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毛、平狗儿自从跟了秦虎,早把他当做师父兄长一般看待,虽然秦虎尚未提出收他们为徒。
入夜之前,林枫晚安排他们随着林夫人、林小荷、曾老等家眷侍女仆人一起躲藏,张小毛、平狗儿私下一合计,自告奋勇跟林枫晚说:“楼主,秦大人孤身冒险,我们不想就这样躲起来,我们想想办法,或许能帮上大人的忙。”
林枫晚道:“你们两个孩子,能帮什么忙?”
平狗儿说道:“我们认识的拉车的车夫、搬货的脚夫、走船的船夫很多,他们都受了楼里的恩惠,得了不少银两和安家费,对大人和楼主感激不尽。我们回去,鼓动大家一起帮忙。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几百人集合起来,就算碰上官兵也不怕。打仗咱们不懂,但摇旗呐喊、骚扰一下官兵的后路应该没问题。”
林枫晚略一思索,说道:“也罢,你们自己小心点。记住,不要勉强大家,毕竟官兵凶恶。如果情势不对,千万不要逞强。”
张小毛道:“楼主放心,打不过就跑,官兵再凶狠,也不敢当街追杀老百姓吧?”
林枫晚正色道:“总之一切小心,不要冒险。”
张小毛、平狗儿一溜烟跑回大杂院,叫起一帮街坊朋友伙计,分头通知。
没多久,居然召集了数百人。
这些干苦活累活的朴实汉子,平时多数被官府欺压,被鱼蛇帮盘剥,近期受了黯然销魂楼的恩惠,心中万分感激。
一听说秦虎、林枫晚有事,都挺身而出,前来助阵。
上千人熙熙攘攘的,张小毛没了主意,问平狗儿道:“糟糕,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接下来怎么安排啊,总不能叫大伙抄了家伙,直接找官兵拼命吧?”
平狗儿灵机一动,说道:“还记得咱们上次烧的货船吗?就用这一招,咱们多收集些平头车、板车、独轮车什么的,放上些易燃的草料木头,见了官兵,先放火烧车,让牛马受惊,冲乱他们的阵脚,大家再放手去打。”
张小毛一拍脑袋,叫道:“好计好计!我怎么想不到?还是狗儿你脑子好使。”
就这样,两个莽撞的少年,带着一帮血性汉子,一群单纯的老百姓,赶着几十辆货车,关键时刻赶来,无意中帮了神卫军的大忙。
秦虎心中好气又好笑,叱道:“胡闹,做事怎么不顾头不顾尾的?知道你们刚才碰到的官兵是谁吗?那是鼎鼎大名的凤翔军!禁军中的精兵!如果不是我领兵在此,你们就要吃大亏,死的人多了,怎么跟家里交代?”
张小毛、平狗儿吐吐舌头,说道:“大人息怒,下次不敢了。”
秦虎道:“你们赶紧带人回去,不要到处乱走了,今晚城里太凶险,我照顾不到你们。”
张小毛、平狗儿施了礼,带领那群车夫、脚夫、船夫匆匆离去。
秦虎喝令全军立即攻占东门。
守卫东门的,不过两三百人马,神卫军两千人挟着连胜之威,突然发难,只用了半顿饭功夫,干脆利落将守军剿灭殆尽。
秦虎命人打开城门,外面却是阴沉沉、黑乎乎的,不见一个人影。心想:“荣亲王世子的援兵现在何处?难道尚未赶到?”
狄青鳞也是疑虑不解,问道:“外面五个大营,十几万禁军,为什么无声无息,毫无动静。秦兄不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古怪吗?”
秦虎道:“晁衡晁大人既然那样说,想必没错。我们死死守住东门,静观其变吧。米横野如果知道东门失守,一定派兵来攻,后面肯定还有不少恶战血战呢。”
诸位,荣亲王世子身在何处呢?
