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出舱门，周围数据变幻，一眼就看见了正在下棋的道森。
泽荣走过去坐下来，道森把皇后移动一格，“感觉这次久了很多，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事？”
泽荣说，“没什么。”
身后走过来一个侍者，低头弯腰在道森身边说了什么，道森露出笑容来，把手里的棋子一抛，站起来，“走，带你见识一下我研究出来的新品种。”
泽荣抬头，“新品种？”
道森嗯了一声，很得意的样子，“两只鸟物类，长着翅膀的天使哦。”
泽荣挑眉，似乎有了一点兴趣，“哦？”
道森去拉他，“走吧，如果你看上了，我可以免费送你一只。”
泽荣想起来上一次道森极力推荐的鱼物类，外表楚楚可怜，实际却凶猛残暴，买它回去的贵族脑袋都被咬掉了一大块。
他轻笑一声，跟着道森往外走，“太麻烦了，还是不了，我怕我无福消受。”
道森走进升降梯，极力推销，“你都没见过，说不定会喜欢呢，这次是真的天使，温柔的那种，不骗你。”
“再说了，赡养宠物使他们繁衍是我们的义务，不然，家具们会寂寞的。”
“你看看你家里，空空荡荡的，家具们每天无所事事，多无趣？”
泽荣沉吟一下，似乎被说动了，“这么说来，是应该添个宠物。”
道森满意了，“哎——，这样多好，你喜欢雌性，还是雄性？我给你留着。”
泽荣没说话，通过升降梯通明的壁垒看着外部的星光点点，天上一前一后两个卫星都是残月，整个诺蒂斯的夜景囊括眼中。
他不自觉想起一个人，意识体碎片带回的资料里，最没用的一段影像，那个黑发黑袍的人。
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如同眼前这般的夜幕吗？
通明材质的升降梯停下来，从里面走出两个人，俱是金发贵族，他们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始终将眼睛放在瞄准器上的人轻声道，“来了来了！”
“安全警卫呢？周围没有安全警卫防守吗？”
“没关系，只要一击必中，一枪拿下泽荣·罗帕卡因的脑袋，就万事大吉了，管他什么安全警卫，都没用处。”
啪嗒——
极小的破空声响起，泽荣身前出现蓝色的屏障，子弹打在上面震出巨大的波纹。
“是防御罩，糟了！被发现了！”
安全警卫瞬间集结，他们举着枪朝着小巷子射击，在人数和武力方面都是单纯地碾压。
战斗结束得很快。
道森看着安全警卫上前拖拽尸体，“一个活口都不留下，没问题吗？”
泽荣冷眼旁观，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都是些杂碎角色，就算抓起来也得不到任何情报，在很久以前，人类就有培养死士的情况了，壁虎断尾，这是那些人类常用的戏码。”
车子开过来了，稳稳当当停在两人面前，打开了车门。
道森耸肩，把这件事放在脑后，率先坐上了车，“嗐，反正你也习惯了，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也没差，赶紧上来，拍卖会马上开始了。”
飞舰一样的车子腾空而起，快速消失在空中。
而这场策划了许久的刺杀，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影响任何人的心情。
护栏下的贵族落坐了，拍卖会就要开始，他们看也看了，玩也玩了，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要回去的时间。
其他几个人发现丹尼尔和乌索都不在，瞧了一眼妮娜，正要说点什么，就看见银灯倚着墙壁看过来，大有一种‘你动她一下试试看’的感觉。
妮娜也明白这些男人的心思，她向来是看不起这些人的，女孩撩了一下自己的大波浪，“别跟这儿杵着，想走就走呗。”
她往后一指，“我得看着他，乌索丹尼尔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你们先撤也行，正好我也做做生意。”
