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贾婵儿还埋在水中,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脸颊,耳畔微红,两只大眼睛湿漉漉的。
“上来换上。”徐天天刚从水里上来,自然知道这水有多凉。
也知道自家姑姑就是因为受了凉才不易有孕,十年了才得以生下自己的小表妹。
贾婵儿伸出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又晃了晃脑袋,“给张公子穿吧,我不用。”
她打出生就身体不好,以至于贾大人经常拉着她到处走动,让她强身健体,这才练就了这样洒脱的性格,也让她现在身板子比寻常人都要好,这点儿冷水还奈何不了她。
徐天天才不管她同不同意,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皱,“上来。”
“不上!”
若是以前,贾婵儿没准会被徐天天这种‘管她闲事’的关心所感动,但现在这话听在耳中,就全然是命令的语气。
越是让她上去,她就越不上去。
徐天天见她非但不想上来,反而还一头扎进水里又游了一圈儿,差点被气笑了。
之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不听劝呢?
“再不上来,我就下去抓你了。”徐天天边说,边将自己身上的干净衣裳脱下来。
他脱衣裳的样子不得不说,十分养眼,且慢条斯理的脱下来后还仔仔细细的将衣服折好。
这是在给贾婵儿自己选择的时间。
贾婵儿撇撇嘴,但想到现在既然不想和这人再有牵扯,还是自己乖乖上去比较好。
若是被他抱上来,只怕说不清了。
贾婵儿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之后,狠狠地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脑子。
竟然还想着被徐天天抱上来。
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贾婵儿急急忙忙赶在徐天天下水之前上了岸。
刚上来便被披上了干净衣裳,贾婵儿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便往张兴那里跑去。
此时的张兴呼气才刚恢复平稳,脸被憋得通红。
贾婵儿也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蜀南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有不会凫水的。
只是她亦是有些好奇,张兴是怎么摔下去的。
那艘小船虽然不怎么好,但还算平稳。
他明明已经稳稳的坐上去了,怎么还能翻下船呢。
张兴看出了贾婵儿的疑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我看湖底下有只蚌,想着取了珠子打个簪子送与婵儿,却不曾想这水看着还好,竟然如此之深。”
他顿了顿,又双手合十在胸前,祈祷道:“还好婵儿没事,不然张某可是要内疚一辈子了。”
原来是为了她!
贾婵儿眼中顿时便激出了泪花。
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对她这么好的,张兴算是唯一一个。
大家都以为她每日风风火火的不像个姑娘,也从来没有人送给过她什么姑娘家的物件。
张兴不但想送她发簪,还想着自己去采珠子打造。
在贾婵儿心中,张兴的形象瞬间高大伟岸了起来。
在一旁旁观的徐天天瞪大了双眼看向两人,目光和张兴对视的一瞬间,明显看到了张兴眼中属于胜利者的挑衅,顿时气的牙根痒痒。
若说徐天天在经商和习文方面有天绝之才,但在某一些方面,简直是个二愣子,一窍不通。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男子为了讨心中姑娘欢心,使出这种让人不齿的苦肉计来。
明明是个丢人的事情,却让张兴这个人十分自豪。
关键是,贾婵儿是真的受用。
看着贾婵儿一边抹眼泪,一边拽着自己的衣袖给张兴擦拭额上往下滴落的水珠,徐天天险些被气个半死。
“张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省的受了风寒。”徐天天故作关心道。
这句张公子咬牙咬得特别紧,仿佛想将张兴放在手中撕碎了一般。
张兴仿佛受了意,竟然真的开始咳嗽起来。
“张公子还好吗?”贾婵儿轻轻拍打着张兴的后背,甚至能感觉到张兴在轻微的颤抖着身子。
一想到张兴是因为要给她送发簪才变成这样的,贾婵儿心中就一阵阵的自责。
张兴露出一副让贾婵儿别担心的笑脸来,可看着却是极其痛苦的模样,有气无力道:“婵儿......叫我兴郎......”
说着,便晕了过去。
徐天天:“......”
这么刻意的做法,贾婵儿再傻也不会相信的吧?
徐天天刚要嘲笑张兴的愚蠢,却听见贾婵儿带着哭腔喊了两声兴郎。
这他奶奶的也行?
徐天天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看着被贾婵儿晃了两下又转醒的张兴,狠狠地眯了眯眼眸。
就在徐天天快听不下去张兴在这儿撒娇撒痴后,派船家去徐家叫来的人已经来了。
两个家丁将张兴背起来丢进了马车里。
贾婵儿顺势就要跟着上去,被徐天天一把拉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贾婵儿心中满是焦急。
张兴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自那以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太好,现在又因为她而病了,贾婵儿急得不行。
心里一半担忧,一半自责。
正是难过的时候,被徐天天这么一拦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徐天天也没说话,将人拉着就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里面放着一件女子的干净衣裳。
贾婵儿虽然已经换上了船家的衣裳,但到底是太过于宽松的男装,穿在身上奇奇怪怪的。
也引得周围人看来的目光里满是探究,贾婵儿虽然不在乎那些目光,但徐天天看那些人却是分外刺眼。
被塞进马车里的贾婵儿瞟了一眼上面的女装,便也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一身不太合适,也不跟徐天天客气,直接就开始换。
徐天天在马车门口守着,听见里面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声音渐弱,估摸着她也该换完了,便掀了帘子直接坐了进去。
彼时正在系最后一颗盘扣的贾婵儿吓了一跳,匆忙的系好了扣子,草草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并无不妥后,便起身准备下车去找张兴。
“人已经送回张家了。”徐天天眼疾手快的将胳膊一揽,挡住了贾婵儿的路。
“我去看看他。”贾婵儿攥住徐天天的手腕往下拽,奈何男女力气悬殊太大,怎么也不能给自己辟出一条下车的路。
马车开始动起来,贾婵儿没办法,只好坐回去。
掀开车帘一看,确定了是回家的路,才愤愤的放下了帘子,躲得徐天天远远地。
“为什么要跟张兴来往?”徐天天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这种样子在那些商贾老狐狸面前惧人的很,但却根本无法讨姑娘欢心。
原来还算是对徐天天救了张兴表示感激的贾婵儿现在是一点对他的好印象都没了,手环胸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
这是不想回答他了。
徐天天也不恼,指节敲击了两下窗框。
马车便停下来了。
贾婵儿睁开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是......自己如果不回答他,就不让她回家了?
