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诞生于黑暗,黑暗藏匿于光明
黑暗中的光明肆无忌惮,光明中的黑暗斑驳参半
黑和白只有碰在一起才有意义,黑才是黑,白才是白
——
杜衡抱得很紧,叩着银灯的肩膀,手劲很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捏住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银灯的头仰着,胳膊紧紧贴在身体上,被箍得有些疼,喘不过气来。
男人埋在银灯的脖颈,整个人要压上去,“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清楚,这样,我就可以早一点抱紧你。”
银灯说,“现在也不算晚。”
“可我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
说到这儿,杜衡话语间突然带了些咬牙切齿,“每天看着你在我面前跑来跑去……你知道我这段时间熬得多难吗?”
银灯一哂,轻笑出声,“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一点上如此犹豫,毕竟你是出了名的手段果决,干脆利落。”
“那怎么能一样。”杜衡笑出来,先是无奈,后来又变得郑重,“他们都一样,但你不一样。”
惟有对你,我只能小心地试探,不敢用力,也不敢不用力。
银灯明白他未尽的话语,“你在我这里也不一样,”他轻轻推开杜衡,抬眼对上男人的目光,把手放在了左胸口,“你在最里面。”
郑重其事地说情话最让人难以抵抗,杜衡作为一个老干部,内心毫无羞耻地兴奋了。
“下一次,我会早一点告诉你。”
杜衡抓住了时间点,“下一次?”
“嗯,下一次。”
杜衡主动把它归结为下辈子。
预定下辈子,是一个很美的承诺,但很多人,并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杜衡没忍住,他又去吻银灯,热切的模样带了急躁,像个得了心爱之物的半大小子,恨不能把人绑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都亲亲摸摸。
完全忘了他的菜还在火上腾着,已经要成焦炭。
银灯被他压着亲,在唇齿分离的缝隙里急喘一口气,干糊的烟火一下送到了嗓子眼,他哽了一下,别过头咳嗽起来。
他急喘着气,越喘,吸入的烟越多,他就越难受,那些烟绕在嗓子处,怎么也去不掉,整个人因为缺氧头脑发昏。
杜衡这时才想起来身后的菜锅,马上做了反应,关火之后,他一只手捞住银灯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捂住银灯的口鼻瞬移进了卧室。
远离了重灾区,银灯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剧烈的咳嗽让他整张脸都红起来,眼泪也出来了。
他稍微缓了缓,力竭地趴在床上,杜衡的眉头皱得死紧,还在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怎么样?还难受吗?”
银灯闭着眼埋在胳膊里,因为过度咳嗽的嗓子泛着疼,沙哑了,“我都提醒你,菜糊了……咳,你还,吻那么深……”
杜衡手一顿,落在银灯的腰间,诡异地沉默了,“没及时关火是我的错,但……”
他弯腰贴近银灯裸露的脖子,感受到银灯本能的瑟缩,“我忍不住。”
银灯侧过头看他,觉得他现在有些放飞自我。
杜衡对上银灯的眼睛,他们离得极近,呼吸相闻。
男人的脸色蓦地有些古怪,他捂上银灯的眼睛按下去,起身往外走,“过会儿记得出来吃饭。”
银灯愣愣地翻过身,他还以为杜衡会再次吻上来,却没想到人把他撂在这儿不管了。
风声飒飒,银灯抬起头,看见窗帘鼓动着,应是窗户没关严实。
他从床上爬下去钻进窗帘里,正要抬手关窗,就见远处一点点泛起光亮,像子弹打在名为夜的玻璃上,闪电般的裂纹瞬时无声地横亘。
上一次看见还是第一次跟着杜衡回家的时候,但如今相比较而来,这裂纹拉得更近了,若上次看见的是贴在鱼缸上的水草,那现在就是潮水后遗留在岸边的巨大海带,蜿蜒曲折,分叉良多,还厚重。
若非知道不太可能,银灯甚至恍惚中认为,那是天裂了个口子,从外面渗进光来。
床头柜上放着本翻到一半的书,停留在魔法阵那一章节。
上面说,这个世界有个保护壳,是个巨大的魔法阵,就像一个圆球,被土地从中间分开,一半圆包裹着天空,另一半,兜着土地。
不管怎么摇晃,都是天为上。
银灯看的时候想了一下,那不就是个不倒翁吗?
一半实心,一半空心,空心的那边始终都是朝上的。
银灯在屋子呆了一会儿,拿着书出了屋,正好碰上杜衡从洗手间出来,这么久了,厨房里还是一片狼藉,男人显然还没来得及进厨房。
杜衡面上没有丝毫尴尬,只是一边走一边指指沙发,“坐那儿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他挥手一个‘清洁一新’,重新提刀切菜。
有的等了。
银灯窝在沙发上,对着杜衡的背影瞧了一会儿,伸手翻开了那本书。
壁炉的柴火轻轻噼啪,安静温暖,映着火光,银灯看见书里勾红的一句话,脑子转了转,脱口而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魔法阵碎裂,能否可以看成是不倒翁的头破了一个缝隙……”
杜衡搅拌的手一顿,丢了块洋葱,“怎么想起来研究这本书?”
