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几天没看到宫冥，欧阳光在走廊里碰到他。

看上去神色有些憔悴，脸色也不大好，仿佛钉在肩膀上的校服外套终于脱离本体，只穿着一件衬衫，身形还是那样笔挺。

只着白衬衫的样子，让人觉得焕然一新。

欧阳光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打招呼，径直从他旁边走过，直到手腕突然被拉住。

听见宫冥骤然出声：“我有话跟你说。”

他掌心的温度不似平时温热，有些凉，有些冷。

欧阳光不止一次告诉过自己，在婚姻这事上，宫冥没有错，他们俩都只是家长的牺牲品。

她实在不应该知道他是自己未婚夫后，就开始敌视他。

没有人会把欧阳光跟苏璃联想成一个人，两人从身份背景上都相差甚远。

一个是从未露过面的校长千金，一个是平凡到极点的特招生。

可在宫冥看来，她突然变得如此讨厌自己，他真的觉得很莫名其妙。

两人坐在操场的一侧栏杆上，沉默许久，欧阳光没想到他再开口，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看不上我？”

她被上官茉打很惨那天，跟厉琰的事情闹这么大，有不少同学都知道了她跟厉琰的关系，欧阳光也无心再隐瞒，只当顺其自然。

宫冥知道了也很正常，人多耳杂，早晚传到他跟前。

“你很好。”长得帅，家世优越，虽然性格上有些不完善，依旧是很多女生梦寐以求的类型。

宫冥抬头望了下天，“这算什么，发好人卡？”

被甩了，对象又是厉琰，这让他怎么能甘心，本来就看这小子不顺眼，眼下更是不知不觉把他喜欢的人都抢了去，宫冥想找他干一架心思都有。

“你喜欢厉琰什么？”面瘫，又不爱说话，高冷得要死，怕是也不懂得怎么照顾体贴女生。

欧阳光不知道要说什么，不想在这事上刺激宫冥，“他很好。”

喜欢他的长相，喜欢他的性格，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那种关心跟照顾。

谈起厉琰的语气都变得温柔，宫冥笑着把额前的碎发抓到脑后，喃喃着重复她后面两个字。

“很好……。”

他是真不明白，厉琰本该和自己属于同类，如果说旁边的人只因为他强势霸道的性格而不喜欢他，他有改，变得开始负责，也不再欺凌同学，不再肆意打架，不再惹是生非。

因为他知道，她一直都很抵触霸凌这事，不想成为让她讨厌的人，这些他都在努力改。

任何一个旁人都能发现的事，可她都没有看在眼里，到底是一点不在乎。

“是因为我经常打架？你才不喜欢我？”

宫冥平时绝不会问这种问题，显得人太卑微了，平日里那么居高临上的一个人，怎么会用这样一副将近讨好的样子，不断询问着面前人不喜欢他的原因。

并不是。

但再这样谈下去是不会有结果，欧阳光甚至怕自己会在他一直逼问的这种情况下，说出自己就是他订婚的对象。

她也没注意到宫冥的异样，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却也半真半假，“我讨厌霸凌者。”

许是因为从小出生在那种环境下的关系，她才更抵触这种弱肉强食的说法，讨厌欺凌别人的人，尤其是南风里这些仗着家里有点权势，就处处压人一头，肆意捣毁别人人生的人。

他们站在高处，踩着多少人的自尊，却把它当成是一种享受，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江航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也不喜欢南风，除了个别的几个学生，南风所有的人她都讨厌。

就连教师也区别对待，位高的，他不敢去教训，只能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身上。

立top又有什么用，改变不了这种百年传承下来的霸凌风气，这种富家子弟刻在骨子里的高人一等，欺压那些不能反抗人的痛快感。

他们觉得很开心，很快乐，弱小的人就活该被欺负，甚至忘了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是校园，而他们都还只是学生。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霸凌过的人，你痛快了，却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一辈子阴影。”

宫冥掀起眼帘，像是有点诧异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片刻后他笑了，“难道他厉琰就不是霸凌者了吗？”

这男人早些年的作风比起自己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什么意思？”欧阳光侧头朝他看过去。

宫冥低着头，不难看出今天心情格外低落，他拧起眉，说话都带着叹息。

“你怕是对厉琰有些误会。”南风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那个男人起码要占一半功劳，毕竟带头掀起一番霸凌风气的人。