她轻轻蹙眉。
原来自己之前死缠烂打的样子是这么讨人嫌。
“为什么和张兴来往?”
徐天天再次问道。
“我乐意!我年纪到了该说亲了我愿意跟谁来往跟谁来往,关你屁事!管得着吗你!”贾婵儿再次怒瞪了徐天天一眼,而后继续闭着眼假寐。
不走便不走吧。
左不过自己回去晚了爹娘会找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马车却迟迟没有要动的意思,贾婵儿等的不耐烦了,也不想和他在这儿耗着了。
甫一睁开眼,便看见徐天天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准确的说,是打量。
徐天天似乎从没有这么认真的看过贾婵儿,如今得了机会好好看她,只觉得这张清秀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喜欢。
想来自己之前一直被她那酷似男儿的性子给骗了,也从没发现她也是个美人儿。
贾婵儿被看的全身发毛,好在马车的车帘子是敞开的,也算是能保住她的名声。
往日里跟着徐天天屁股后面走的时候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名声,如今却是格外在意了起来。
徐天天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心里不由得一寒。
往日里她何曾这样在意过和他在一处的时候别人怎么看去,那时候他总觉得贾婵儿实在是没有女儿家该有的自觉。
如今见她有了,自己心里却又如同万蚁啃噬一般。
且和他在一起就如此注意名节,那和张兴那厮去踏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名节!
就是因为遇见了那个张兴,贾婵儿才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思及此,徐天天更是恨不得让那个作大死的张兴尝尝什么是男人的拳头。
两人正互相盯着对方看去,马车中的空气冰冷到了极点,好在这时候午军的出现打破了这恐怖的气氛。
午军是午丛的远房小侄儿,前两年被徐天天从周靖言那里要了过来。
午军凑在徐天天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徐天天从刚开始的惊异,到愤怒,再到全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只用了不到片刻的时间。
一直回瞪他的贾婵儿有些吃惊。
徐天天一向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在脸上,难得见他变花脸,却觉得还不如冷着一张脸让人看着舒服。
全身放松了的徐天天没了周身的戾气,也学着贾婵儿的样子抱胸倚靠在车壁上。
甚至,还双腿交叠起来,晃起了脚腕。
刚才还是寒风刺骨,现在就如沐春风了?
这变化简直太过诡异!
贾婵儿不免的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出来,略有些迟钝的大脑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瞬间收起了自己的吊儿郎当,正襟危坐警惕的问道:“你把张公子怎么了!”
听贾婵儿又叫回了张公子,而不是那让人刺耳的兴郎,徐天天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
“你希望我将他怎么了?”
心情好了,自然是想要逗她一逗。
“你......你不会是把他杀了吧!”贾婵儿浑身开始发冷,方才落水没感觉到的寒意现在却瞬间包围了全身。
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徐天天这个混蛋真的把张兴杀了,贾婵儿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原谅自己。
且她知道徐天天若真想要张兴的命,完全不用有任何顾忌。
毕竟他们徐家可是皇亲国戚,到时候官府随便给张兴定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只怕徐天天一根汗毛都伤不到。
贾婵儿越想越怕,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两只眼睛微微泛红。
“我暂时还没打算杀了他,”徐天天睁开眼睛看着她,“不过若是你想让他死,随手和我说,我来解决。”
听到张兴没事,贾婵儿松了口气。
又听到徐天天口中一口一个要杀了张兴,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瞥了他一眼,闷哼了声:“有病。”
徐天天听见贾婵儿骂他,不怒反笑,而后将午军方才说的话全数告诉了贾婵儿。
“午军去查了,张兴和自家堂姐有染,已经有孕两月了,堂姐身子不好无法打胎,现下急着娶妻,不过是想找个合适的正妻做继母,也好瞒天过海,省的因品德有缺无法参加今年的科举。”说罢又摇摇头,啧道:“禽兽啊。”
贾婵儿募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幽幽道出口的徐天天。
“不可能!张公子不是那种人。”
贾婵儿全然不信,午军是什么能人她当然知道,午军若是想伪造别人的故事,简直易如反掌。
徐天天让午军这么说,无非是看一直围着他转的自己和别人看对眼了,心中不满而已。
说白了,就是想报复。
这人心真黑!
贾婵儿死死的盯着他看,恨不得将徐天天看出个窟窿来。
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做的。
“盯着我看做什么?若是不信,我带你去看看便是。”
说罢,伸手拍了拍窗框,车夫得了指示,再次驱车往前。
不过却是回转了个方向往城东去了。
贾婵儿知道这是去张兴家的路。
原本心中就不舒服,徐天天却毫无眼力的不停转述午军的调查结果。
“这个人骄奢淫逸,常以文公子的名字混迹青楼,府中养了好几个通房丫鬟,还......”徐天天清了清嗓子,“还和自己的姨娘有过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