其实世子一早就已出城,到各个禁军大营巡视。按照荣亲王之前的军令和昨日国师的提示,为防止大军出现异动,各营的将领务必紧守岗位,各营兵士无皇上旨意以及王爷手令,不得随意调动。
拱卫京师的五个大营分别为西大营、西北大营、北大营、东北大营以及南大营,分布在京畿周边几个州县,有远有近。
世子一口气跑了三个大营,到了下午酉时,人困马乏,双腿酸痛,便留在北大营中军帐内歇息。
世子才喘了几口气,喝了几口水,帐外把守的兵士来报,御林军副统领晁衡遣人赶来报信,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需要面见世子。
来人却是晁衡的一名亲兵,浑身上下汗出如浆,显然已经赶了很长的一段路。
那人纳头便拜,说道:“晁大人请世子阁下召集兵马,马上返城,京中将有大事发生。”
世子问道:“晁大人没说是什么事吗?”
那亲兵低声道:“米横野大肆调动御林军,意图不轨,晁大人见势不妙,已经赶往广德军避难。事态严重,请世子赶紧调兵入城!”
世子喃喃自语道:“终于来了,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背后还有一个米横野,信王深藏不露,手段果然不凡。”
他沉声问道:“御林军有什么动作?”
那亲兵道:“晁大人说了,看御林军的调动方向,目标应该是京城的各大城门。”
世子道:“哼,关门打狗,打的好主意。你快去,告诉晁衡,让他派兵抢占东门,嗯,建议他去找禁军的副都指挥使秦虎,他正在家中休养。我马上召集兵马,从东门进城。”
那亲兵慌不迭领命而去。
世子手中还有王爷留下的手令兵符,可以调动东北大营的五千兵马,之前秦虎指挥平乱,剿灭鱼蛇帮和九曲庭院的,就是这彪兵马。
兵贵神速,从东北大营调兵,然后从离大营最近的东门入城。
他唤来一名亲信,如此这般交代了几句,那亲信边听边不停地点头。
末了,世子道:“你跟颜将军说,事关京城安危,做大事者,应当机立断,天大的事情,有我顶着,有王爷顶着!”
世子遣走亲信,叫来几名随从,喝道:“马上动身,去东北大营。”
几人上马狂奔,赶到东北大营,天已擦黑。
世子招来大营的禁军都指挥使,取出王爷手令兵符,下令召集兵马五千,那指挥使不敢怠慢,乖乖听命。
人马齐备,世子一刻也不想耽误,马不停蹄,挥军东门!
堪堪走了三四里路,身后蹄声紧急,响如闷雷,一支兵马斜地里杀出,拦在五千大军之前。
为首的将领头戴兜鍪,全身披挂黑色甲胄,提了一支红缨枪,冷笑道:“世子往哪里走?”
世子定睛一看,认得来人,却是东北大营其中一名统制,名唤李轻侯。
世子咬牙道:“好啊,原来你是米横野一党,快快让开,不然连你一并拿下!”
那李轻侯乃信王安插在军中的亲信,奉枢密院副都承旨姜燮之命,暗中监视大营动静。
今日见世子紧急调兵,心知肚明,如让五千禁军入城,势必对信王大大不利。
于是他干冒奇险,私自点起本部三千兵马,前来拦截。
世子叫道:“挡我者死!”喝令全军进攻。
那李轻侯以三千对五千,不慌不忙,展开阵型,步兵居中列阵,轻骑从两边突击,迎向世子。
李轻侯是久厉沙场的勇将,身经百战,而世子却从未领兵,两者用兵之术高下立判。
李轻侯人少,世子人多,两军厮杀,兵少的那边反而占据上风。
月色下,人马激烈碰撞,杀声震天彻地。
李轻侯绰了红缨枪,单枪匹马来寻世子,世子自幼习武,倒也毫不怯场,同样提枪来战。
论骑射武艺,李轻侯比世子高,不过世子身边的几名随从,身手敏捷,挥动各式兵器,一起拍马上前,去围攻李轻侯。
李轻侯以一对多,长枪招数神出鬼没,显得游刃有余。
汗水、血水从兵士们的身体不断流下,双方杀红了眼,谁也不愿轻易后退。
不知战了多久,世子觉得全身发烫,汗水热辣辣的流进眼内,双眼几乎睁不开,手臂开始酸软无力。
李轻侯挑翻两名随从,拍马直取世子。
危急关头,嗖嗖两箭从暗处飞来,直取李轻侯。李轻侯见来箭奇快,心中一惊,长枪急速上挑,挡开一箭,另一箭却闪避不及,正中右肩。
李轻侯痛彻心脾,伏马便走。
世子趁机大呼道:“擒住李轻侯者,官升两级,赏黄金一百两!众将官,杀啊”
眼见主将受伤后撤,李轻侯手下的兵士终于开始动摇,厮杀之间已经不如刚才凶猛。世子率领的兵马重燃斗志,拼死前冲。
不一会,李轻侯三千兵马首先溃退。
世子不顾体力透支,喝令手下紧追不舍,这一场追击之战,一口气追出数里之地,对方死尸、马匹、兵器撒了一地,世子这才下令鸣金收兵。
兵马重新收拢列队,世子略略清点,一战便死伤九百多个,将士们人人疲惫不堪。世子下令原地稍作休整。
他想起那决定性的两箭,心有余悸,大声问道:“刚才是谁射中李轻侯的?”
