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你在这儿”?”
银发男子站在高塔上,像是在观赏一幅画,他的手指尖有一点点的光芒露出来,安走近了,发现那是块儿很薄的碎片,闪着细碎的光。
她凭栏远望,瞧着那些灯石一点点升起来,“我听说,你今天跟查尔斯家的二子呆了很久,说了什么?”
“二子?”威廉微微挑眉,“你是说……那个狄伦·查尔斯?没什么,就是……”他看着手中那块碎片,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像是看见猎物进了圈套,“知道了一点小秘密”
“他的兄长曾经在研究方面做出很大成就,对整个帝国的运转了然于心,他知道的秘密和规则甚至比我还要多,”女孩儿有些不安,“关于灯石的一切……”
“你也说了,是他的兄·长,不是他。”威廉打断她,“一个姓氏代表不了什么,他的兄长是个天才,不也是带着所有的秘密死在了无光区?而且……”
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威廉笑道,“他啊,说不定跟我们是一个阵营。”
安咬着嘴唇,心事重重,“我只是觉得,知道这个计划的人越少越好,他向来随心所欲不靠谱,要是不小心多了嘴,会引起大乱的。”
威廉却不屑,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大乱?我们要做的不就是引起大乱吗?越乱,这个世界就越难以运行,越容易回到最初的样子。”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一变,瞥向女孩儿,眼神有些冰冷,“怎么?你在害怕什么?还是说你后悔了?相比之下,还是渴望做个大帝支配帝国……”
“怎么会!”安尖声反驳,她的表情有些阴鸷,透着决然,仿佛要把自己的所有压上去,孤注一掷。
“什么大帝,我这个公主怎么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张张嘴,仿佛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堪都混着冰渣咽下去,“你又何必讽刺我。”
安盯着远处浮沉的灯石,“我盼这一天盼了十年,怎么会反悔,我只恨时间不能过得快一点,让我早日看见这个世界重归黑暗的模样,看那些人绝望,挣扎,自相残杀。”
“那就好。”威廉的语气轻飘飘的,像遥远处传来的渺茫歌声,不占视野,却不容忽视。
他把碎片放进胸口前的口袋里,轻轻抚了抚,“杜衡怎么样了?”
“走了。”安说,“把魔法阵升起来就离开了。”
“哼,这幅做派也不知是给谁看,几个月前决议的时候拉着脸,如今,却还不是参与了计划,把手放在了魔法阵上。”威廉隔了好半晌,好像不解气般,“虚伪!好像我们逼着他一样,没意思。”
安只是微笑,你可不就是逼着他嘛。
“杜衡很明显不想参与这件事,”想到这里,安有些埋怨威廉把杜衡拉进这件事里,眉头微微皱起来,“但他知道我们的计划。”
“他是个老狐狸,就算我们不告诉他,他也会察觉到,倒不如给他透露一点。”威廉转过身将腰靠在栏杆上,轻轻喟叹了一声。
“本来还指望借着二十多年前的事儿拉拢一下他,让他成为我们的战力,但现在看来,他只要保持中立,别给我们捣乱,就够了。”
安捕捉到一个时间点,“二十年多前?”
“嗯。”威廉似乎心情很好,顺着说了下去,“杜家当年也算是名门望族吧,在贵族里边也是排得上号的。”
“很多年前帝王号召多生多育,到了二十多年前问题就出来了。人口激增,刚好又赶上一批灯石质量参差不齐,没支撑几年,就有大范围的灯石陨落,都没落到地上,直接在空中就变成了碎片,很多人在那一瞬就死在了原地。”
威廉沉浸在回忆里,“那一年的雪特别大,还带着巨大的风。”
“帝国没有余力去搬运那些死人,但世界急需能量。然后,就划出了一个区域,抛弃从王城向外一万公里之外的居民,将那里规划为新的无光区。”
“不巧,杜衡的祖宅就在那边缘处。他亲眼目睹了魔法阵划开区域的一幕,包括所有人的逝世。”
“活下来的毕竟是少数人,本以为能套套近乎,采取一下共情,呵,没想到是个硬石头,油盐不进,冷血无情。”
安听着威廉半道开始吐槽杜衡,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是以为杜衡会恨,却没想到人家不在乎。
她提起了另外的话题,“灯石教的人怎么处理?”
“乌合之众,不成气候。”
真正目睹过灾难的人,是不会将人的遗骨奉为神明的,那不过是,无谓的数量罢了。
安很想问,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成了气候?
“对了,新来的那个人怎么样?”
安在脑子里消化这句话,就出一张脸来,“你说那个纪声?”