就是厉琰本人。

看她一脸不相信，他又嘲讽一笑，不喜欢便不喜欢，何必说这种不喜欢霸凌者的理由来搪塞他，多冠冕堂皇。

“苏璃，你知道南风的人为什么都这么怕厉琰吗？”

那些同学对他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惧怕来得更准确，即使近两年他安分了许多，某些恐惧，仍是深刻在他们心头。

她一度沉默，宫冥也没去看她的表情，没有去关注她的情绪，接着说下去。

“从入学到至今，他背地里搞死过多少人，你又知道？”

“你真的了解他吗？”

欧阳光从栏杆上突然站起，身子挺得笔直，蓦然打断他，“别再说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你随便抓一个南风的人问问看，曾经的厉琰到底什么样。”就连很多大二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情。

“或者，你亲自去问问他，曾经到底做了多少伤害人的事。”

“他跟我，从来都是一类人，你又何必说出你不喜欢霸凌者这类话来劝我放弃你。”

“你老说我欺负同学……。”

“难道他厉琰就不是霸凌者了吗！”

“够了，别再说了！”

宫冥的这些说法，跟欧阳光现在所认识的厉琰完全背道而驰，明明是那样一个温柔至极的人，对人对事都平和到没有丝毫戾气，除了冷了点，她没有办法把他跟江航那样的人挂上钩。

但是宫冥没有必要骗她，想起柳叶一开始对厉琰学长也很害怕的样子。

难道在她面前，学长一直在装乖巧？

有时候欧阳光是会觉得他的心思过于复杂了一些，但她不会深入去想，因为一直都很相信他。

过去的厉琰她没有涉入过，对以前的他是什么样也完全未知。

可厉琰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个温柔善良的学长，眼下因为宫冥的话，似乎开始产生了裂痕。

她没办法不去在意宫冥说的这些，但她同时也是矛盾的，不想去在意，又不得不在意。

好比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的男朋友其实以前有多么坏，甚至已经不是坏的程度。

是改变了，还是把本性藏起来了。

他真的隐藏得很好，几乎没怎么暴露过，偶尔让她感觉到陌生，都是她受伤后，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和深戾。

下午，柳叶焦躁的捧着书到欧阳光跟前，想让她赶紧教教自己那些她还不太懂的地方，要是这次成绩再考差，都无脸回家去见男友。

“快快快，天神，救星，老大，过几天我们班要考试！”

却发现她有些走神，硬是叫了好几声才把人喊回来。

欧阳光目光落到她书上，问她哪里不懂，随即一一给她细细讲解。

柳叶听得似懂非懂，咬着笔头在教科书上涂涂改改。

看她写得这么认真，欧阳光突然问她，“叶子，你在南风多久了？”

柳叶茫然地抬头，目露疑惑，“快两年啊。”读大二难不成还能有个三年。

之前她就一直心不在焉，“你怎么了？还在为那女孩自杀这事耿耿于怀？”

“你一开始好像很怕厉琰的样子。”

柳叶翘起嘴角，把她刚刚教自己的东西努力消化掉，记好笔记，“南风谁不怕他啊。”

也找不出几个。

“为什么？”

“以前……。”话不过说了两个字，看到厉琰正朝她们这走过来，柳叶可没有这个胆子在本尊面前说坏话，立马闭上嘴。

好险，好在她眼睛尖，毕竟厉琰身形好看，会给人眼前的一亮的感觉，难以忽视。

欧阳光顺着柳叶的目光看向身后，对上厉琰的笑，是她熟悉的那样，温柔，又深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被摸摸头，后脑勺的发丝被弄乱，她也不恼，听见他问，“下午有课没？”

厉琰坐在她身边，离得很近，她呼吸间都是他干净清爽的气息，“没有。”

“跟我一起去看爷爷。”老人家想孙媳妇，总念叨着要见她。

“我先撤了。”柳叶觉得自己突然成了一个好大的电灯泡，收拾了两下课本，不打算再打扰两人。

下午过去的时候欧阳光还把花都搬去了，用厉琰的车，弄得满是泥土他也不嫌弃。

老爷子见了花高兴，见了人更高兴。

他开心的像个小孩子，一直紧紧拉住欧阳光的手，一口一个孙媳叫着，亲她脸颊。

“孙媳妇，爷爷可真是想你，好长时间你都不来看我了。”

