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拉住妮娜的男人朝乌索招了招手，乌索走过去，“怎么了，丹尼尔。”

丹尼尔的眉角有一道疤，随意的表情都能扯动它，它狰狞着，给丹尼尔增加了几分凶神恶煞，“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

乌索露出笑容来，看向坐在一边的银灯，眼中闪着不明的光，“他很强。”

丹尼尔眉头微蹙，“嗯，我看见了。”

乌索的目光落在银灯的黑发上，“这样的战力若是不收归麾下，太可惜了，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动手干脆利落，却又不嗜杀残暴。”

丹尼尔却不赞同，“我们连他的身份都搞不明白，他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是黑发，”乌索说，“这还不够吗？”

丹尼尔一哽，顺着乌索的目光看过去。

没错，黑发，单单是这一点，就足够他们把他拉入麾下，更遑论这个人惊人的战斗力。

乌索拍拍丹尼尔的肩，“别担心，出了事儿，我担着。”

丹尼尔叹口气，最终没有抵挡住让组织更强大一点的诱惑，妥协了。

他想起什么，突然问道，“话说回来，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他跟过来？他一副‘这个世界与我无关’的模样，我总觉得他看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像是第一次接触整个世界，怎么说，好像智商……不太行的样子。”

“这个，我也感觉到了，”乌索说，“有点像低能儿。”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他加入的？”

“我问他，他就点头啊。”

“就这？”丹尼尔狐疑道。

“就这。”

“……太可疑了。”

“你也说他智商不太行的样子嘛。”乌索思考了一下，“难道……是因为伤了我，过意不去？”

丹尼尔皱眉，看看乌索扬起脖子下的细小伤口，“……就这？”

“昂，那我也没做别的啊，”乌索摊手玩笑道，“总不可能是因为我给了他一包巧克力。”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低能儿，巧克力……

乌索嘶一声，“说起来，好像自从他吃了我的巧克力之后，态度完全不一样呢。”

丹尼尔默了一下，“我也觉得。”

简直……太奇怪了。

*

半年后，整个星球的中心城市诺蒂斯——

乌索口袋里装着新买来的纸质包装巧克力，另一只手提着几瓶饮料走过长廊，停在拐弯的地方。

他左右看了看，轻轻触碰了一下墙壁，墙壁出现几层光圈，他把五指放进去，系统缓慢识别，滴滴两声后，光条转绿，厚重的金属门在他面前拉开。

里面坐着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见门开了，抬头对着乌索打招呼，“乌索，你上哪去了？太慢了。”

“嗐，到旁边买了点东西，”乌索递给妮娜一瓶啤酒，周围人见状吁戏闹着，“乌索，怎么不给我也买一瓶啊？”

乌索转个弯，打眼一扫，看见鱼缸前面蹲着个人，他抬脚走过去，嘴上回应了他们的嬉闹，“你们又没说。”

众人切一声，表示不想吃狗粮，妮娜笑着推搡，余光落在走向银灯的乌索背部，笑意不再那么充盈。

鱼缸里只有三尾鱼，不是好看的色彩艳丽的观赏鱼，是鲤鱼，可以吃的那种。

乌索轻手轻脚走过去，弯下腰学着银灯的样子盯着鱼缸看了一会儿，“饿了？”

银灯一惊，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他回头看一眼乌索，又盯回鱼缸，摇了摇头。

乌索轻笑一声，脚一跨，蹲在银灯旁边，从口袋里把那袋巧克力掏出来，歪着身子凑近了，“哝，给你的。”

银灯盯着巧克力半晌，乌索见他不接，把东西放进银灯手里，轻声道，“赶紧，别让他们看见。”

银灯只好接过来，轻声道，“谢谢。”

乌索笑容灿烂，“不谢。”

他看着银灯的侧脸，不知不觉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半年了，银灯的状态越来越好，不再像丹尼尔说的智商不行，反而如妮娜说的那样，更像一个人了。

开始的那段时间，银灯甚至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从不主动问他们要东西吃，沉默寡言不合群。

直到乌索第二次心血来潮买了巧克力递过去，乌索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的眼神，迷茫，怀念，还是悲伤？

那次银灯接下来后，轻声说了谢谢，惹得里面一个人徒然大叫，“卧槽，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之后就简单了。

银灯身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组织里的小弟有好多都折服与他的力量，变着花样地跟他套近乎，他也算是逐渐融入这个组织来了。

而乌索，每次买东西时，他都会记着给银灯捎一块，而且，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银灯只吃一小块，每次都掰在同一个地方，而吃过那一块之后，剩下的都不再碰了。

