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米粮生意,且出手便是十车米粮的,若消息当真,京中大概只有几人可以做到,能猜到王青枫并不难。
“你知道他的名字!?”周大茂愕然,而后快速接话,“他只告诉我九三这个化名,那十车米粮却真在山脚下等着,我也只当和他做生意,没追问。至于他如何知道我们在那处山头,这我便不知了。”
陆行鸯了然,默了少许,又问:“柯管家那边,你怎么应付的?”
她丝毫不怀疑柯爷爷的忠诚。
事关结果的缘由太多,总会有出乎意料的地方。
周大茂组织了会儿措辞,“办法嘛——其实是那人教我的。他说陆家六月结账,我差人迟十日送去,陆家总账半年一结,如此这笔银子是算入了下半年中,半年一汇报,柯管家那里便有我四月进货,六月后结钱的记载。”
“可这银子八月才入库。”陆行鸯提醒他。
周大茂笑了几声,似乎好笑陆掌柜也有想不通的事,须臾后他解了陆行鸯的疑惑,“是八月没错,因为六月入库的银子被我一些兄弟截了出来,到了八月,才送还回去!”
曾经的山匪自鸣得意,没注意到面前的陆掌柜面色已经冷下来。
陆行鸯慢慢问他:“在临玢,你进我陆家的银库?”
“是啊!”周大茂没意识到陆行鸯的差脸色,乐呵地接着说,“不是我说,那边的银库只落了两道锁,要是真想搬空,那也简单得很嘛!”
为贼者不觉有愧,陆行鸯也懒得翻旧账讲道理,不给周大茂继续得意的机会,将之后的发展猜测出来:“陆家规矩,银库每月清点。柯管家做事严谨,七月清点银库时发现少了笔银子,与你们的数量刚好一样,可他也是亲眼看着银子入库……双方生意敏感,他不敢报官,传的书信又恐路上丢失,因而他大概想等到年关,来京同我确认。”
那年西河刚收归瑞国,百业待兴,京中各大铺子欲分羹而食,陆家自然也在其中,陆行鸯几乎日日待在铺子,思考着怎样才能将陆家与西河联通经脉,获得利益。
想到过往,陆行鸯缓了口气,继续道:“没想到八月初,银子重现在库房,或许他怀疑过事有蹊跷,可没想到你们如此行径,因而只把货物与银两的时间如实记载。”
“将近年关,陆家清点各地送上来的账册,因总数一样,所以一时没发现这处古怪……想来这便是其中原因了。”
陆行鸯说话一贯留有余地,她虽说着猜测,依然把前因后果都想得差不多。
那阵子她忙的昏头转向,没留意到这处细节,而下一年,她便已经部署西河米粮与瑞国各地铺子的联系,还捎带上了表哥的珠宝生意。
“这……其实,这么做有什么用呢?”周大茂挠头,垂着眼睑,偷偷看陆行鸯,“我也只是按照他的方法办事,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嘛!”
陆行鸯看了周大茂好几眼,心中哀叹一声,讲明道理又有何用,木已成舟。
最后她只道:“你为何不想想:他为何白送你十车米粮?这些东西不是他抢来的,他付出钱财,那自然有他的用意。”
“算了!”她呼出一口闷气,交代,“这些事你别对旁人说起,我走了。”
迷惑的人还在思考答案,已经知道答案的人却早已想勃然大怒。
短短走回马车的几步路,陆行鸯觉得走的分外艰难,似乎前方的不是马车,而是无边无尽的陷阱。
她却别无他法,只能一步步迈过去。
王家为丞相做事,王青枫自然也参与其中,他如何知道临玢周大茂的藏身之处?十有八九是从丞相口中得知。
那么丞相大概便是周大茂一直供给私矿的人,他在朝中有独揽大权的野心,受陛下忌惮,没想到私底下手伸得更长。
景明九年,西河刚收,临玢的那账对陆家来说可大可小,但确定陆家在西河那边的经商措施,可谓临门一脚。
——陆家的账,采用的是流动互补的方式,简而言之:若此地没钱了,不用知会京城总铺,可自行在附近的地方铺子调动银两,等到清点时写明数量缘由即可。
若有铺子开在西河,临玢靠近西河,便是调度的首选之地。
陆家根据上半年的账册进行估算,因为少了周大茂那笔粮款,银两上并不足以支持一个新铺子的运营。而新铺开张,遇到的一切变故,不能时时都由总铺调度。
是以,临玢铺子的盈利不足以让陆家在西河把铺子做大,只开了两家铺子,便早早了事——这是王青枫让周大茂推迟十日的用意。八壹中文網
至于后面移天换日的那两月,无非是让陆家在西河的策略稳定,等到年关,就算陆行鸯对着账册计算盈利,也不会临时更改在西河的决定。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让王家在西河少了家强有力的对手,成了西河一家独大的米商。
为何选在西河?