一名队正出列,躬身道:“那两箭乃小人所发。”
禁军中不少人认得,此人乃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
世子赞道:“适才你立了大功,赏金五十两!”那人连声称谢。
世子心念一动,问道:“你的口音不似中原人士,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人叫哈丹,原本是北面草原部落的牧民。”
世子奇道:“啊,那你是何人属下?”
那队正回应道:“小人是副都指挥使秦虎大人的属下,是秦大人将小人从阳凤关带回京师,加入的禁军。”
世子心想:好啊,强将底下无弱兵,这个秦虎,当真奇人一个。不知道这会儿秦虎在不在东门?能不能拿下东门?
秦虎所料不差,神卫军刚刚稳住阵脚,米横野便调集凤翔军、昭武军剩余的兵力,总共三四千人,来攻东门。
秦虎守城头,预防从城墙上的来犯之敌,狄青鳞守城下,重新封闭城门(防止叛军从背后夹攻),背靠高耸的坚墙,构筑了两道防线。骑兵游弋在外,相机出动。
叛军千余人从别处登上城头,沿着城墙进攻,余下两千多人强行冲击神卫军城下的防线。
此番激战,比之前的两战惨烈程度尤甚。
幸好秦虎安排得当,神卫军兵士丢掉不必要的重装备,带足弓箭弩箭等轻武器,在街战中占据了绝大的优势。
昭武军、凤翔军的人马攻了几次,都被神卫军的轻骑及强弓弩箭杀退。
东门依然牢牢掌握在秦虎手中。
城头上,秦虎与叛军舍生忘死拼杀。
城墙上宽不足两丈,一根丈八长槊足以纵横,兵力根本施展不开,只能逐次添加。
秦虎组织最好的箭手、最好的刀手、枪手坚守,他亲自领队出战,长刀胜雪,刀气笼罩丈余范围,任你一拨又一拨的敌人杀来,城头始终稳如泰山。
别说一千人,只怕再来两千,在短期内也拿不下东门城头。
叛军的尸首渐渐堆积,反而成为后续进攻的障碍。
血战中,刷刷两枪飞来,招式精妙之极,秦虎身边的几名兵士顷刻间胸口洞穿,他心中骇然,对方枪法超凡脱俗,堪称一流高手。
来者现身,两名身穿甲胄的雄壮军官手持长枪,缓缓逼近。
两杆枪的枪尖作菱状,形似麦穗,正是鼎鼎大名的锥枪!
秦虎收刀急退,左脚轻轻一挑,地上一杆红缨长枪霍地跳起,跃入手中,他低喝一声,长枪抖动,化出无数枪影光影,迎向对手。
来人乃军中用枪高手,一人绰号“霸枪”,形容其枪法威猛无俦,霸道强横,另一人绰号“幻枪”,形容其枪法变化多端、神鬼难测。霸枪见秦虎枪影霍霍,虚虚实实,不知指向何处,沉声道:“高家枪法?”
锵锵两声大响,幻枪从重重枪影中辨明真身,破去秦虎的一招。跟着枪芒厉闪,疾刺秦虎咽喉!
