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人是无暇无疵的,哪有什么人是完美的,世间有众,便不会有完美。
有人喜欢胖的,有人喜欢瘦的,有人喜欢安静的,有人喜欢活泼的,你喜欢的,我却未必看得上。
对世界的看法,我们未必相同,情感之事,也是同样,世上之事,大多如此。
“实话说吧,我有男友的,这次不过是拗不过我妈。我妈她……她不喜欢我现在的男友,所以才逼着我相亲。”
档次差不多的餐厅里,女孩儿这么对对面的高大男子说道。
“我很爱我现在的男朋友,他也对我很好。所以,可不可以就当做我们没见过?”
黄先立沉默了一瞬,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一饮而尽,豪放不失礼节。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黄先立站起来,“钱已经付过了,严小姐请便。”
女孩愣了一下,叫住了黄先立,“哎。”
黄先立转过头来,女孩抬头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说道,“那什么,我觉得你的条件还算不错的,为什么要来和我相亲呢?相对来说,我的条件,并不算太好。”
黄先立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会被提问这样的问题。
他说,“不一定的,我连大学都没上过,相比于你们这样念了学业。从专业性的学校里走出来的,还是有很大短缺的。在文学学识这一块,我是个垫底的。所以严小姐没必要有什么压力。”
女孩笑了,“要是我没有爱上另外一个人的话,说不定我会被你迷住呢。黄先生,你很优秀,很温柔,是很多女孩憧憬的对象。
可惜了,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像你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通过相亲来凑合着过了下半生。”
黄先立看了女孩很久,“借您吉言,再见。”
女孩看着男人毫不在意的背影,突然想起她朋友说的一个段子。
有那么一种人,拥有的很多,没有的也很多。
他不在意那些拥有的,也不在意不曾拥有的,他对婚姻的看法就是没什么看法。
就是那样,随随便便找一个人,看着顺眼就好,就这么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感情不激烈,不淡漠,温温和和,若即若离。
但是这种人啊,一旦有了孩子,就会把亲人放在生命的第一位,让你立马感觉到,妻子和孩子的差距有多大。
果然还是亲生的好,血缘这东西,实在是说不清。
黄先立站在门外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天气里,呼吸都有了具象。八壹中文網
他闭闭眼,抖抖手里的衣服,穿上外套,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他还需要在外面走一会儿,要不然回去得太早,木红会絮絮叨叨好长一段时间。
店铺里放着流行音乐,黄先立顿了一下,衔起一根烟压在嘴角,微微皱着眉点起火。
天色有些阴沉,抬眼看天上蛋黄色的太阳,没了暖洋洋的温度,存在感就只剩下了光线。
黄先立吐出一口烟雾,北方的冬天,真是冷啊。
春节发展到现在,其实更不像是春节。
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扎着身体坚守在节假日里,就期盼着多赚一些钱。
那些韵味和热闹,离着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远,闻不见它的鞭炮味,听不见它的鼓笙音,看不见它的色彩斑斓。
春节,春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的小孩子有几个还知道呢?
“甜吗?”
“同学,这可是蜜薯,甜的噻。‘
“我要那个最大的。”
“哎哟,这不是蜜薯。”
“那……要个蜜薯里面最大的。”
“行,你看这个行吗?”
“好。”
“十块二,给十块吧。”
“好。”
青年摸了自己的口袋,顿了一下,有些尴尬,没带钱。
黄先立走过去,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破了一角的十块递过去,“我给他付。”
老人家用的是三角形状的纸袋袋,蜜薯在里面还露出一大截,刚拿出来还冒着热气。
银灯看着黄先立,没什么动作。
黄先立把钱包放进大衣口袋,眯着眼抖抖烟灰,“接着啊。”
蜜薯的表皮还有金黄的汁液流出来,沾到的时候黏黏腻腻的,甜香味很重,很是诱人。
捏在手里也是温温热热的,很干燥的那种温热,很舒服,纸质的袋子摸着暖暖的,温手刚刚好。
黄先立说话的时候嘴边的烟一跳一跳,银灯斜眼瞧了一眼慢慢燃烧的烟卷,劣质的烟草味绕在鼻尖,带着熟悉感。
“大冷天儿的,跑到这里干什么?”黄先立问。
银灯低头看着手里的蜜薯不语,怎么说?一不小心差点儿把邻居搞死,自己是因为送人来医院才出现在这附近的?
太可笑了。
唉——
身边传来叹气声,黄先立把烟头拧灭,说道,“想知道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事先说好,我知道的也不多。”
银灯有些诧异的看过去,什么意思?怎么忽然就松口了?
黄先立微微扬起下巴,“怎么?给你机会,还不问了?你跟到这里,不就是想问我某些事情嘛。赶紧的,我可没多少时间。”
银灯眼睛一亮,黄先立是在怀疑自己是跟着他来到这附近的,甚至不惜推脱了跟父母一起回家的机会。
脑补是个好东西。
银灯张张口,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问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甚至就会是那个凶手。
最后顿了顿,指甲抠开地瓜皮,轻轻撕开一个角。
黄先立等了又等,蜜薯的甜味散出来,绕在鼻尖一动不动。
他笑了,“你怎么回事儿?让你问你又不问,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
银灯掐掉最上面的尾巴,整个地瓜被剥得整整齐齐。
他递过来,黄先立看着自己面前的蜜薯愣了一下,对上银灯的眼睛,明白了。
这是要他吃呢。
黄先立摇摇头,“你怎么就惦记着吃?”
