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彻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微光闪动。
太始元年腊月二十六。
这一天发生的事他永远不会忘记。
柳家被灭门。
可没想到李茵也在这一天奇迹般的从鬼门关前捡了一条命回来。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一个答案在凌彻心中呼之欲出。
凌彻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快步上前拿起江大夫手中的信。
他将信封捏得很紧,指尖微微发白,可无论再使劲依然挡不住他手的轻微抖动。
现在他看着信封上“行重哥哥亲启”这几个字,眼中的闪动的微光更甚了。
虽然那个想法很不切实际,但凌彻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那颗一片荒芜的心蓦然出现了一角绿洲,他心跳的很快,是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鲜活。
凌彻伸手去开打信封,他动作很慢,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要将他的全部力气用尽。
他心里除了有一丝鲜活的期待,还有深深的害怕。
他不想再体验一把劫后余生的庆幸后被当头一棒的感觉了。
那晚从柳家后院出来后他心底的侥幸被前厅的景象击了个粉碎。
当时的他就像是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却又立即被人一脚踹回了更深处。
凌彻尽量稳住心情,勉勉强强去看信的内容。
可当他看清第一行字时,眼前的景色就被泪水模糊了,两行滚烫的泪水直直落了下来。
“行重哥哥,我是阿珩。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出府了。
不是我爱乱跑,我其实也想一直呆在行重哥哥身边。
可是,我有必须要出去的理由。
我身上有寻芳阁的毒,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要按时去拿药丸。
如果顺利,我会和一位好友偷偷碰面得到药丸。
如果不顺利。
算了,我还是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阿珩有点笨,四年了才走到行重哥哥的面前,重逢时,怕岁月将故人淹没也没有勇气去相认。
直到那日,阿珩才知道行重哥哥是一直念着阿珩的。
阿珩也一直念着行重哥哥,从当年到现在。”
读完,凌彻的双手已经止不住的大幅度抖动了。
信纸上也变得一团团皱皱巴巴的,分不清是因为柳琰的汗滴还是凌彻的泪水。
“千叶。”凌彻慌忙出声,由于太激动,他喉咙很紧,这声音有些喑哑,还带着颤抖。
千叶在身后应答。
“拜月去哪了,去哪了,快去查。”
凌彻脸上早已没了以往气定神闲之色,尽是慌乱,像是一个找不到珍爱之物而无助的孩子。
千叶出去没多久,便回来毕恭毕敬道。
“拜月姑娘出府后去了七弯巷巷口,在那里和人交手后,被带走了。”
凌彻身子一晃,用手撑着一旁的椅子扶手才堪堪稳住身形。
与人交手。
被人带走。
凌彻心中的欣喜已经全然不见,被深深的恐惧所替代。
他真的好害怕,害怕这次也会失去她。
“千叶,备马,去澹王府。”
会抓走拜月的人除了澹王还能是谁。
他将她抓走,至少证明那时她对他还是有价值的。
只是他不知道那份价值对澹王能维持多久。
千叶回答道:“马车需要半炷香……”
千叶还没说完,就被凌彻出声打断了。
“我说的是备马。”
凌彻说完便抬脚向外走去。
他尽力迈开双腿,恨不得跑起来,可是他的腿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所以他这一路上走去的模样有点不太好看,平日里缓慢小心走路隐藏的左右脚深浅不一在这时却被无限放大起来。
可凌彻却不在意,他眼神坚定,只有一个想法。
快些到阿珩妹妹的身边。
千叶在他身后沉默的跟着,这副模样的国公他是第一次见。
这副慌乱毫不顾忌的形象和平日里的国公相差巨大。
可他觉得这样的国公更好,因为他有了很多寻常的情感。
之前的国公在千叶看来就是一个木偶,一步一步执行着心中的任务,一点一点让他自己走向毁灭。
千叶觉得,他对这人世间没有一点眷恋,没有一点不舍。
等凌彻走到府门时,他的头上已出了薄薄一层汗,骏马也已经备好,在府门等着。
凌彻踏着脚凳,上了马背,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澹王府出发了。
凌彻是有许久没有上过马了,马背上的颠簸感让他一阵恍惚,他心底那颗尘封已久的少年之心突然跳动了一下。
马背上的风吹散了凌彻混乱的思绪。
渐渐的他想起了和拜月间的每一件事情。
宰相府初见,她好像给他弹唱了一支曲儿。
她说是她自己写的,叫《郎归》,里面写的就是他们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怀疑她想要借此来接近他,好像并没有显露什么表情。
她当时心中难过吗?她会觉得自己早已忘记她了吗?
后来她进府后,倚翠湖边相见,他还是想试探一下她,给了她一个赏赐。
她并没有要什么东西,而是飞掠了整个湖给他摘了朵莲花,可他却怀疑那花被她动了手脚,还请了江大夫来查看。
再后来,府外常有人试图进来,他召来了她,想警告她不要在府里乱走。
她却借着自己的手喝茶,还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好像他当时只是当个笑话听了。
后来再见到,是在王氏的院子里,她不顾自己的伤出手打烂了王氏的嘴。
是怕他听到王氏恶毒的话吗?
可之后他却因为怀疑她,又将她召去警告她。
想到这里,凌彻的胸口有些闷,刀割的疼痛在他胸腔里翻涌。
柳琰见到他时的笑脸在他的脑海中放大,每一张都是极好看的,凌彻这才发现她的眼中从来只有他一人而已。
后面他好像也在她身上看到了属于阿珩的影子,他开始放纵心里的贪恋。
他骨痛病根犯的时候,她还撩起了以身试验的腿让她来治疗。
他当时心中甚至连感激都没有,甚至还划伤了她的脸,差点将她掐死。
凌彻抓紧缰绳手微微颤抖,巨大的压抑在胸腔里蔓延,凌彻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后面在她找到公主的秘密时出府时,他也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引蛇出洞的诱饵。
那次澹王差点当着他的面将她杀了,而他救下她也只是心中贪念作祟。
他当时觉得,这副神情若是消失了还怪可惜的。
若是他没有让千叶将她带回来,她就会必死无疑。
她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可那日她对他说她心悦他,说得是如此真切,她是想将那作为最后的绝唱吗?
凌彻在马背上感觉要喘不上气来了,这时,他心头一紧,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千叶随即骑马上前,“国公。”
凌彻用手胡乱了擦了擦,对千叶摆摆手,“无事。”
迅疾的马蹄声划破长夜,凌彻的心狂跳不止。
他竟然亲手伤害了阿珩妹妹那么多次,还差点让她因他而死。
凌彻痛苦的闭上了眼。
没多久凌彻一行人来到澹王府。
凌彻还没下马,便看见府门立着一个身影。
他一身白衣,身形修长,脸上是温和的笑意,看上去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正是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