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城,放马慢行,走在熟悉的街道小巷上,看着满街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耳边听着熟悉的叫卖声吆喝声,秦虎觉得回到了人间,心里涌起几分惬意。
在杭州城一呆三四年,不知不觉,对这座富庶的城市增加了许多亲近感,自己这个异乡人也变得越来越像个杭州人,悠闲,满足,随遇而安。
大街上不时见一队队身披甲胄的官兵来往巡视,道路两边一些商贩和闲汉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杭州人搞不清楚,为何一夜之间,城里的防备加严了。
秦虎在巡捕衙门的门口树下拴好了马,迈步入内,巡捕衙门此时空荡荡的,左侧廊庑下有几个捕快模样的人,或坐或站正在闲聊。
秦虎远远喊道:“丁小通!”
其中一个小个子的年轻捕快吓得一机灵,跳起身,一溜小跑上前,笑道:“虎哥!虎哥!好久不见,今日什么好日子,你亲自来看望弟兄们!”
他身材瘦小,一身衣服挂在身上松松垮垮,帽子撑不住,歪斜到一边,因为腿短的缘故,腰刀下端险些拖到地上,秦虎见他形状滑稽,不由得哈哈大笑。
秦虎问道:“老总在吗?”丁小通道:“昨晚来了拨飞贼,城西有几家大户遭了窃,据说丢了不少金银宝贝,雷老总和巡防营的都监大人都过去查看了。”
秦虎说道:“你们怎么都闲着?今日没安排什么差事吗?”
丁小通老老实实说道:“老总一大早放了话,人手通通撒了出去,把城里的酒楼茶馆客栈搜个遍。合当晦气,兄弟们忙乎大半天,也没见着什么可疑人等,倒是抓了几个闹事的泼皮,还有几个拒不交代来路的刀客。我看这些江湖浪荡汉子,都是些不知名的小角色,用的也都是寻常的腰刀,审了几个,口音也没有北莽那边的。”
秦虎摇摇头说道:“光天化日的,贼子们未必有胆量到处闲逛,你们如此搜查,哪有什么用处?”
丁小通搔搔头,说道:“上头怎么安排,兄弟们照章办事呗。虎哥,真的有北莽大盗跑来咱们杭州府作案么?”
秦虎知道,雷震不会将真正的办案意图透露给底下人,当下微微一笑道:“兄弟们这几天辛苦辛苦,改天我请大家醉八仙喝酒。”
说到醉八仙,丁小通神色间露出一丝不忿之意,欲言又止。秦虎何等精细人,微笑问道:“怎么,和醉八仙结了梁子?”丁小通恨恨地说道:“醉八仙熊老板这厮,依仗后台硬,平时达官贵人往来多,根本不把咱们巡捕房放在眼里,今日我们例行到他楼里盘查,这厮居然叫一帮伙计将兄弟们拒之门外,兄弟们本来要硬闯,可包房里萧山县的崔县令、县里的主簿还有几个米商正在喝酒,崔县令派人出来把我们呵斥了几句,兄弟们没法子,只好先撤了。”
秦虎心想:真是应了句俗话,择日不如撞日。这几日我正要找此人,此人却自动送上门来。口中嘿嘿几声,说道:“你们几个好不识趣!大白天去人家酒楼搜查什么盗贼,明摆着想打老熊的秋风。”
丁小通悻悻然,说道:“咱们风里雨里,维持治安,没功劳也有苦劳罢?以往到醉八仙喝酒吃饭,没白吃他的,老熊这老狗,酒也不赊几角,折也不打半分,分明狗眼看人低,瞧不起咱们巡捕房的小公差。”
秦虎用右手食指擦擦鼻尖,说道:“若要别人给脸,咱们腰杆得挺直、底气得十足。我问你,想不想把场子要回来?”
丁小通大喜,说道:“虎哥你肯出面,那敢情好,兄弟们再走一趟,非得给老熊一个下马威不可!”