说他爱吃吧，但每次都吃一个分格，说他不爱吃吧，每次又都会接过来，甚至自己也会买来吃，同样的只吃一小块。

丹尼尔说，或许银灯以前是大户，吃鱼只吃鱼眼睛的那种。

妮娜难以理解，只说浪费钱。

他发现银灯怕水，尤其是那种湖面无波，宛若镜子一样的水，每次见到都会僵着身子，如临大敌，露出痛苦而悲伤的表情。

也怕所有具有麻痹、僵化等一系列可以使肌肉松弛，无法行动的东西，像他怕水一样怕。

一次帮派冲突打斗中，银灯不小心被强力电击棒扫到，那一瞬，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若不是大家拉着他，那些小弟估计就要以最惨烈的形式交代了。

而从那之后，对方再也没有挑过衅。

丹尼尔给银灯做了类似的训练，发现哪怕一点剂量，也让他浑身颤抖，暴戾异常，与平常安静的样子大相径庭。

太奇怪了。

丹尼尔认为，可能是过去因麻痹物品受过精神刺激，所以才这么不抗。

于是他们开始训练银灯辨认一切具有此等性能的武器和药物，避免中招，正重要的是避免把事情闹大，被机械警卫盯上。

机械警卫可不会用麻痹药物，他们身体坚硬，可以无视大部分攻击，电力充足，靠自身带有的电击便足够制服歹徒，会用麻痹物品的是人类。

钢铁被用来建造城市和机械，冷兵器几乎无人生产售卖，类似简单的电击棒、电流光刃等，是市场上最容易买到的武器，混混帮派大多用的都是这个。

乌索说他们所在的组织并不是什么人类反抗革命军，而是生存在诺蒂斯外围街道的混混帮派。

他们划分地盘，依靠做零工、递情报、偷盗为生，有的帮派甚至会找一个地位高的贵族做靠山，成为他们的爪牙。

他们打架玩乐、飙车喝酒，总之，不干什么公民该干的正事，不过，他们连公民都不是，他们出生在贫民窟，是杂种，是黑户。

但银灯总觉得不太对，他相信每次来挑衅他们的是混混帮派，但却不相信乌索领导的这个‘萨普’也是。

那个带回来的女孩被他们送了出去，组织里的几个人总是聚在一起说一些银灯听不懂的话，比如现在。

萨普里的人也玩乐，但很有分寸，他们从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像是受过专业训练。

银灯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掰下右边的小分格放进嘴里，垂着眸不甚在意。

他就像一元大将，虽没有善谋的头脑，却有完美的身手，谋者命令做什么就做什么。

乌索有意愿让银灯接触得更多，但银灯却用行动表示，我不太感兴趣。

“走吧。”丹尼尔点了点人数，站起来把衣服前边的两颗扣子扣上，“再晚一会儿，拍卖会可要结束了。”

众人兴奋地往外走，银灯有些困惑，他问乌索，“拍卖会？”

“嗯。”乌索笑道，似乎习以为常，“奴隶拍卖会，能看见很多极品美人。”

银灯脚步一顿，“奴隶？卖人？”

乌索被银灯吃惊的样子逗笑了，“啊，那你以为是什么？”

银灯不死心，他皱着眉，“我听他们说，宠物……什么的，还以为……”

还以为是动物合家欢。

乌索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我们这个社会由智能电脑控制，将人类作为货物售卖，没什么稀奇的。”

对，没什么稀奇的，就像人类将机器人作为货物售卖，是一样的，以往机器人没有人权，现在，人类同样没有。

交通工具是像摩托车一样的器物，丹尼尔见他们两个出来招了招手，“乌索，你快点。”

乌索笑着应答，骑上磁悬浮摩托。

妮娜兴冲冲地冲着乌索喊，“乌索！我跟你坐！”

“银，坐后边。”乌索大拇指往后指指，要银灯跟他共乘一辆，并没有听见妮娜的话。

妮娜一僵，有些失落。

丹尼尔看看那边两个人，又看看妮娜，“妮娜，上来。”

妮娜愤愤地甩手，坐在丹尼尔后边，脸色不太好。

丹尼尔做了个手势，“我们先走了。”

乌索点头，回头朝银灯说道，“抓紧了。”随即跟了上去。

道路宽大平坦，两侧的路灯亮着，照亮整个地面，快速掠过。

乌索几个人把摩托停在靠近拍卖场的绿化带中，放倒了藏起来。

几个人兴奋地扑过去，趴在露天的护栏上看着下面的展示品和灯光。

“哇，这也太好看了吧！”

“不夜城诺蒂斯，名副其实啊，瞧瞧这光，比白天还好看呢。”

“这不是废话。”

“快快快，快来看，是天使！”

银灯跟在几个人的末尾，打量着这个被贫民窟所有的人类都向往的销金窟，繁华梦幻的中心城市，诺蒂斯。

闻言瞧过去，那是两个极品的货物，一男一女，他们的头发是金色的，女孩的头发长而直，披在肩头，男孩的头发微卷，带出一丝俏皮。

他们背后长着雪白的翅膀，穿着神使一样的白色衣袍，带着悲悯的表情，哪怕闭着眼，也美得如同天使。

不，或者说，他们就是天使。

“哇，这得多少钱啊？”