话语里竟多了些‘我急着说,你为什么就是不问’的委屈。
银灯没什么反应,你吃了我无所谓,你不吃我也不沮丧。只是平平淡淡地送到自己口中。
“凉了就不好吃了。”银灯说,嘴里叼着一块,不去看黄先立,“你给我讲一讲芝麻谷子吧,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呢。”
黄先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了。
梓童总是独立于整个大家庭之外,有别于木琦琦那样每家都要住两天的性子,梓童更加拘谨。
一方面是因为性格,另一方面还在于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心里总有那么一道坎,把自己划出圈儿来,成为站在一边的人。
就算木家夫妇总是会带着他回家,他也总是少言寡语,独自站在一边,不去和同辈的一起玩闹,久而久之,更加疏远了。
黄先立吐出一口烟雾,“你知道你姑父是怎么没的吗?”
银灯舔舔嘴唇上的渣渣,抬头看向黄先立。
姑父?哪个?
黄先立单手插兜,把烟头按在灯杆子上。
后来,银灯才反应过来,姑父这个称呼,梓童对黄先立的父亲就应该这么叫,二姑夫。
听辛妈妈说,本来只是一个小感冒,吃个药就好了。
可是啊,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的诡异,人要死的时候,怎么也避免不了。
他硬要去干这个,硬要去做那个,谁劝都不听。
就像是书里被安排好了的路途轨迹,硬是要按照这条路死磕下去,灵光一闪,就是要做个什么,脑子卡了壳,怎么也转不过来。
连生活中的常识,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是,为了死亡而死亡。
二姑夫当时喝了中药来着,可是还硬是要去输液。
都喝了中药了,为什么还要去碰西药?
平常都能转过来的弯,在那一刻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巧不巧,碰上了假药。
那药不功不过,没灾没害,吃了顶多就是不管用。
可是啊,那药偏偏和他吃的中药起了反应,当场就休克了,没等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
那卖假药的是个小医院,但是人家家底儿厚,赔了几万,请上头人吃了顿饭,这事情就被压了下来。
那个时候,黄先立刚刚上了高中,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现实的无奈和残酷。
然后,原本那样温柔腼腆的一个女人就成了后来尖酸刻薄,脾气暴躁,惹人厌烦的木红。
她不愿再嫁,也丝毫不接受那医院的赔偿,一定要上诉,疯了一样地要他们付出代价。
虽然她知道,就算是追究责任,也不是全部在那个小医院。
可是啊,她就是要找那么一个理由,让她疯狂起来,再生活下去。
黄先立感觉到银灯的沉默,他嗤笑一声,“瞎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你的小姑夫。”
小姑父?这又是哪一个?银灯有些迷茫,人物关系真是复杂。
“忘了?”黄先立早就预料到一样不轻不慢地开口,”哦,对了,你那时候应该还没来,那个时候连琦琦也才三两岁。”
他好心地给银灯捋了一捋。
原来,除了老一辈的爷爷奶奶那一辈里兄弟五个之外,父亲们那一辈里,也是一个大家庭。
银灯的父亲不上不下,在兄弟里排了个倒二。
要是算上姐妹们,就更多了。
正字其实是有三个孩子的。
除了那两个儿子之外,他其实还有一个女儿。
也亏得黄先立是同辈里最大的一个,记忆又好,小的时候各家关系也算是不错,人多人少记得也算清楚。
长大之后,关系就复杂了。
“那个姑姑……”黄先立顿了一下,“其实也不算是小姑夫了,那个姑姑老早就没了。”
“那个姑姑是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高材生,我小的时候,她才刚刚毕业。不大不小,但是在那个时候,也算得上是老姑娘了。没多久,就找了一个男人,向家人昭告,她要结婚了。”
“那男人的名字好记,姓王,叫王中。比她大好多。”
“家里人肯定不同意啊。可那个时候的人啊,就跟现在的年轻人,嘴里一个劲儿地叫着自由恋爱,上了大学的人,眼界自然是不一样。”
银灯听着,蓦地觉得黄先立在指桑骂槐。
“也不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被一个老男人迷成那个样子。死了活了就要嫁。”
“男人嘛,有几个好东西?那人看样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银灯去看黄先立,他好像有点生气,语气带着火星。
“刚好,那个时候,柴鑫的弟弟柴荣来看姐姐,第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小姑姑。”
柴荣?那个被人一次次拿出来做反面教例的柴鑫的兄弟?
“那小姑姑,哦,我还没告诉你名字吧?”黄先立突然说,“名字挺好听,也挺难写,叫木楹。也不知道是谁起得,没什么讲究。”
“那个男人叫王中。”
“你说过了。”银灯说。
黄先立一愣,看过来。
“王中,你说过了,那个男人叫王中。”银灯认真地说。
黄先立看着银灯的眼睛,突然想,的确像是个听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