几个人笑了，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这可是个结识贵族的好机会，傻子才跟认识的人待在一起呢。
妮娜把大拇指抠在口袋里，扫视一眼，就要往下走，银灯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妮娜皱眉，“你跟我干什么？你呆在这儿别动，跑丢了又成我的锅。”
银灯欲言又止，“乌索说，你最好不要在这……”
“哎呀烦不烦！”妮娜吼道，“你是不相信我的技术喽？”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反正你这样就是没意思！别跟着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她快速往下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呆这儿别动，丢了我可不管！烦死了！”
银灯看妮娜靓丽的卷发汹涌着弹跳，等她走出去一段路，叹了一口气，默默跟上去。
他皱着眉，也觉得烦躁，但又变相答应了乌索要照看妮娜，他不能食言。
而就在他们方才离去，先前分开的几个人重新找了个位置站在高处，看着车子慢慢落下来，从里面走出来两个金发贵族。
他们走在红毯上慢慢往里走，其他贵族都不自觉为他们让道。
“我去，是王族级别的贵族。”
几个人死死盯着泽荣和道森，又不敢暴露出来，只敢躲在遮挡物后瞧。
那可是金发贵族，若是能在他们手下做事……不敢想不敢想。
妮娜穿梭在人群里，也不知道她穿得那么少，偷来的东西到底是装在哪里的，没一会儿，就摸了好几个人。
她正高兴地翻看，余光一瞥，正好看见不远处的银灯，脸一垮，瞬间不悦起来。
银灯知道她发现了自己，于是便走到她身边站定，一句话也不说。
科技发展到这个程度，早就没有钱包手机之类的东西可摸了，妮娜偷来的大多是珠宝。
贵族并不会费力给珠宝装定位装置，依照妮娜的话来说，他们钱财万贯，不缺这一点，个个都搞定位装置，反而麻烦。
对他们来说，只有十分重要的东西才会激发追踪功能，而妮娜混迹多年，偷盗无数，虽没有发家致富，但见过的东西还是不少，一眼就能辨别出什么不能碰，什么连水花都激不出。
她把手里的东西装进一个小黑袋子里递给银灯，“拿着。”
银灯一愣，接过来，只见她站起来，眼睛又扫视起来，银灯知道，这孩子是要再下一次手，贵族实在太好偷了。
她甩甩头发，重新走进人流。
银灯盯着妮娜，谁承想妮娜突然转头，似乎是被银灯盯得不自在了，她做出凶狠的表情，竖起两只手指，做了个戳眼睛的动作，又指指银灯。
银灯懂了她的意思，把视线转移到别处，不去看她。
毕竟，他也听说过，一个小偷被别人盯着偷东西，失手的可能性会加大，这里是诺蒂斯，最惹不起麻烦的地方。
或许是这些贵族从没有想过这里会有像妮娜这般胆大包天的女人，会在机械安全警卫环卫的环境下，对他们的腰包伸出手，他们的警惕并不高。
偷窃是来钱最快的方法，不仅是妮娜，有时乌索也会动手。
但银灯不行，就算是让他去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他也会有愧疚感，除非……那个人得罪了他，那个人先动了手。
也因此，丹尼尔曾嘲笑他不是做杂种的料，说他应该被贵族赡养，好好保护起来。
当时银灯并不太明了这些话的意思，只觉得是在说他软弱，现在看来，这些话的恶意不止一点。
妮娜瞧了几眼，目光一顿，随即将目标定在一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同样戴着面具，毫无疑问，也是贵族，她倚在旁边蓝色衣服的贵族身上，一只手挽着蓝衣男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挎着一只珠光宝气的皮包，毫无警惕性。
妮娜跟了她一段时间，慢慢加速，轻轻擦着她的身边走过，目光盯着前方，眼底暗沉沉的，嘴角勾起一抹阴诡的笑。