“一个怎么也得一亿吧。”

“什么？这么贵！果然不愧是贵族，有钱人！”

银灯看过去，透明的玻璃橱窗里摆着‘展示品’，他们像被展示的珠宝，美丽动人。

这些人穿得很少，身上没有丝毫疤痕，皮肤光滑细腻，被玻璃外的众人围观，品头论足，上下打量。

银灯看向那些关注“商品”的人士，他们都戴着面具，衣着整齐华丽，男的女的都有，有些人的身边跟着个没戴面具的，他们一样穿得很少，露出大片的肌肤。

看得出来，他们和橱窗里的是一样的，如今只是陪着主人前来买另一个罢了。

乌索说，这些被用来取乐的人被称为宠物，奴隶则大多用来充当家具，端茶倒水等。

银灯想起来很久之前世界里的一个漫画，万恶的天龙人。

但实际上，人形家具并不罕见，银灯知道封建社会里有人肉踏板，人肉凳子等等，想来是差不多的。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也只到好奇为止了。

银灯瞧着这些货物，并不觉得有同情升起，也没有觉得残忍，他知道很多人都想巴结贵族，不择手段的那种。

对他们来说，出卖身体和奢侈生活是很好选择的题目，尊严在温饱和生存面前不算什么，他们很乐意献出自己去换取想要的东西。

哪怕被人踩在脚下，也比永远生活在贫民窟强。

这就是这么个社会，他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想去改变什么。

银灯看着那些即将被拍买的人，他们的外貌无可挑剔，形态更是优美，脸上有着淡淡的笑，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刚刚好，让人一眼便移不开。

怎么说，银灯觉得那不是温柔，是温顺。

乌索转头，见银灯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看，笑了，他揽上银灯肩膀，“怎么？看傻了？”

银灯回过神，“他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太大。”

乌索没想到银灯会关注这个，一般来到这里的人，饱了眼福之后便想着如果自己可以拥有一个之类的，哪怕是白日梦，他们也会去想一想。

在巨大的压力和黑暗之下，享乐是发泄郁闷的很好途径。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们是特地生产出来供人享乐的，一般都不超过二十岁。”乌索说，“他们这些人的名字信息都被登记在宠物类里，像养殖的鸡，到了时间就要卖出去。”

嘀嘀——

乌索接了一个通讯，他叫了一下丹尼尔，随即跟银灯说，“你照看一下妮娜，别让她到处招惹人，这里都是警察，一不小心要捅大篓子的。”

银灯点点头，知道乌索的意思。

妮娜是个小偷，平常偷别人的就算了，但在这个地方到处非富即贵，还有警察环绕，摄像电子眼数量多得可怕，若是被抓到了，依着他们游民的身份，讨不到一点好。

丹尼尔嘴里噙着一根烟，扬了扬下巴，“妮娜，看着别让他丢了。”

妮娜穿着热裤，混迹在一堆男人中，闻言看了银灯一眼，有一些不情愿，“哦。”

丹尼尔吐出一口雾气，瞥向乌索，“依着她的脾气，你得这样说。”

“啧。”乌索挠挠头，“女孩子真麻烦。”

丹尼尔不置可否，只是笑，他插着口袋往下走，“你这话可别让她听见，要不然可有你好受的。”

银灯远远看了他们一眼，走到妮娜不远处，也站在护栏边往下看。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群暴发户公开聚众淫乐罢了，完全忘记了，他们和货物是一样的品种，一样的组别科目。

而另一边，靠近拍卖会会场的城市最高建筑，金发贵族的居住场所罗帕卡因，贴近升降梯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车，里面的人隐在黑暗里，策划着一场谋杀。

“他们会来？”

“会来，那位道森向来和泽荣关系不错，拍卖会要出售道森引以为傲的货物，一定会邀请泽荣的，而且刚才有情报传来，如果计划没错，今晚他们会使用私人车。”

“私人车？可是，像他们那样的首领，用私人车不就是在说，‘来吧，我就在这儿。’目标太大了，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事情是不是进展的太顺利了？”

声音犹疑，带着不确定。

“别忘了，他们不是人类，和我们不一样！”

“对，他们是构造体，还是金发贵族，构造体中最强大的，绝对不容小觑，但这里是他们的控制领域，还是被认为最安全的罗帕卡因，一定会放松警惕的，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在罗帕卡因的顶层，一个密闭空间里，泽荣闭眼仰躺着，他如同处身于数据流，一道道变换的数据符号围绕着他，像是一个原子球。

良久，他睁开眼，手指在围绕的数据流上点了一点，所有的数据像被关闭的网络页面一般，消失在眼前。

泽荣叹了口气，按了按额头，“五分钟处理了946份文件，速度慢了不少，要比以往更加费脑一些，看来先前剥离意识体还是对意识海造成了一定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