霸枪同时大吼,挺枪中宫直入,劲风大作,长枪中蕴含的内力惊人。
二人不但枪法高超,内力深厚,而且配合默契。如果面对的是普通的高手,只怕早已经倒在这惊天两枪之下。
秦虎不退,如果一退,在两人势如猛虎的连环相击之下,只有败亡的结局。
他动如雷震,舍命前冲,刹那间脑袋一偏,堪堪避开幻枪的枪尖,枪尖仅仅在他肩膀上划出一道伤口。手中红缨枪迅如流星,直刺霸枪心口。
高家枪舍生忘死,只攻不守!
那是以命换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霸枪大惊,急退,惊天一枪随即消散。
幻枪一击不中,也不贪功,迅速收枪后撤,与霸枪两人并立。
电光火石交手一两招,双方心中暗暗敬服。霸枪大笑道:“好枪法!好胆色!”
秦虎心叫可惜,高家枪的双枪枪法他尚未学全,否则便可以手擎双枪,连环进击,攻守兼备,与对方鏖战一番。
单凭手中一杆单枪,纠缠下去,不是对方双枪对手。
秦虎微笑,抛开红缨枪,在对方诧异的眼光下,抽出长纲宗造,双手握刀,稳稳前指。
扶桑刀法,他浸淫已久,此刻心爱之刀握在手中,信心顿时倍增。
霸枪幻枪齐齐厉喝,夺命长枪又至。
秦虎闪电趋前,拉近双方距离,刀短枪长,只有缩短距离,才能发挥出刀法的精髓。
当的一声,一招披风斩,荡开霸枪的锥枪,而幻枪的枪尖却如毒蛇一样,钻向秦虎小腹。
枪尖瞬间破甲而入,已经透入皮肉。
秦虎霍地弓背收腹,右足一顿,身体急速旋转,长刀划了个短促的半圆,叮的一下,正好击中枪尖。他身体不停,继续旋转,长纲宗造又划出一个更大的圆圈,凄厉的刀光散发着勾魂夺魄的光芒,飞临幻枪头顶!
小圆切。
跟着大圆切。
以身御刀,以旋转之姿态,集中全身劲力,激发致命一刀!
那是扶桑刀流宫本家的绝技。
霸枪狂叫道:“小心!”奋不顾身挺抢来救。幻枪则竭力举起锥枪招架。
当,当,两声脆响,霸枪、幻枪双枪齐齐折断,二人脸色大变,飞身急退。
而秦虎肩膀、腹部虽然流血不止,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保持着握刀前指的姿势,身躯不动如山。
那种漠视生死的气势,震慑全场。
“撤!”霸枪、幻抢只好挥挥手,带领手下的一众兵士徐徐退去。
而城墙之下,双方仍然杀作一团,难分难解。
米横野下了死命令,凤翔军、昭武军硬着头皮攻击东门,但久战不利,不少兵士已经悄悄萌生退意。
这时,大队人马黑压压的从远处赶至,当先一将策马上前高喊道:“我们是东北大营的禁军,奉世子之命进城,城上乃是何人?”
秦虎大喜,挺立城头喝道:“我是秦虎!世子何在?”
世子出列,大声道:“好极,秦虎你速速开门,迎接我军入城!”
狄青鳞命人打开城门,世子麾下数千人蜂拥而入,援兵既然杀到,凤翔军、昭武军军心已乱,不敢恋战,急急撤退。
秦虎到城下迎接世子,他远远望见,前来救援的不少将士身上都带着伤,有些奇怪,问道:“世子途中可是遇到什么阻碍?”
世子淡淡道:“跟忠于信王的兵马较量了一场,不碍事。”
他望向血战数场的神卫军将士,虽然都带着伤、流着血、流着汗,但人人脸上神色坚毅。心中极为宽慰,对秦虎更加满意。
世子问道:“晁衡大人呢?”
秦虎道:“晁副统领率广德军去康王府。”
世子点点头,说道:“我留五百人在此,助你守住东门,信王这会儿或许正领兵入宫,大内危在旦夕,我必须领军救驾。”
秦虎心机极快,说道:“还有其他援军赶来?”
世子道:“不错,你只要再坚守一个时辰,不,也许半个时辰,大军即时赶到。”
秦虎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王爷提前留下伏兵,说明这个局,早早就已经布下,我等浴血奋战,死伤无数,都是做了他人手中棋子。
秦虎咬破嘴唇,任由鲜血溢出,平生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