下一秒，她攥着宝石的手被人捏着手腕提起来，她轻声惊叫，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变故吸引过来。
妮娜看着眼前金发贵族的眼神，只觉得骨头发凉，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害怕极了，她怎么办？她怎么办？怎么办？银……对了，银！
那个人那么厉害，说不定可以……
“银——！”
妮娜慌张不已，整个脑子里只有求救二字，她只知道，若是真的被抓起来，还是被金发贵族抓起来，她就完了。
银灯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捏着妮娜的手腕，两者巨大的身高差让女孩的脚尖点起，有些着不到地。
“妮娜？”
银灯飞跑过去，手里还捏着妮娜的小袋子，划手为掌，袭向那只禁锢着妮娜的手臂。
乌索说过，高大的金发人士绝对不能轻易招惹，因为他们可能是王族级别的贵族，他们是最强大的机械制造人，处于金字塔的顶端。
轻敌是愚蠢者的行为，一开始，银灯就用上了全力。
泽荣看着袭来的手掌，身体先于思维行动，往后稍微退了一步，避开刃般的劲风，捏着妮娜的那只手一送一松，打了个圆缠上银灯的小臂，顺着银灯的力道一拉，借力把人圈在怀里。
银灯的胳膊向后别着，脊背撞在泽荣胸膛上，这个动作熟练无比，仿佛曾经练过好多次，两人同时愣怔了一瞬。
随即而来的，便是空虚。
“怎么了？”道森绕过人群走过来，看见摔在地上的珠宝和女人，还有好友亲自动手禁锢的人。
安全警卫架起妮娜，还有两个站在一边，等着泽荣把人放开。
道森见泽荣低着头盯着银灯的侧脸看，神情有些奇怪，他上前几步，泽荣抬起头，依旧是往常的模样，难道刚才看错了？
道森没有多想，他抬手要去捏银灯的耳骨，银灯歪过头躲避，道森一把捏住银灯的下巴，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滑过耳际，意识海中没有任何信息传来，“没有信息登记，是杂种。”
那边的安全警卫也摸上了妮娜的耳骨，汇报道，“杂种。”
泽荣看着道森偏颇的动作，松开了银灯的禁锢，把银灯轻轻推了出去。
道森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兴趣，抬脚就要走，“走吧，再磨蹭一会儿，没好东西了。”
银灯回头看泽荣，有些惊讶于这人竟会放了他，泽荣对上银灯的目光，转头跟上道森的脚步，只是一瞬，便消失在人群中。
泽荣既然作势放了银灯，安全警卫自然不再追究，那被偷盗的宝石散落在地，并无人在意。
这些人对于贫民窟的游民，总是看不起的，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
道森等着泽荣走上来，随口问了一句，“干嘛放了他？”
泽荣神在在，道，“谁知道呢，一时兴起罢了。”
“哦？心情这么好？”道森并不太满意泽荣这个回答，“那为什么不连着那个女的一起放了？”
泽荣瞧他一眼，“我又不是她的苦主，没那个权利。”
他顿了顿，忽然又说，“道森，你今天话很多。”
“……”
妮娜被指控了，好在现在盗来的东西都在银灯那里，抓到现行时，她不过捏了一块碎钻拼成的表带，还是装饰品，不值什么钱。
按照法律，犯罪一方的罪行将由被犯罪一方判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无所顾忌。
那位被偷的贵族忌讳着站在一边的银灯，只说让关几天就行。
大庭广众之下对金发贵族出手，不仅没有被安全警卫打成筛子，还安然无恙地被放开了，众人由不得多想，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谁都不想自找麻烦。
乌索敲着桌子，有些烦躁，“这个妮娜，真是不听劝！这下好了，好好关她几天，也让她收收性子。”
丹尼尔吐出一口烟，眉眼氤氲在烟雾后，看不分明，平常看起来对妮娜有些特别，现在却只是淡淡沉吟，若有所思，“金发贵族啊……”
乌索放在桌子上的手一蜷，抬起眼来，似乎意有所指，“是今天见到的那两个？”
丹尼尔没看他，“兴许吧。”
