苴罗侯强忍着泪水跪在了轲比能的床前,沉声说道:“父亲,我回来了。”
“好,那批羊毛如何?李使君可有什么评价?”轲比能问道。
“李使君已经离开幽州了,但是那批羊毛被李使君专门安排的手下的大臣好生接洽,儿子不孝,沉溺于中原繁华,竟然没有能够回来帮助父亲。”苴罗侯说道。
轲比能摇摇头:“此事乃是和连那贼人心生邪念,你并无任何过错,多见识一些中原繁华,才能知道如何带领族人过上怎样的好日子。”
“父亲,这批羊毛所赚的金银,比之前那一批牛羊所赚的还要多,李使君说,既然作为朋友,就不能没有诚信,他不单单把这次的钱全部结清,还给父亲准备了很多礼物,美酒玉器,只是都装载在车上,孩儿回来的急并没有一并带回来。”苴罗侯说道。
轲比能笑了笑:“没想到,李使君真的将我们当成朋友了,每次都给我们那么多的礼物,只是可惜,我没有办法再享用离婚后的这些心意了。”
苴罗侯摇摇头说道:“父亲,您不要说这种话,您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轲比能道:“苴罗侯,我的好孩子,人如果要死了,自己是最清楚的,我时日无多,勉强支撑着就是希望能看到你安全的回来,李使君虽然对我们诚心诚意,但是现在他离开了幽州,他安排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对我们,就不一定了,你一定要注意提防小心。”
苴罗侯连忙说道:“对了,我还带回来了另一件礼物,是用咱们草原的羊毛做成的毛线织成的毛衣,父亲您看。”
苴罗侯说着,从手边的包袱里将那件织着马鹿的毛衣取了出来,站起身来从轲比能面前展开,在金箔银饰的映衬下,衣衫上的马鹿栩栩如生。
轲比能突然笑得很是开怀:“李使君知道我送出了一匹马鹿王,虽然已经知道其中的道理,却也还是有百般不舍,这是又给我一匹更好看的马鹿王,能够一直穿在身上的马鹿王啊。”
“父亲。”苴罗侯将这件毛衣盖在了轲比能身上,重新伏在了轲比能身边说道,“父亲您一定要穿着这件马鹿王,看看咱们草原上成片成片的牛羊。”
轲比能摇摇头:“苴罗侯,我说了,我时日无多,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李云义一定要用高价购买我们的牛羊,跟我们做生意?这个问题,在中箭的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
“他是想让我们草原上满是牛羊,而没有战马弯刀,这样,我们就没有办法对关内的中原王朝造成什么威胁了,他是想让我们变成一个牧羊放牛的民族。”轲比能说道,“但是我并没有讨厌他,怪他,因为他的做法真的把我们当成了朋友,而且中箭很痛,真的很痛,如果我们草原上的二郎仍然骑着战马,手握弯刀,到处征战,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会有无数的草原儿郎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而我们鲜卑,也会一直是一个在刀口舔血的民族。‘
“我轲比能并没有什么大义雄心,但是我也知道,我们鲜卑人是马鹿,不是草原上的饿狼,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丰腴的水草,而不是追命逐血的亡命生活,苴罗侯,虽然李使君在利用我们达成他一统中原的目的,但是他的做法长远来看,对我们有的更多的是好处。“轲比能看着苴罗侯的眼睛说道,”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在我看来,至少对你来说,与李使君合作,只有好处,所以苴罗侯,我的儿子,你如果想要成为带领族人过好生活的骏马,保持与李使君的合作,大概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你记住了吗?“
苴罗侯重重地点点头,说道:“父亲,我记住了。“
轲比能的眼光移向帐顶,又好像穿透看了帐篷,看向了那遥远的天空:“只是可惜啊,我轲比能没有这个幸运,看到草原上牛羊遍地的那一天,也没有这个幸运,见一见这个跟我的儿子一样大,却称得上是神人的李使君,李使君,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何方神圣?“
轲比能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也缓缓散开,这个在两大部族之间左右逢源的可汗,终于死在了他的帐中。
可以说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见利忘义,左右逢源,也可以说他的做法真正让自己的部族在两大部族的虎视眈眈下生存到现在,更可以说轲比能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把鲜卑带上了一条谁都不曾走过的道路,但是这些都由后世来评判细说,眼下,轲比能不过是一个死掉的首领,离世的父亲。
苴罗侯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但是他没有放声大哭,而是无言地落泪,走之前,他敬重的老大人宇文质为守卫王庭战死,回来时,他的父亲又被和连部暗箭毙命。
短短的时间里,两个重要人的离去,让苴罗侯感觉到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心里再难有一丝的波动。
轲比能的死讯传遍了草原,鲜卑三部中其中一部的首领的去世,意味着草原上形势的变化,但是那是以前,在现在和连部和扶罗韩部都因为大战两败俱伤的时候,轲比能的去世似乎也带不起什么风浪,只有两个狼狈不堪的首领兀自在自己的领地开怀。
轲比能部的那些邑落的首领闻讯纷纷赶来,不管轲比能之前如何,至少在与汉人做生意之后,他们都从轲比能手中分到了以往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数量的金银钱财,轲比能部成为了实际意义上财富最多的部族。
牛角号的呜咽声中,不单单葬下了辽西鲜卑的前可汗轲比能,还推举了新的可汗,那就是轲比能的儿子苴罗侯。
苴罗侯却没有多做悲伤,或者说他将永远带着这样的悲伤,因为一封信,他在前来吊唁的柳毅的指点之下,快马加鞭,往幽州西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