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筹谋许久，陆家要做的事情已成定局，虽然来的是顾寻安，但是陆行鸯也没道理前功尽弃。

她敛了眉，将所做的打算与顾寻安大略说了，本意让他提前有所准备，确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受封。

至于陆家，到最后闹到殿堂，其实并不需要顾寻安的帮助。

两人站在米缸旁将这事说完了，一时无言，陆行鸯察觉到过分的沉默，后知后觉意识到顾寻安才回京，他前几日还重伤在身。

一颗心毫无章法跳动起来，陆行鸯抿了抿唇，终于低声关心道：“你的伤，怎么样？”

没有见过顾寻安的后背，但是听到别人的诉说，那伤口想必也很可怖，况且前几日他还高烧……

陆行鸯低了眸，所以没有察觉到顾寻安的眸光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但他很快隐去了。

“没关系，已经结痂了。”

他如是回道，陆行鸯应了声，心口有些发酸，她想自己这迟来的问询其实挺没意思的，片刻后她平复了自己的思绪，提醒顾寻安该上去了。

她等着顾寻安先踏出去，自己随后落锁，但是顾寻安却没有动。

陆行鸯细蹙了眉，抬起头望向顾寻安。

小公子的眼眸很清亮，嘴角弯起，是很放松的姿态。

陆行鸯莫名，就想起了她与顾寻安最初同行，顾寻安对她也是这般姿态。

她明白顾寻安有话要对自己说，因此没有做声。

“阿鸯——”顾寻安开了口，语气低缓温柔，声线很稳，“这些日子来我其实想了很多，发现我对你的喜欢其实是对你的桎梏。”

他开门见山的总结让陆行鸯心头一跳，反应过来顾寻安说的是什么时，涩意也慢慢涌了上来。

陆行鸯想：小公子终于承认这个事实了，他能说出来，是不是代表他已经看透看开了，他对她的喜欢，也会慢慢消失于无吧。

虽然心里知道，这是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了。前段日子破釜沉舟的彼此迈步，是一场损失不大的爱恋，在这场爱恋将要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之前，及时止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没有任何损失，还多了许多关于小公子的回忆，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明明是商人，明明将利弊都算的那么清晰，可是陆行鸯还是止不住有些难过。

心口快速跳动的发痛，陆行鸯觉得自己无力支撑自己，她甚至不敢听顾寻安后面还会讲出什么。

但是多年来一贯维持的冷静从容作风还是让陆行鸯好好地站在顾寻安的面前，甚至在最初的愣怔后面容很快平和。

她脱力靠着米缸，手隐在背后，撑着缸沿，等待着小公子判决似的下文。

对面的顾寻安呼出一口浊气，眉目间是明朗的温柔。

“阿鸯对我一直很好，然而我总是不管不顾，让你难做，是我考虑欠妥当……其实现在想一想，西河之行阿鸯对我已然是朋友的姿态了，我却在之后一直过分要求，让你为难。”

他认真地道歉，眼角有些红了。

陆行鸯默然不语，扶着缸沿的指尖微微颤抖。

“阿鸯做过了努力，也说了不喜欢我拖着你，所以我就不拖着你，给你虚无缥缈的承诺啦——”

说到尾音，顾寻安忍不住心口发颤。

他喉中艰涩，很想就这样戛然而止，可是他仍然努力把自己的话说的更清楚一点。

陆行鸯微微偏头，低垂了眸听他继续说。

“阿鸯不要对我的喜欢感到任何压力，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也不用等着我，陪着我。我想既然最初我们相处是那样愉快，那么我们……还是维系着那段关系便好了。”

顾寻安的眼角溢出了泪，他抬手不动声色地擦去了。

小公子微笑道：“我知道陆掌柜已经很纵容我啦——！”

仓室中霎时安静，惟余两人在静静呼吸。

陆行鸯的胸口漫过酸意，脑中混沌极了，但顾寻安的话却一字一句传入她的耳中，她用仅存的理智去细细分析其中含义。

顾寻安说，西河之行时两人的相处是最快乐的状态，以后便渐渐变得不愉快了。

所以，他说“维系那段关系”，还有让她不用顾及他的喜欢的原因，是觉得如今的状态，是已经很累、让两人都没有办法好好相处的，对吧？

他其实也感到累了，不是吗？

陆行鸯叹了口气，心中清楚地知道，顾寻安能提出这个建议，已经很顾全她了，但是心中仍然感到酸楚。

她其实想过真有一日，小公子对她因为好奇而产生的喜欢会慢慢消亡，回归到一种对待正常朋友的情感，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这些话顾寻安亲口对她说，她还是险些破防。