一行七八人风风火火赶往醉八仙,丁小通一马当先,一脚踹开大门,店小二迎上来还未说话,给他一把推到一边,踉踉跄跄坐倒在地。丁小通威风凛凛,双手叉腰,喝道:“官府查案!等闲人莫要妄动。有照身的出示照身,有路引的出示路引,没有的搜查仔细了!”满堂的食客酒客都吓得当场愣住。
秦虎留下四名巡捕守住一楼,带着丁小通和另外两名捕快上二楼,二楼环境幽静,装饰华美,是一排包厢和雅座的所在。
其中一间包厢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响动,一个官吏模样的高个子怒冲冲的走出来,正待斥责,见到领头的秦虎,气焰顿时消了大半截,连忙退回包厢内,掩了厢门。
秦虎使个眼色,示意丁小通几个搜查其他包厢,然后不慌不忙,推门而入。
包厢内几个人已经全部站起来,当中的崔县令身着便服,旁边那个高个子官吏应该是县里的主簿,陪坐的是几个商人,秦虎扫了一眼,也不熟识,便不再理会。那崔县令端着酒杯,打个哈哈,说道:“秦老弟,什么风把你吹过来哪?快请快请!都是好朋友,一起吃酒!”
秦虎拱拱手,说道:“崔大人,在下奉命办差,得罪莫怪!”
崔县令呵呵笑道:“什么差使如此要紧,劳烦老弟你亲自出马?”
秦虎说道:“崔大人,如果我是你,就没有这份闲心,喝得下这杯酒了。”
崔县令吃了一惊,手一颤,酒杯掉到地上,说道:“老弟此话怎讲?”
秦虎摇摇头,说道:“此间不是说话地方。”崔县令摆摆手,手下的主簿和几个商人如蒙大赦,慌慌张张退出门去。
秦虎靠近崔县令耳边,小声说道:“老崔,你可晓得,信王殿下奉旨巡视江南,现今就在杭州城里?”
崔县令张大嘴,说道:“啊,啊,这个这个……”
秦虎又道:“昨夜城外发生件大事,几十个官兵被杀,凶手逃得干干净净,殿下大怒,险些摘了知府大人的乌纱帽。”
崔县令连声道:“下官不知,下官不知。”
秦虎见他口称下官,暗暗好笑,正色道:“杭州大营派兵追踪,凶徒遁逃无踪,你可知道凶徒最后在哪里消失的?”
崔县令头冒冷汗,说道:“老弟快请讲,莫卖关子。”
秦虎说道:“凶徒消失的地方,正是大人你治下的萧山县啊。”
崔县令急得连连搓手,说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秦虎说道:“趁现下还来得及,大人赶紧回去,召集兵丁衙役,大张旗鼓,全县搜捕。殿下见你尽心尽力,兴许就不会怪罪于你。”
崔县令连连打揖说道:“多谢老弟,下官马上依计行事。”抬腿便行,秦虎却一把拉住他袖子,说道:“且慢!”
崔县令茫然不解,秦虎说道:“我这里收到十几份状纸,几百个农户联名告状,都是告你萧山县官仓用大斗换小斗,变相贪污公粮,而且压低官价,强行征收,大人如何解释?”
崔县令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说道:“哪有此事?老弟何处听说?”
秦虎说道:“老崔呀老崔,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今年大旱,其他的县份都欠收,整个江南路,数你萧山县是产粮大户,信王殿下催办军粮的紧要关头,谁敢触这个霉头?这时候你搞得民情沸腾,不正好给别人一个口实?说实话,这些状子如果不是我消息灵通,提前知晓,偷偷扣了下来,直接就递到州府衙门了。”
崔县令被对方唬得六神无主,没了主意,咬牙说道:“定是底下这帮杀才胆大包天恣意妄为,我回去一定彻查,从严惩处!”
又朝秦虎拜了一拜,诚恳地说道:“老弟放心,我县今后收粮,一定用官方的升斗衡量,按照官价收购,老弟的人情,老崔记住了,容后再谢,我这就回去布置,告辞告辞!”秦虎轻轻一笑,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