银灯回过神,把腿换了个方向,“我看见它放在你床边,随手翻了翻,关于这个世界的猜想还挺有意思的。”
他合上书到扉页找作者,那里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书名,这本书更像是一个研究者的笔记和猜想。
而且……银灯翻回刚才看的一页,这书上没有任何魔法气息,明显就是特地摆在那里让人看的,杜衡把他的世界伸过来一点,银灯毫不犹豫地接住了,还想跟他探讨一番。
杜衡看着锅里沸腾的浓汤,把洋葱撇了撇,目光低垂着,辨不出情绪,“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银灯一怔,“嗯?”
男人把盖子盖上,拿帕子擦手,像是闲聊,“如果世界以外还有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银灯难得地沉默了,阴暗潮湿是髭虫老鼠喜欢的环境,人类并不适合,长久地居住,会发疯,会扭曲。
“夏夏觉得呢?”
银灯抬眼,男人的脊背高大挺拔,衣服束在腰间,勒出劲瘦有力的腰,在略微阴暗的光芒下有些模糊。
银灯闭闭眼,又睁开,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个人没有见过星空皓月,甚至没见过碧蓝的天,没有感受过春风拂槛。
他只是在这个昏暗的世界里活着,在无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熄灭了的人造的虚伪的光明之下。
“外面的世界……”
银灯想说有春夏秋冬,有皓月当空,但他压下了。
他抠着书页,说道,“至少,阳光和温暖是免费的吧,每个人都可以活到自然死去的年纪。”
墙角的火焰闪烁了一下,暴露了它主人内心的情绪。
杜衡目光灼灼,看着缩在沙发里的小外甥,眼里的探究一闪而过,被他按了下去。
不能细究,不能细究。
银灯这两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光明、温暖,还有生存,是人们最大的遗憾,自然也是对外面世界的最大期望。
就像盼望世外桃源,人们对外面世界的描述总是几近完美。
银灯虽然带了语气词‘吧’,但却意识不到自己言语的笃定,还有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怜悯。
似乎真的见过外面,而对这里的境况夹杂了一丝旁观者的不忍和无奈,不是想象,而是描述。
碗上的筷子没有放稳,骨碌碌滚了下来,杜衡一把捞住,重新摆放上去,“快来吃饭。”
晚上休息的时候,银灯去洗漱,看见打破的牙缸重新摆放在那里,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并不是先前那个,这个更重一点。
按道理来说,那种程度的碎裂,杜衡根本就不费力就能复原,但他没有,不仅如此,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像一个没有魔法的无魔者。
是为了迎合他?
不对,那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银灯刷着牙,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顿了一下伸出手去,摸到自己的左眼位置,早上的时候,明明看见来着。
他刚漱完口准备洗脸,杜衡就进来了,先在银灯扭开的水龙头下洗了个手,才拿起牙缸接水,本来不大的空间被他这样一站,显得逼仄起来。
但当事人都没有什么感觉,银灯自然地等杜衡接完水,才伸手去洗脸。
毛巾在杜衡的另一边,银灯眯着眼睛拽杜衡,在他的挽起的袖子上沾上一点水渍,“毛巾。”
杜衡伸手摘了毛巾递到银灯手里,也低头去洗脸。
银灯刚擦完把毛巾抖开,另一端就被一双大手捏住了,杜衡弯腰就着银灯把脸擦干,才慢慢悠悠擦手。
这个样子让银灯想起来很久以前他们两个一人围一半围巾的日子。
说起来,自从遇见男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之前世界里一样自力更生了,成了一只啃大米的。
只顾着自己喜好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他也希望,再不复返。
毕竟再做决定之前,心里能够有一个想顾虑的人,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杜衡抬头,见银灯在发呆,以一种恬静的目光看着他,整个人柔软地不可思议,溢满了温柔。
他的瞳孔一缩,先前的感觉又来了,刺得他心中胀胀涩涩,他拉了一把银灯,“你在想谁?”
他想起来,先前这个话题被略过去了。
银灯说,“在想你。”
杜衡看着他一言不发,半晌,抱紧了银灯。
双手的力气很大,要把人揉碎在怀里,浸入骨血,拉扯着无法逃离。
银灯的下巴靠在男人的肩头,毛巾就隔在他们中间,润湿了两个人的衣服。
不信吗?银灯想,若换做是他,也是不信的,感情里,最可怕的就是自己吓自己,没有安全感。
是谁都无所谓,杜衡想,人在就好……
银灯到壁炉前拿书的时候,无意间瞥见炉灰旁未燃尽的一片纸,他把袖子挽起,伸手拿起一边的火钳轻轻扒了出来。
抖了抖灰,依稀辨认出几个字,连不成句,没什么价值。
唯一有价值的,就是知道了这段时间里隔绝世界的只有他一个人,杜衡依旧在忙着什么,但却很小心,连他也避讳着。
或者说,唯有他不能知道。
银灯抬头看向窗外,愈发觉得这里像一个地窖,一个牢笼。
不,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牢笼,是一间暗黑的小屋,一个没破壳的蛋。
杜衡端着水出来,就见银灯捏着那半片纸站在壁炉前,他把水放在桌子上,伸手握住了银灯的手,把那片纸抽出来丢进壁炉,“刚洗的手。”
他的动作自然,表情也没有任何被抓包的尴尬不安,只是拉着银灯重新进了洗手间,细细清洗上面的灰色。
他的眉头出现川字,细细检查着银灯的手指,“有没有烫着?”