“顾公子……”她开口唤他，语气中是难察觉的可怜与脆弱，“我知道了。”

“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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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绣虽然在案台前看账，眼神却时不时往存仓处飘，但她再一次扭头时，一旁的莫清瞧了瞧她的脑袋。

“干什么？”画绣对莫清的打断很不满，护住自己的头，反问，“你不好奇他俩到底说了什么吗？”

莫清挑了眉，继而冷冷摇头。

画绣气急败坏。

“好奇什么？”莫清无所谓道，“反正阿姐肯定会提霉米之事。”

他刚解释完，存仓处忽然有了动静，接着是一声关切的“小心！”

显然是顾寻安的声音。

阿姐怎么了？！

莫清“腾”得站起来，往存仓那处走，期间听到几声低语，等他到了入口，豁然看到了顾寻安正侧身回握住陆行鸯的手，仍然是不放心的神色。

“阿姐！”莫清唤了一声，站在入口处不动了，“怎么了？！”

陆行鸯低垂着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去，小声解释道：“无妨，刚才没看清台阶，脚扭了一下。”

她低头的动作很快，但是因为迎着天光，莫清还是清楚地看清她微红的眼眶，眸光中也带了脆弱的微光。

莫清的语气不由便低沉了，他下了几步台阶，却是瞥眼看顾寻安，“真的没事吗？”

陆行鸯微愣，察觉到莫清对顾寻安的探究，借势弯下了腰，蹲下来揉自己的脚。

“不过是真的有点痛。”她语气中带了点虚弱。

莫清的心思果然不在顾寻安身上了，他急忙跟着蹲下，稍稍掀高了一点陆行鸯的裙摆仔细看。

陆行鸯瞧着莫清关心则乱的模样，发出一声轻笑。

听到笑声，莫清反应过来，阿姐这是逗他了。

他重新走上去，状若无意分开顾寻安的注意。

“顾公子，米你也视察完了，怎么样呀？”

顾寻安搀着陆行鸯的手，一边扶她一边回答：“这还用说！陆家的米当然是很好的啦！”

语气自然，说完他还回头对陆行鸯笑了一声，充满感谢。

“多亏了陆掌柜慷慨赐教，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应付接下来的米铺就绰绰有余啦！”

陆行鸯回说顾公子自谦了。

莫清眉目一挑，余光去看福浩，见对方背着身子重复做着手中的事，暗哂。

送别顾寻安，陆行鸯朝莫清眨了眨眼，莫清了然。

少年稳重的面容扮起慌张也是手到擒来，他蹙着眉拉住陆行鸯的袖子，语气担心中又带着如释重负。

“阿姐，咱们应付过去了，是吧？”

陆行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点头。

“带着顾公子避过了那些米缸，他认为我是他朋友，一点都没有怀疑，所以酿酒备粮我们陆家还是会入围，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把缺了的米粮补上就好。”

她走向案台，同时回答莫清的问题，接过画绣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问莫清，“咱家的米粮还差多少？”

“两成，已经补上了一半。”莫清看到画绣不一视同仁，彼此瞪了一眼，“前阵子刚收了一茬，近处很难再调到粮了，西河行规表哥那儿答应帮我们筹集，估计再过三四日便可以送到京城了。”

陆行鸯莞尔一笑，说那就好。

她转身到案台的里侧看账，莫清则拍了拍手，招呼伙计们都过来。

其实方才两人说话，音量没有刻意地压低，耳尖的人应该已经听到。莫清召集把伙计都召集过来后，说了一些“陆家一心”的客气话，让他们努力为十日后的选拔做准备，却没有提到西河那边的送米。

陆家的老伙计都心照不宣，知道陆家这次遇到了考验，因此承诺的愈发郑重。

画绣看到陆行鸯望着莫清，忍不住问她在看什么。

陆行鸯没有做声，等到莫清再次跟伙计们客气时，才回望向自己的小丫头。

春风溜进，在大堂里回转，四处都有风，温暖又清凉，散去一身沉闷。

“画绣，莫清好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她瞥过来的眸角微红，发出最轻盈的一声感概。

画绣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陆行鸯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