厉琰醋坛子碎了一地，分了好几次，没能把两人手分开。

欧阳光看他脸色这么黑，对他强烈的独占欲有些失笑，“跟个老人家你也吃醋。”

何况还是自己的爷爷，精神本就不似正常人，自打两人在一起后，厉琰对她的独占欲好像会成长一样，与日俱增。

以前她还能应付，现在已经有点吃不消，之前两人一起去超市，她不过多看了其他男人几眼，随意夸了下他的穿着跟衣品，厉琰便有小情绪。

老爷子好像故意跟自己的乖孙作对，占着他媳妇儿一直不撒手，让欧阳光不要去理他。

等到工作人员把花都种上，后院顿时增添了不少生气，忙碌完后他们纷纷退下，只留下爷孙三人相处。

老爷子拄着拐杖，对欧阳光送的礼物别提有多喜欢，把人拉进自己藏品室，说满屋子的东西随便挑一个，看中了他都送。

“不用了爷爷，举手之劳而已。”她也没费多大功夫，看爷爷这么高兴，“您开心就好。”

老爷子赶紧抱抱她，“怎么这么懂事这么可爱，就会哄我这个老头子开心。”

厉琰挑了下眉尾，想上前把两人分开，有人进来询问晚上的菜谱，老爷子留着人吃饭，居然还记得上次欧阳光喜欢吃什么，让厨房去准备。

后院除了花，他自己还种了很多纯天然有机物的蔬菜。

欧阳光手里拎着篮子跟在老爷子后面，看他弯下腰摘了菜扔到她篮子里，边跟她说话边又摘了几个红彤彤的西红柿。

厉琰没什么事，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目光随着欧阳光左右移动，老爷子他倒是没看几眼。

等吃了饭，老爷子这回拉住人死活不让他们走，就差蹲在地上撒泼耍赖，情绪突然爆发，嚎啕大哭起来，跟不久前还一直慈善微笑的简直判若两人。

分不清力道的劲儿把欧阳光的手腕拽得生疼。

厉琰赶紧去分开他的手，第一次厉下声音呵斥，“爷爷！”

老人家都怕寂寞，希望亲人能多陪陪自己，即使生着病也一样，这次放人走，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过来看他。

“不准走！”他拽住了人就是死死不撒手，不断往回扯，拖进客厅。

欧阳光的手腕被他弄得通红，只能暂时跟他妥协，“好好好，爷爷，我们不走，不走。”

“您可以放开了吧？真的很痛。”这手劲仿佛直接挤压到了骨头，等老爷子松手以后，她手腕上立即出现五个很深的指印。

麻木到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手，厉琰神色担忧的急忙去看她的伤，“疼不疼？”

“你觉得呢？”再用力点估计能把她这纤瘦的手腕捏得粉碎。

厉老爷子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知道两人今晚会留下，心里乐呵得不行，看厉琰把欧阳光的手腕放在嘴边亲吻，满脸心疼的样子。

毕竟他也没使多大力，“哎呀，涂点口水抹一抹就好了。”

欧阳光苦笑一声，合着最近受伤的全都是她。

被打被拽，旧伤未去，新伤又来。

吃完饭已经七点多，陪老爷子散了会步，又被拖着下了将近两个小时棋。

欧阳光对围棋不是很会，一直坐在旁边看厉琰跟老爷子斗智斗勇，一连输了好几把，也不知道厉琰是故意输，还是实力本就不如老爷子。

她靠在厉琰肩上，那么多局过去了也硬是没把自己看会，反而觉得有些困了。

赢了几局棋厉老爷子很是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玩心大起，边下边嘲讽厉琰。

嘲他技术不行，说他榆木脑袋，还举起手往自己孙子脑门上敲。

厉琰任由他骂，不急不躁，脾气极好。

时钟忙忙碌碌的走向十点，老爷子也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了些困意，充沛了半天的精力需要得到休息，但怕睡着后两人偷偷溜走。

就让两人做保证。

看厉琰硬是被老爷子逼得举起爪子漠然发了几句誓，欧阳光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可爱的样子，捂着嘴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