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吟松说的果真不错,约莫是在朝中得了赵丞相相助,王家这次脱险为安,只被斥责一顿,罚银数两。
短短数日,陆家在此期间明示了陆老家主的立嗣之事,并决定趁着三叔陆铭也在,宴请京中各大铺子。
前几日的选米事件,有人认为王陆两家该斗的你死我活了,没想到京中又有消息,说是陆掌柜亲自写了封请帖,托阿弟莫清送去了王家。
坐等风向的各家掌柜还没反应过来,打探消息的人又传来消息:莫清人来没走出王家,王二公子王归便已笑吟吟应下了,表示当日自己和老头子一定到!
王家的情况,京中待的有些年头的掌柜都知道些。这王二公子是王吟松最喜爱的夫人所生,素来得他喜欢,大公子王青枫母亲是已故的正室,因而大公子与王掌柜心有间隙,平日相较王归也疏远点。
如今王归应这请帖,那也是王吟松的意思了,一时几个犹豫的掌柜也没了顾忌,跟着应下了帖子。
莫清回来时,陆行鸯正在案台后算着账,算盘木珠拨得噼啪作响,连他进来时的脚步声都未听到。
自他管铺子后,陆行鸯很少亲自算账了,因而莫清瞧见分外好奇,轻步走到陆行鸯身前,偏头去看。
阴影投下,陆行鸯侧目看到了莫清,问道:“去过了?”她问莫清有没有去过王家,早前让他去的时候,这小子还分外不乐意。
“嗯,阿姐说的不错,王家确实还不想闹破脸,他们答应来,”莫清已经将陆行鸯摊在面前的账册扫完了,好奇她怎么亲自算起周庄那片耕地,“阿姐算这账干什么?周大茂最近有联系你吗?”
陆行鸯看他一眼,摇头,“并未,自那日打人闹事后,他倒本分许多。只是昨日收到重浒派人送来的临玢账册,有几处地方对不上,我想过几日借着周庄查账,与他见一见。”
莫清闻言凝眉再看,发现了端倪,“阿姐,似乎时间上有些对不上。”
陆行鸯弯了眸,偏头去瞧莫清,直到对面的少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夸赞:“阿弟好厉害!”
她指给他看,解释:“你看这几处,景明九年,也是我去西河查账的前一年,临玢那处是四月卖给周大茂的米粮,为何他却拖到那年八月才给?而之前陆家收账是三月一次小结,周大茂却次次都结清了,唯独那次……”
况且在陆行鸯的记忆中,何管家并没有告知她此事。
“我派人去问下何管家,”莫清先做了决定,“或许是他年纪大了,这些小事忘记了。”
陆行鸯轻应了声,默认了莫清的处理方式。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去负责宴请事宜,大概还是上次那些人,带着表哥多去熟悉。”陆行鸯叮嘱。
——宴请的另一个目的,也是告诉众人陆家没有内斗,那些近日暗中挑拨的人都收敛些,不要当她不知道。
看到莫清去忙,陆行鸯微笑起来,低眸继续拨动算珠,正午的天光倾泻而下,铺门大开,在木板上投下方形光影,堪堪停在陆掌柜的案台前。
须臾,铺门光影变动,陆行鸯感到眼前黑了些,抬眸去看。
铺外的小公子弯着眸瞧过来,面色白净如画,墨发竖起成马尾,一身赤衣干净利落,显得身形欣长,清秀俊朗。
陆行鸯的账已算完了,见到顾寻安来,笑眸一弯,有点揶揄:“可以出府了?”
前几日她送他回去,这人分明溜到后门,如今瞧这神情着装,应该已经被放出来了。
顾寻安了然,快步走到她的身边,笑嘻嘻朗声应道:“当然!”
“阿爹待我极严,我只在私下里这样唤他。但他与阿娘十分相爱……因此我犯错了,也不会不喜我。”他解释此次惩罚解除的缘由。
这叫有恃无恐。
陆掌柜点头,觉得小公子在京城为非作歹多年,也该算上这层原因。
她又等了须臾,看到顾寻安未言其他,心想这人或许只是路过,因此主动开了话题,对他说起过几日陆家宴会结束,她便动身去临玢了。
“这么快?”顾寻安瞪大了瞬眼,虽然知道陆行鸯不会一直在京城,身为掌柜难免要外出,可如今陆昭生病,她素来关爱阿爹,为何偏赶在这时?
