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楹这个楹字不是别的什么人起的。
本来是要叫英的,登记户口的时候,又觉得这个英太普通了点,抬眼看见平安喜乐的楹联,临时起意,换了个字儿。
丹桓宫楹,非孤立也。
就这样,这个楹跟了那个女孩一辈子。
东楹西楹,最后还是独自一人。
亭亭然孤立、旁无所依也。
小的时候还因为太难写大哭了一场,最后死亡的时候,刻墓碑的时候也比别人多了几画。
木楹说是木正字家的,但实际上,木正字兄弟五个,这个木楹实际上是老大家的独苗苗。
老大年纪最大,受苦最多,也最老实,最木讷。
老大不像老三木正字那么地圆滑,坏心眼一个一个的,也不似老五那么能干。
他也不过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男人,娶了美丽贤惠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搭起了一个家。
没有手艺养家,也没有头脑糊口,他就跟着别人下了矿。
这一去,就没再出来。
矿难难遇,死的几率也小,可惜了,他就去了两次,就被埋在了下面。
尸体都没挖出来。
人家赔了十来万,买了一条命。
人命不值钱,穷人的命更加不值钱。
那样一个年代里,多个人都是劳动力,一个家里没了男人,就是天塌了。
美丽的女人愣了几天,听着那些或是同情,或是刻薄的话语,头也不回地从□□上载了下去。
站在边缘一眼能看到底的山岭,不是什么几米十几米的地方,。
下面就是湖水,山坡上都是干枯的荆条和凸起的石头。
丢一块石头都听不见响声,只能看见它翻滚的痕迹。
人跳了下去,那怎么能活?
没爹没娘的木楹被人推来推去,已经七八岁的孩子把人的嘴脸看的清清楚楚的。
最后老五提议把那赔命钱还有老大家的房子什么的压上去,还没说什么,老三家立马接手了下来。
因为老三家孩子少,老五家能生。
木楹成了老三家的小女儿。
姑娘看得清清的,不多拿一点东西,分得也是清清楚楚。
唯一坚持的,就是一定要把书念完,远远地逃离这个地方。
“那为什么最后又回来了?”银灯问。
若是要逃得远远地,为什么还要带着人回来给老三家看呢?
而且,‘不是好东西’这个形容词,预示着这个男人不是好人,至少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
黄先立瞥了银灯一眼,开口道,“因为面子。”
因为面子,人言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可畏的。
你看呀,那木老三家帮人养了十几年姑娘,这都嫁人了家里人都不知道,真是不好看。
木楹受得了,男人受不了。
人啊,总有那么一种特性。
越是不让你做的,你就偏要做,还要证明给你看我做的就是对的,要狠狠地打你的脸。
老三家不是好人家,木楹也算不得是个好姑娘。
老三家赞叹着读书果然是个好决定,能钓出金龟婿来,没有丝毫不乐意。
那个年代的姑娘们,特别是读了书的人,都向往着自由恋爱。
男女都一样,梦想着遇见琼瑶剧里的另一半。
木楹跟男人结了婚,在认识的一个月之后。
男人很有钱,家里是开工厂的。
这样的婚事,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高嫁了。
王中对于木楹这样的女人,就像是中产阶级家的小姐对lv。
这一阵子我是喜欢你,真喜欢你。到哪里都想带着你,看着你是真好看。
贴心着不让你碰到灰尘,不让你沾到脏污。
过了一段时间,会把你随手放在一边,开始厌烦你的样式。
又过段时间,好点的,会把你丢在柜子里,什么时候想到了再拿出来废物利用。
然后,lv会出新款式,也有很多其他牌子的包包,只要有财力,就可以任意挑选。
王中出轨了。
那个时候的出轨不像现在,那个时候的人脸薄,少有人做出这种事请来。
男的错,也会归结在女的身上,在身体的贞洁这方面,人们总是对女孩更加苛求。
在过年的时候,王中要陪木楹回家,但是两个人吵了架,王中迟到了很久。
因为这个,老三家明里暗里讽刺了几句木楹。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怪她没有抓住王中的心,怪她轻率地嫁给了一个不可靠的男人。
木楹跟王中在厨房里吵了起来,然后,她做出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提起菜刀把王中给砍了,手法之熟练,好像练了不止一次。
就当着木婷婷的面。
“当着婷婷?”银灯错愕了。
竟然是木婷婷,一个亲眼目睹了如此惨烈画面的小孩,竟然还能成长为如今这样明亮的女孩。
真的是不容易。
“嗯。”黄先立咂咂嘴,烟瘾犯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衔在嘴里,说话的时候,惨白的烟管就跟着嘴唇颤动。
“晚上跑出来找她奶奶,刚好碰见。小丫头当时就被吓愣了,不哭不闹,隔了好久都不说话。
等事情过去后,才发现孩子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老中医说,是被惊着了。”
黄先立记得每一个细节,他吐出一口浊气,把烟捏在手里搓来搓去,“就那种小药丸,一次一把,当饭吃了几个月,才慢慢缓过来。”
