么话到时候也来得及说的。”
画绣口齿伶俐,茗一被回得哑口无言,他支吾应了好几声,这才带着迟疑走了。
四周静悄悄的,陆行鸯忽然失了全身力气,跌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