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政事堂议事厅一片混乱,一帮官员吵哄哄的,如同一堆无头苍蝇。
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营御林军,迅速占领政事堂,将留守的官员赶作一团,围困在议事堂内,严令各人不得离开。
官员们缘何在此?盖因皇上突然昏迷,朝政无人拍板,政事堂及六部这两日只能连夜办公。
当朝副相,参知政事王漱石和十几个六部官员正在书房议事,同样被粗暴的兵士推推搡搡,押到议事厅,王大人臭脾气发作,一路骂娘,幸好那些丘八不伤人命,只管拿人。
议事厅关押了三四十个官员胥吏,绝大多数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对如狼似虎、全副武装的官兵,束手无策。
急性子的破口大骂,或者团团乱转,七嘴八舌讨论对策,懦弱的缩在一旁,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官兵又拘来几十个狼狈不堪的,王漱石仔细打量:好嘛,里面有枢密院的都承旨许清韵、院里几名主事的主官,六部里兵部的尚书、刑部的尚书、礼部的尚书、几个侍郎、员外郎,还有京师衙门的通判、判官、军巡院的带队军巡。
林林总总,厅内一共有一百多人,朝廷一小半的京官要员都集中在这里了。
这些人,都是临时被官兵从官衙、府邸、城中各处硬生生拖过来的。
几十人围住王漱石吵吵闹闹,要问个究竟:“大人,御林军拿住咱们,到底意欲何为?是米横野指使的吗?”
“御林军造反,怎么无人提前收到风声?”
“到底谁在背后搞鬼啊,急死我了!”
“这些臭当兵的不会拿我等开刀吧?大人快想想办法啊。”
“大人救命,下官家中尚有老母,不想死啊,呜呜!”……
王漱石脑袋都快涨破了,扯扯胡须,大喝道:“都住口!住口!听老夫一言。”他身材干瘦,声音却极为洪亮,拉开嗓子喊了几声,周围众人七嘴八舌的却安静不下来。
王猴子急了,扯下腰间玉带,朝几个最吵闹、还有在旁边哭哭啼啼的官员,劈头盖脸的猛抽,啪啪啪啪,那几人头破血流、拼命躲避,谁也不敢还手。
什么惶恐,震惊,都比不上王猴子几鞭子有力。
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大家眼里带着委屈、畏缩,眼巴巴望着王漱石,指望他为众人指点出路。
王漱石心中恼恨这些人没注意、软骨头,可也不得不救。他双眼慢慢扫过,看清楚眼前众人的相貌,心中雪亮:关在厅内的,都是平时拥戴康王,跟信王疏远的官员。
而信王的亲信、下属却无人在此。
只有信王,才能收买米横野,而只有米横野,才能调动御林军,包围政事堂,公然挟持百官。
王漱石缓缓道:“若老夫所料不差,应该是信王殿下反了。”
此言一出,厅内顿时炸开了锅。官员们更加惊恐不定,大叫大嚷:
“什么,信王反了?这……这如何是好?”
“信王掌握了御林军,这下完了,完了。”
“信王英明神武,以前多得文武百官拥护。不如咱们投了信王,让他们放咱们走。”
“胡说八道,你既然拥戴康王殿下,现在又去投靠信王,简直无耻!”
“皇上不能理政,信王手上有兵,康王怎么能比?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呸!你个狗东西,斯文败类!”
……吵闹中,数人拉拉扯扯,撕打起来。
王漱石大怒,上前便是几脚,踹翻两个,喝道:“狗咬狗算什么好汉?叫外面的官兵笑话!都听老夫的。”
老大人神威凛凛,雄风犹在,那几个人不敢吭声,灰溜溜地爬起来。
王漱石朝人群中的许清韵招招手,许清韵一笑,慢慢踱过来。
王漱石低声道:“到这个时候啦,老弟不必遮遮掩掩,你的身份我知道,你们十七卫怎么看?”