陆行鸯看他神色,猜到顾小公子心中所想,莞尔笑了,顿了下,她还是解释给他听:“宴会结束后,三叔留下,行规表哥要回西河——那里铺子离不开掌柜,我同他顺路,一来送他,二来需要到临玢找人。”
“若一切顺利,大概半月便可回来。”她补上。
至于到临玢找重浒,为什么找,陆行鸯认为这些小公子不必知道,索性也长话短说了。
她说完自己的安排,想起顾寻安的封爵一事,默了片刻,还是问他:“陛下对你此次的表现可满意?定好什么时候封郡了?”
若放在以前,陆行鸯不会问这些。但她既然已与顾寻安表明心迹,也道了决心,纵然心中还带点询问近况的涩然与打扰人的歉意,陆行鸯还是开口问了。
陆掌柜杏眸流转,长睫轻颤,观察着顾寻安。
小公子与她对视的眸光有着愉悦,听到这话微微眨了下眼睛,应道:“那当然!”说完眸中更亮,看着陆掌柜。
十足十求表扬的模样。
陆行鸯便笑了,兀自轻点了下头,很配合:“顾公子厉害!”
两人一个仰首坐在案台后,一个俯身站在案台前,视线互碰,对视久了,感到些微的不好意思。
“那个……”顾寻安揪了下袖角,继续道,“旨意过几日下来,估摸再过一阵子,我也得去封地了。”
封郡离京,本就是理所当然。陆行鸯习惯了游腿买卖,乍听之下也没露出多少震惊,因而点头,心想不知这“一阵子”到底是多久,若是在她回京前去封地,那她到时便绕路去看一看小公子。
她正欲开口说出心中打算,未曾想对面之人凝眸看她,神情郑重,竟有些欲言又止。
陆掌柜心念一动,不免自作多情了一瞬,以为是小公子未经分离,舍不得自己,正想笑着取笑揶揄,对面之人已经开了口:“阿鸯……我想与你说说我阿娘与阿爹的事。”
听闻此言,陆行鸯愣怔了瞬息,意识到真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好在没有将取笑的话说出口,她正色道:“什么事?”
尽管这样问了,但陆行鸯反思:平素她自己也没和这两位尊贵人物有过交集,若是顾寻安放在一起提到,十有八九便是陈年往事了。
大堂现下虽没有什么人,但偶尔也有伙计走动,实在不是一个谈论过往的好场所,于是她提议:“不妨移步,里面有隔间。”
陆掌柜所说的隔间,顾寻安再清楚不过,知道陆行鸯顾虑到他,顾寻安感激一笑。于是陆行鸯便搁了账册本子,收到一边,带着人往隔间去了。
一路下来,两人彼此无话,直到陆行鸯关了隔间的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带头将人往隔间领的样子,但凡被自家伙计看见,大抵又要在背后好一通讨论,手舞足蹈都算轻的。
陆掌柜手抵着门,默然叹息。
她缓了几瞬,转身问顾寻安:“什么事?”这次是十足十洗耳恭听的模样了。
面前的小掌柜平和又镇定,顾寻安看着,有那么一瞬,生出他在庸人自扰的错觉。
片刻后他失笑,道出原委:“陛下身子是征战时亏损下来的,他有立我为储的打算,这事阿娘知道,但阿爹不知道,他一直都将我当作陛下的臣子培养……”
“大长公主在此事上瞒了尚书?”陆行鸯听完,虽是问话,但语气却平静如常,像她早料定如此般。
顾寻安也不遮掩,点了头。
他说宁玉荣瞒了顾渡言,两人虽是夫妻,但这到底是皇家秘事,顾渡言一向遵守礼法,就算如今知道了也不会生气。
但宁玉荣却不是因着皇室才瞒着顾渡言的,她另有原因——乃是他幼年时发现的一个心结。
一室寂静,顾寻安说到这儿低垂了点脑袋,陆行鸯见状,知道他不是不愿说,而是心情低落了。
小公子一向活泼闹腾,陆行鸯见不得他这委屈的模样,心疼,又带了点预知后事的好奇。
“喝茶。”她转身,为顾寻安倒了盏茶,递过去,心中也明白她安慰人的用意太过明显。
顾寻安接了茶盏,瓷盏温润烫手,他捂了会儿,而后重新提了口气,一扫颓然。
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小公子年幼,但淘气爱折腾的性子已经渐显,某一日他摆脱了乳母,准备寻到母亲库房,找几件稀奇的“宝贝”玩。
没有人跟着他,这次的躲猫猫顾小公子大获全胜,正满心窃喜地往库房那儿溜。
午后天光强盛,四处皆静。
库房处却隐约传来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