她皱了皱眉,不知道怎么说,“他说……杜衡没有软肋,而且最讨厌威胁。”
威廉挑眉,不置可否。
“杜衡和他那些亲戚没有血缘关系,也并不亲厚,不曾出手帮衬过一星半点。”安遇到了难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我本以为杜衡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算得上是可以威胁的筹码,可那个纪声说,杜衡只是把她当仆人。”
“不管有没有价值,都要试一试嘛。”男人语气随意,“不能一击必中,那就一网打尽,把跟他有点关系的都捋一遍,一个一个挨过去。”
“要是有用自然好,可若他无动于衷……”他笑起来,“也正好能瓦解他身边的力量,在这个世界里,不合群的人是要被送去当灯石的。”
“反正与我们来说,不过是费点力气罢了,不碍事。”
安临走前又问了一个问题,“我很好奇,杜衡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威廉明显地有一瞬愣怔,他看着求知的女孩儿,心理防线不知怎么就破了,或许,他早就想对旁人倾诉,一直都在等着别人询问。
“啊,这个啊,二十多年前,我住在杜衡家对面。”
“没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说。
安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个人生活到现在,一定……很辛苦吧。
暗潮汹涌,在人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很多东西已经逼近了,要叩响大门。
外面的雪融化成涓流,从地表渗透下去,整个街道重新干燥温暖起来,像一场战争落下了帷幕,人们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轨道上。
早上聂薇薇和杜梅因要回家,杜衡坐在沙发上看着肖湘给她们装了很多东西和礼物,出发的时候,他也跟着上了车。
肖湘一愣,‘教授,您干什么去?’差点脱口而出。
聂薇薇都走了,银灯觉得用不了多久,杜兰英就会喊他回去。
他跟肖湘两个人实在没什么话说,待在一起也很是尴尬,乘着这个空档,就上楼把东西收了收,省得到时候慌慌张张。
东西不多,来的时候带了什么,回去的时候还是什么,银灯点着东西,又把出门的衣物拎出来,却发现手套没了。
他把被子掀起来,连床底下都找了,就是没有。
不应该呀,他的东西向来都是有地方的。
他坐在床上,想着最后一次见这手套是什么时候。
银灯把门带上,下楼转了一圈儿,把沙发的垫子也翻起来,趴在地上看看夹缝,还是没有。
不会放在杜衡的袍子里了吧?
肖湘看着银灯跑下来又跑上去,皱了皱眉,“你找什么呢?”八壹中文網
银灯抬起头,“我昨天穿的舅舅的袍子,忘记脱在哪里了。”
肖湘以为银灯要找出来穿,“别找了,教授今天穿走了。”
银灯没忍住,还是问出口,“那个,湘姨,你是怎么看出来舅舅的衣服哪件是哪件的,他们长得不都一样吗?”
肖湘一愣,“就……教授的衣服都经过我手,我比谁都熟悉,看一眼就知道是哪件。”
“这样啊,”银灯说,“湘姨,我的手套好像放在那个袍子的口袋里了,你知道舅舅会放在哪里吗?”
“教授一般不往口袋里装东西,不过……”肖湘想了想,“袍子会有规整还原,没有暗示的东西会统一规整,放到教授书桌的第二个抽屉里。”
“那……等舅舅回来我再找吧。”银灯站起来拍拍衣服,地上很干净,那里并没有灰尘,这只是一个习惯动作。
肖湘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怕银灯一个没头没脑就要往杜衡书房里去,已经做好了劝说银灯的准备,却没想到人家打算乖乖等杜衡回来。
那些话还没出生就腹死胎中,压得肖湘有些难受。
银灯转身上楼,肖湘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间,有那么一瞬间的自我怀疑,那种感觉来得迅速。
她想,自己这样胡乱定义银灯是不是错了,这个孩子,真的变好了?
她想上去看看银灯在做什么,刚抬脚就听见门外传来声音,她看看楼上又看看门口,在这犹豫之中,杜衡就提着一个大纸袋子推开了门。
男人见肖湘站在那里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大步迈过来,“怎么了?”
肖湘把还在楼梯上的那只脚放下来站好,“没什么。”
杜衡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接着道,“夏夏呢?”
肖湘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叫银灯,“在楼上,他想进你的书房。”
杜衡挑眉,把纸袋子换只手提,迈上楼梯,“去书房干什么?”
肖湘的目光跟着杜衡的身影转动,落在他遒劲的背上,没看见他是否不悦,“刚才跑上跑下找他的手套。”
一问一答,公事公办,肖湘有些恍惚,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疏离?
不……不对,他们从来都是疏离的,只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夹在中间,那种疏离就被扒了出来,表现得更加明显。
她忽然没有心情应答杜衡了。
“找着了吗?”