许清韵压低声音道:“信王突然发动,封闭京城各门,大家都措手不及。米横野手里有六个军,晁衡手里只得一个军,他看出势头不对,前来找过我,我让他火速赶去康王府,先护住那一位。”
王漱石急道:“皇上怎么办?你们不管了?信王随时都会带兵入宫逼宫。他只要控制了皇上,拿到了玉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许清韵道:“十七卫都指挥使守卫在皇上身边,寸步不离,国师给我送了口信,皇宫那边,她另有安排。我让晁衡找秦虎,命他赶去接管神卫军,攻占城门,外面还有世子呢,世子一定可以想办法调兵入城。”
王漱石道:“秦虎,哪个秦虎?”
许清韵道:“阳凤关战胜萧赤里那个,他是我的属下。”
王漱石皱眉道:“两个军对付六个军,胜算不高啊。十七卫没有其他办法?”
许清韵摆摆手道:“十七卫人少,我们也没有兵。”
王漱石自语道:“皇上旨意传不出去,王爷不在京城,城外禁军动弹不得,啧啧,怎么所有的坏事都集中在一块了?”
许清韵道:“我们还有机会,请大人耐心等待。”
王漱石道:“现在这帮家伙怎么安置?唉,一盘散沙,中看不中用啊。”
许清韵道:“信王不会残杀百官,他还需要大家拥戴的嘛。咱们性命无虞,索性等等看。”
这时,一名营指挥大踏步走进议事厅,后面跟着一队兵,那人点头哈腰,陪笑道:“各位大人安好?”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快放我们出去!”“对对,让米横野来见我,反了天了!”见来人谦恭,有官员大着胆子上前,指手画脚骂道。
那名营指挥笑笑道:“既然各位大人都安好,政事堂笔墨纸砚又一应俱全,请各位大人写一份奏折,签上大名,奏请朝廷立信王为太子,在下马上放人。”
“岂有此理!”王漱石上前几步,沉声道:“老夫乃政事堂参知政事王漱石,你是哪个军的?是米横野叫你来,还是信王叫你来?”
那名营指挥回道:“在下龙腾军的。”却不回答后面那句话。
王漱石道:“太子,国之大事,皇上不下旨,单凭几份奏折,怎么能随意设立。”
那名营指挥道:“国家大事在下不懂的,在下只听军令。上面吩咐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王漱石忍不住又要发作,但想到跟这些官兵讲道理无用,忍住怒火,一挥手道:“你先退下,我们商量一下。”
那人喜道:“老大人识大体,最好不过。”带兵退了出去。
王漱石叫来许清韵、几个尚书,商议道:“信王让我们写联名奏折,分明是投名状,签了大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只能跟着上贼船。你们说说,怎么办?”
兵部尚书杨彪道:“依我看,写就写,先脱身再说,事后可以解释,是受了信王胁迫。”
许清韵、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却摇摇头。
许清韵道:“不能写。信王想拉我们下水,我们就逃,他就算逼皇上下旨,总要找到奉旨之人吧?我们想办法逃走,汇合康王、晁衡他们,逃出京城,再号召外面的大军攻城,跟信王较量。”
王漱石瞪眼道:“怎么逃?在座的都手无寸铁,就算拿了兵器,打得过外面的丘八吗?”
许清韵低声道:“御林军军纪严明,惟命是从。咱们想办法拿住那个当官的,让他叫兵士退开,兵士们一定从命。”
王漱石抚须想想,也算办法,问道:“就算逃出去了,咱们脚慢,他们马快,又能逃到哪里?”
许清韵眼珠一转,说道:“到兴国寺去,那里离得较近。兴国寺是皇家寺庙,里面又有武僧团护卫,官兵未必有胆量冒犯。”
几个尚书道:“不如我们都逃去康王府,请殿下出面主持大局。”
许清韵摇头道:“不妥。信王、米横野首要目标,便是皇宫和康王府,咱们贸贸然跑过去,正好钻进他们的圈套。我们先到兴国寺,然后派人通知康王,到寺里汇合。再想办法出城。”
王漱石道:“你许大人主意多,你说说,怎么制住那名军官?”
许清韵苦笑道:“在下不会武功,请几位大人帮忙问问,在场的有谁带了兵刃?”
几位尚书连忙找人一一询问,一百多人基本上是文官,问了几十个,身上一把尖利的物件也没有。
军巡院的马巡检神秘地笑笑,矮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匕首,说道:“在下正好有一把小刀子,平时防身用的,不知趁不趁手?”