银灯的目光不自觉跟着黄先立的手指移动,这个人,总给银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说不上讨厌危险,但也说不上喜欢亲近。
“你记得很清楚。”银灯道。
黄先立弹弹并未点燃的烟头,不置可否,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八壹中文網
“都跟你一样,痴长七八岁,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人让你跟着走你就跟着走,傻了吧唧的。”
银灯眨眨眼,这是在说梓童小时候的事情了。
是了,七八岁的年纪,什么也不记得,要不是遇上如今的父母,梓童还不知道会在哪里。
能不能活下来也未可知。
黄先立对什么都这么清楚,简直就像是有偷窥欲的狂人,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掌握他们的每一丝信息。
这简直,有点不太正常。
这样想着,银灯抬眼看向黄先立,不期然对上黄先立的目光。
银灯不喜欢和人对视,随即就很自然地转过脸。
街头深处有阳光透过来,照在身上,不吹风的时候带来一点点的温暖。
手里的地瓜有点凉了,热气都不怎么冒了。
黄先立挑起了眉,浓重的眉毛形状很好看,很凌厉。
直直刺过来,让人有种压抑感。
对银灯来说,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后来呢。”银灯干涩地开口,许久不曾强硬过,连棱角都是柔软的。
黄先立抬头看天,高大的身影立在路边还是分外显眼。
“后来,没爹没娘没亲人的好处就出来了。”
银灯微微睁大了双眼表示疑问,这又是怎么说?
“没人追究啊。”黄先立说,“木楹把人剁了之后,根本就没人知道。”
“哦,除了木家一家子。”他补充道。
没人知道,没人追究?这个意思是说,木楹就这么杀了人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下去吗?
不对,刚才说到,木楹这个名字,在雕刻墓碑的时候,比人多了几画。
这样看来,是没了……吧。
自首?还是天灾人祸?
黄先立张口就是银灯想的问题,“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反正是疯疯癫癫,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疯了?这是银灯没想到的结局,可要是按照常理推过来,杀了人,然后疯了,似乎也不违和。
人的道德心、敬畏感,很大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崩溃开来,疯了,难说。
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这算不算是一个线索?
银灯揭开最后一块角,一口咬下去。
脑子里全是假设,把人想得坏一点,若是木琼琼他老爸跟人有什么过节,拿着儿子开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欺软怕硬,人之常情。
俗话说,没了孩子就要了父母半条命,或许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下的手。
但是啊,世界上称职又可爱的父母有多少呢?
木楹……
银灯把这个名字塞在脑子里,记在小本本上。
毕竟这也算是一个有前科的,有经验的老手了。
虽然不知道,黄先立口中的剁,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木楹是不是还在人间。
“老三家说人死了,给王中刨坟头儿的那会儿顺带把她的名字也给写了上去。”银灯把自己扒拉出来,继续听黄先立说。
“找不到人,也没人追究,王中虽然是开工厂的,但实际上,那工厂也是从上一辈接过来的,磨得差不多了。
剩的就是个空壳子,没人稀罕。警察局也知道省事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那么立了案。
家里人嫌弃这一家子晦气,也就没再提过他们。你们这些人就不知道。
婷婷兴许有那么点印象,但是琦琦不在家里住,除了这事儿之后,你爸你妈也不怎么让人跟人来往。
久而久之,这老三家就有点远了。”
黄先立又看了银灯一眼,解释一般,“这也是为什么,我妈不让我跟木轻……,咳,跟大舅家走得那么近的原因。”
银灯想起来木红刚来的时候,黄先立要去木轻家转一圈,就被木红带着埋怨说晦气。
看得出来,木红很在乎这个儿子,没了丈夫之后,她的全部身心都放在黄先立身上。
本来是以为正字的去世,还有木琼琼的事情太匪夷所思,才让木红这么排斥到木轻家。
这样看来,如今还有木楹的事情在当着第一个坎儿。
也是,普通的家庭里,怎么会接二连三地出这么些事情,单单是凶杀案就出了两次。
杀人,还有被杀。
中间间隔了至少十几年,会有什么关联在吗?
真是一个复杂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