“不清楚,您自己问吧。”
杜衡甚至没有觉察到肖湘话里轻微的不悦,只是迈过最后一阶,往那个方向走过去,步子很大,似有些急不可待。
银灯刚把被子叠好抱起来,一转身就见杜衡出现在门前。
被子有些遮挡视线,银灯把它放在椅子上,伸手去拽床单,“你这么快就到了,我还好一会儿呢。”
杜衡听出银灯话里的别意,他盯着床脚的箱子好半晌,才把目光移到小外甥身上,有些说不出的低落,“你想回家。”
这个语气……
银灯停下手中的动作,站直了看向杜衡。
男人站在门口,像一条恶犬严严实实地挡住洞口,仿佛只要银灯说一声‘是’,他就要做出些什么事儿来。
“不想。”银灯回答,他觉得还是情话该说还是要说的,不然男人老是矜持地把着规矩,干看不动手,白搭。
那个青年满眼盛满光芒,说着动听的话,“我不想回家,我想和舅舅住在一起,呆在一起,我喜欢舅舅。”
杜衡的眼皮跳了两跳,他掀着眼皮看过去,仔细辨着小外甥的表情,要从上面找出点戏谑,他失败了。
这个人认真得他的心都蜷缩起来,加重了自身的质量,不受控制地撞击着肋骨,让他听见那巨大的响动。
银灯走到杜衡面前,微微抬起下巴看他,“要是我妈催我回去,舅舅可要帮我。”
杜衡垂眼,对上银灯盈盈的眼睛,像是被蛰了一下,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握起来,背在身后。
他有些亢奋。
男人维持着自己的风度,控制着自己别过眼去,余光看见银灯眯着眼笑,掩下里面翻滚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话是这么说,银灯还是坐上了回家的车子,杜兰英亲自点了名的。
干好赶上杜衡有会要开,他甚至不能去送银灯,为此,脸拉了好长。
银灯站在车边,杜衡把先前抱回来的纸袋子提着递给他,
银灯边打开边问,“什么啊?”
杜衡提起银灯脚边的箱子放进车里,脸色一如既往地严肃认真,“小东西。”
银灯看了一眼,的确是一些小乱七八糟的东西,糖果、巧克力、小饼干、果冻、还有一两个水晶球。
他拿出一个水晶球又放进去,“给谁的?”
杜衡面色有些冷,“给你的。”
银灯一愣,诧异地抬头,“给我的?”
这都是小孩儿玩的东西,他早就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杜衡看见银灯诧异的表情,轻轻皱起眉,语气有些颤,“嗯。”
他小时候没玩过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喜欢什么,但据店铺老板说,这些东西孩子们都喜欢。
“全部都是给我的?”银灯问。
“嗯。”
听到这里,银灯低着头翻了翻,从里边拿出来一块巧克力剥开,沿着边缘掰下来一块咬进嘴里,很苦。
他把手里的巧克力放在车里的座位上,腾出手来把袋子口折了折封上,重新递给了杜衡,那动作微微带出拒绝之意。
杜衡一怔,僵在那里,不知道哪里说的不对,还是说……他不喜欢?
不想要就丢了吧……
杜衡想这样回答,可他的喉结动了动,没开口。
男人没有伸手去接,也不敢抬头去看银灯的表情,只是站在那里,宛若一尊雕塑,落寞地像一个孤寂无依、被抛弃了的老男人。
“这是舅舅送给我的,我不想跟别人分享。”杜衡听见银灯说,他的眼睑动了动。
“我想把它们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慢慢吃,也只想和舅舅一起玩,但是我把这些拿回家的话……”银灯顿了顿,接着说,“先保存在舅舅这里,等我下次过来再拿出来给我,好不好。”
这话不对,作为一个家长,杜衡应该严厉斥责他,叫他不要那么自私,可实际上,这话却对男人很受用。
其实,细细想来,他也不想小外甥把自己送给他的东西毫不在意地递给别人。
银灯声音轻轻柔柔的,杜衡的心被戳得像纸袋子里的果冻,他抱着那巨大的纸袋子,墨色的眉再次拧起来,忽然不想让这个人走了。
银灯隔着纸袋子抱住杜衡,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紧绷,轻声笑了一下,“我会想你的,舅舅。”
杜衡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句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悠,怎么都不肯出去。
我会想你的……
想……我吗?
杜衡每走一步都像踩进了棉花垫子,整个会议里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这天晚上,他又失眠了。
看着放在床边的纸袋子,天边慢慢翻起鱼肚白,他坐起来,手按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枕头边放着一双黑色的手套,露指头的那种。
是银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