银灯的手很凉,尤其是指尖的部分,捏着的手感很奇怪,像已逝之人体温散尽,却还未完全僵硬的感觉。
杜衡被心中的比喻惊出一头冷汗,捏紧了银灯的手。
银灯不问,杜衡也就不去提那片纸张,两个人难得地沉默了。
杜衡看着银灯把他端出来的那杯水喝下去,才起身回了厨房,银灯被那杯水烫得暖暖的,整个人昏昏欲睡。
他早早钻进了被窝,却迟迟不见杜衡。
他正奇怪,就见杜衡在门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在门前一遍一遍经过,就是不进来。
银灯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了,不知道杜衡要搞什么。
等人再次经过时,停下了脚步,像刚发现一样伸手去拉门把手,“怎么不关门?”
说着把门往外带,银灯坐在床上看着门外明显不打算进来的人,觉得莫名其妙,“你不睡吗?”
杜衡一顿,“夏夏想和我一起睡吗?”
银灯,“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睡吗?”
男人沉默了一下,“我今晚还有些事要处理,不用等我,我到书房去睡。”
说着立马关上了房门。
银灯重新捧起那本书,对着上面的画研究了很久,等他打算躺下的时候,门又开了。
杜衡看见还没睡的人,脚步一顿,随即回身关门,自然而然地脱了衣服,在银灯的一侧躺下,离着银灯还有一个人的距离,中间被子是空的,冷风就钻进来,银灯感觉自己的肩膀凉嗖嗖的。
银灯说,“你往这边睡一睡。”
那边没有反应,银灯支起身子去看,就见男人侧着身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银灯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背,杜衡一僵,“夏夏!”
银灯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别扭?
他不明白男人在矜持些什么鬼东西,夜晚穿得薄,他上半身的温度降了下来,见叫不动男人,就放弃了。
刚钻进被子,就突然打了个喷嚏。
那边的身子动了动。
紧接着又是一个,银灯抽了抽鼻子,刚翻过身把被角压好,身后就多了一团火。
杜衡伸手把人带进怀里,感受到了轻微的凉意,他的眉头皱起来,对自己方才的行为多了一丝懊恼,把被子掖了掖,“别着凉了。”
男人从背后抱着银灯,手从银灯面前越过拉扯着被子。
杜衡露出手臂,上面坑坑洼洼地遍布着许多疤痕,银灯伸手抚上杜衡的小臂,摸起来也凹凸不平。
他看着上面最大的那道伤疤,“这个是怎么弄的?”
杜衡的手顿住了,他看着银灯略微泛红的指尖掠过,带来凉意,还有强烈的感官刺激。
他的语气平缓,盯着银灯的后脑勺,“在无光区的时候,不小心被刺到了。”
银灯想起来之前的梦境,那个叫阿衡的少年,右臂上缠着厚厚的布条,在昏暗的光下,泛着黑色。
他的手指往上移,点上小的那一道,“那这个呢?”
“出来的时候一头撞在了森林里,被地上的干枝划伤了。”
“那段时间……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杜衡看着银灯,“都过去了。”
银灯轻轻吻在杜衡的手腕处,想翻身对着杜衡,被男人按住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夏夏。”
银灯摸不清他要干嘛,轻声应答,“嗯?”
男人沉默了很久,银灯感觉到他似乎往床边挪了一点,半晌,他才开口,“你想看外面的世界吗?”
什么意思?
银灯握住杜衡的手,费力地扭了头,平躺过来,把自己的疑惑完全呈现给杜衡,“什么世界?”
杜衡紧紧盯着银灯,面上好似有些紧张,“若是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你想去看看吗?”
银灯想起壁炉里燃掉的那封信,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这个人,在策划着什么?
不过……这个世界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重要的,只有眼前人而已。
银灯蹭到杜衡怀里,感受到他身上比方才还要高的温度,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在哪个世界里都是一样的。”
杜衡抚着银灯的背,眼睛盯着天花板,半个身子露在外边,等人睡熟之后,他才轻轻地下了床,以最快的速度坠身欲海。
半夜,银灯猛地惊醒,跟杜衡大眼瞪小眼,杜衡问,“怎么醒了?”
银灯眨眨眼,你都咬我了,能不醒吗?
杜衡支起身子,轻轻的响指落下,屋子里瞬间亮起来,“不舒服吗?”
银灯沉默良久,看见他眼中实打实的担忧和紧张,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还不睡。”
见人无事,他才重新躺下,“睡了,方才上了洗手间。”
“哦。”银灯伸手去搂男人的腰,轻轻拍了拍,“快睡吧。”
杜衡伸手握住银灯的手,在黑暗中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