西河濒临两国交界,幕后之人又是一人之下的丞相,很难不让人深思。
这一步棋,王家走的精妙。
或者说,幕后之人心思缜密,走一步看三步,一切尽在把握。
她毫无察觉,便入了对方步好的局,成为了推动局势的一个棋子。
陆行鸯皱起眉,叹息了声,上了马车。
她讨厌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如今身在局中,既然已无退路可走,那便放手一搏。
马车轱辘驶出周庄。
路上,画绣敏锐地发现:自家主子的话变少了,似乎心中有事——虽然陆行鸯还是该揶揄便揶揄,该谈笑便谈笑,但画绣跟在她身边这么些年,大概摸清了七八分陆行鸯的性子。
没话找话几次,画绣放弃了试探陆行鸯的念头,她继续绣荷包,须臾后,搁了针线,摸了摸腰上的一块玉环。
京城城门处,陆行规已在前等候,见到陆行鸯马车过来,喜笑颜开。
陆行鸯看着自家表哥,又瞅了眼除此之外空阔宽广的城门口,弯眸笑了一下,两路汇合,陆行鸯的马车跟在陆行规的后面,一起驶向临玢。
到了半路,陆行鸯突然叫停马车,让画绣在马车里安稳坐着,她跳下车,钻进前方的马车。
“阿鸯,你怎么来了?”陆行规正捧着一册《经商集》,见她进来,有些震惊。
陆行鸯虽为瑞帝做事,但在陆家没明说,是以陆行规并不知道过往细节。
若王家与丞相联手,意欲撬动西河边防,陆行鸯不会坐视不理,那么陆行规不管是否被牵扯到其事,也该知道大概。
思及此,陆行鸯心中倒有些释然,她长睫微动,深呼了下气,将前因后果告知给陆行规。期间她边说边观察对方的脸色,发现她表哥只在最初露出震惊,而后眉头紧锁,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陆掌柜讲诉完,看着陆行规还皱着眉,忍不住笑了,问:“表哥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独断了?”
毕竟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没有和他们商量。
陆掌柜期待自家表哥会如何痛骂,但她失策了,陆行规只是问:“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看来他和阿爹一样,早有察觉,陆行鸯敛了下眸。
“我先去临玢与重浒会和,他得回长菱去了,然后我去西河找表哥,这之前得劳烦表哥帮我看着王家的动静。”
说完这话,陆行鸯从袖中拿出一块方形玉牌,递到陆行规手里,叮嘱:“这是我陆家暗线的令牌,首领是木靳,有需要可以调动他们。”
若两年前,陆行鸯绝不会将手中权利交由别人,但今时不同往日,一来西河那里确实需要人手,否则表哥行事困难;二来,除却忠心,她也有私心。
陆行规凝眸看着对面的表妹,也感受到她的变化,他思索片刻,最终问:“阿鸯,你如今行事作风与以往不同,是因为什么?”
陆行鸯愣然,好半晌,她轻轻扬起嘴角,似答非答:“这么明显?”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
以前的陆行鸯,与她保持距离打招呼,还能得到她礼貌的问候;再走近些,就会发现陆掌柜的内心冰冷极了,即使他始终有亲近的念头,也只能被迫和她维持表面亲情。
陆行规不知道是哪一刻让陆行鸯放弃了提防,或许,让她放弃提防,想要换一种与人相处姿态的人,可能不是他。
陆行鸯眸中划过流光,她想到那位桃花眸带笑的小公子,眉眼皆是温柔,“表哥,你知道顾寻安吗?那是我喜欢许久的人,他不久后要封郡了,但我想和他在一起。”
以前隔着天堑鸿沟,她喜欢他,如今他从未来储君变成郡王,她想和他在一起。
是她贪心,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陆行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敢作敢当的陆家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