得了武器,许清韵大喜,转头和王漱石、几位尚书低声密议。
计策定好,王漱石挑了十几二十个身体高大健壮的,仔细叮嘱了一番。
议事厅内布置妥当,一名声音尖锐的官员猛地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啦,王老大人昏倒了!”
那名营指挥不知有诈,领了几个兵匆匆入内,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他知道,王漱石乃朝廷重臣,可不能在自己手里出什么意外。
那名官员哭丧着脸说道:“王老大人气急败坏,突然栽倒在地,手脚抽搐,好像中了风。”
那名指挥见一帮人围在中间,不停地呼唤,王漱石则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那指挥道:“让开,让开,我来看看。”
他分开众人,蹲下身来,伸手去探王漱石的鼻息。
突然一把冷冰冰的利刃架上喉咙,耳边听许清韵低声喝道:“别做声,小心要你的命!”
那指挥一惊,觉得那物锋利异常,登时不敢动弹。
后面一帮官员蜂拥而上,捂住兵士的口鼻,五六个人对付一个,顷刻间将几名兵士压倒在地下,牢牢拿住手脚。
这么多人一齐压上去,数百斤的重量,那几个兵根本来不及反抗,已经被压得半死。
众人纷纷撕下衣衫下摆、袖口,连成布条,塞住了兵士的口,又将他们双手双脚死死捆住。
许清韵手中匕首稳稳架在那名指挥的喉咙,匕首锋利,在那人皮肤上划出一道极浅的血痕,那人更加惊惧,大口都不敢喘一口。
许清韵命人反绑他的双手,慢慢推他走到议事厅门口,说道:“让你的兵通通退开,放我们走!”
营指挥高声道:“大家退开,放他们走,不得阻拦!”
外面约莫有三四百个兵,见到上司被一名官员挟持,都觉得惊奇。
不过指挥既然有命,自然人人服从,兵士们呼啦啦退到两边,让出中间一条通道来。
许清韵道:“王大人,尚书大人,你们先走,带他们去兴国寺,快快!”
王漱石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几名尚书急于脱身,也不客套,当下领着一百多人,飞似的逃离政事堂。
许清韵不动声色押后,推着那营指挥慢慢走到政事堂门口,他将那人挡在身前,自己背朝外面。两人一动不动,把住门口。
良久,许清韵估计众人已经走远,收了匕首,用力一推,快步退出门外。
那名营指挥向前一跤跌倒,口中大叫道:“兄弟们快追,莫教他们跑了!”
一帮兵士如狼似虎抢上来,解救自己的上司,有十几个动作极快,迅速杀到门口,去抓拿许清韵。
嗤嗤嗤,几枚细小的暗器飞来,四五个兵士身体一僵,好像被某种妖魔定住,直直地跌倒。
身后还有其他兵士前仆后继,都被黑暗中射来的暗器打中,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后面冲前的兵士学了个乖,舞动刀枪,边躲避暗器,边步步紧逼。
才到门口,刷刷刷,三把雪亮的厚背大刀从两侧砍至,又快又狠,三名最靠前的兵士连人带枪被劈做两段,鲜血如倒飞的瀑布一般喷上半空。
三名劲装结束的灰衣蒙面汉子,从暗处跳出,三柄大刀横立身前,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御林军的骄兵悍将哪里会把区区三人放在眼内?
十几个兵士再度冲锋,那三名汉子刀法凌厉之极,招式干脆利落,片刻又将十几人砍倒,无人可靠近门口一步,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营指挥大喊道:“都退回来,放箭,放箭!”
众兵士闻言,纷纷退回院内,数十人集中放箭。
箭如密密麻麻的蝗虫一样,如此一来,那三名灰衣人再也不能从容防守,长啸一声,飞身后退。
灰衣人跳上街边的几匹大马,挥鞭便走,许清韵和另外一个灰衣人骑着马在远处相候。
五人会合后,反而往兴国寺相反方向驰去。
原来许清韵打定主意,先引开追兵,兜个圈子,再去兴国寺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