乌索叹口气，他转头看向一直坐在那里的银灯，明明坐在灯下，只有两三步距离，乌索却突然觉得遥远起来。
“银，你不必自责，那不是你的错。”丹尼尔瞥一眼乌索，抖抖烟灰，有一点飘到了烟灰缸外面，“谁也没想到金发贵族会无聊到上街抓小偷，也是妮娜，运气不好，出门不利，命里该。”
“也就关几天，她还该感谢你呢。”他猛吸几口，橙色的火焰加速向他的唇靠近，他抬手把烟头按灭，升起缕缕烟，“要不是你把她的战利品带回来，她怕是要多关好几年，还得上缴。”
“小丫头心里门儿清，就指着你给她保管财物呢，”说着又哼笑一声，“哼，没良心的丫头。”
“行了，去休息吧，跑了一天。”乌索也笑，指指银灯面前的小黑袋，“可得保管好了，估计她一出来就会来找你。”
两个人说得不算什么，银灯却没有微微放心，但话都说到这里了，作为和妮娜生活了那么久的人都不担心，他去担心倒显得多余起来。
其实他也不过是因为乌索交代他的事情没有做好，有些愧疚而已，他自己的是非观太重了。
说实话，银灯现在想得最多的并不是妮娜的事情，而是那个金发贵族。
他回到房间，无意识地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很多巧克力，他把小黑袋子放进去，取出了一包来。
他转身背靠着桌子，站在那里，按照以往的手法剥开外包装，轻轻掰下第一块，啪嗒一声，声音清脆。
他没有抬头，好像面前有谁正在看着他，把掰下来那块放进口中，闭上眼，好像眼前有什么东西。
他仔细地回想，想要重现。
气温很低，身后有东西，有生物，轻微的喷鼻声，是马吗？面前呢？面前是什么？
面料光滑，垂感完美的袍边。
是什么颜色？
……黑色。
在往上，往上是什么？
银灯慢慢抬头，目光从袍角往上。
是个人，这个人，应该比他高一点。
接下来……是什么？他长什么样子？男的？还是女的……
没有了。
看不见了。
银灯睁眼，那个人是谁？他说了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嘴里的巧克力慢慢融化，本应该苦涩香甜，银灯却只觉得苦，苦到了嗓子头，惹得头疼，心也闷。
难受……
*
“你怎么看？”
银灯离开后，丹尼尔又掏出来烟盒，里面只剩下两根了，他把两根都拿出来，把盒子揉碎了丢进垃圾桶，衔起其中一根叼在嘴边，把另外一根抛给乌索。
乌索接过来，在手指间把玩一下，别在了耳朵上，看向丹尼尔。
丹尼尔仰倒在沙发上，冲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吞云吐雾，“要我说，划开别的不说，很奇怪，甚至很惊悚。”
“一个金发贵族，还是那个泽荣，竟然对朝他动手的人开恩……不寻常。”
“也许是因为今天躲过射杀，心情好？”
丹尼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出门碰上杀手，心情会好吗？”
“他跟我怎么一样？”乌索说，“他可是在知道到处有要他命的人这个前提下，还大摇大摆地去拍卖会的机械人，再说了，一个机器人，哪里懂得那么多感情，他们不过是一团程序。”
只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断，做出决定之前都要考虑划不划算，他们怎么能跟人比。
乌索沉默着，他把耳朵上的烟取下来点燃，深吸了一口，“妮娜呢？妮娜打算怎么处置？”
“若是平常，还能动用一下关系把她放出来，现在……”丹尼尔狠狠皱了一下眉，啧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她会对金发贵族动手，就她那三两下，连人家皮都伤不到！愚蠢！”
“不过，好歹在动手前做了铺垫，就算他们调电子眼，也不会产生多大怀疑，顶多多关几天，更大可能是，因着银被当众宽宥这件事，不了了之，按着今天那位贵族说的，关一周便可释放。”
他挠挠头，很是烦躁，“现在就怕泽荣那家伙疑心病，他警惕性很高，就算妮娜掩饰得好，也不一定能瞒过他，事到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