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到仿佛在另一个时空的巨大光源盘踞天边,跃动着愈发炽盛,遮挡它半个身躯的银白山巅也开始鼓动胸膛呼吸,快要苏醒过来。
“其实,”鸟占叩着手,“我以为还要再和你周旋一下,没想到你这么直接。”
直接?银灯笑了一声,“那剩的这些时间,老师不如给我讲讲,我这个核,到底被什么包裹着?”
风从光源普照的方向迎面而来,一层一层逐渐大了,平原上直起腰的花茎贴地,撕下几片叶子顺着空气飞扬,云层晃动,光之生物躁动不安,连海也不再平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记得神殿壁画的最上面的一幕是什么吗?”鸟占长长舒了一口气,好整以暇,竟打算从头说起。
银灯静静看着他,鸟占等了许久,见银灯没有回答的打算,不由得笑了,“还是这个样子,生起气来,一句话都懒得说。”
鸟占抬起手,他的手边逐渐显现出细长发光的金色线条,绘制成一幅耀眼的画作。
实心的圆拖着长长的尾巴自天空垂落,它的周围散射着细长而稠密的直线,太阳一般巨大,照亮整个天空。
土地上都是法阵,人们匍匐在地,振臂高呼,迎接那星星陨落于山巅。
他的手指顺着那颗星星落下的轨迹,落在隐没光源的巨大山隘上,“这是你哦。”
恐怖故事一样的开头,荒诞不经。
鸟占的瞳孔又黑又大,他没有眼白,瞳孔外面圈着窄窄的赤金,这样的色彩平白让人不悦,那蜇人的蜂,骇人的蛇,都是此般模样。
银灯从未有此刻觉得,鸟占像扑食的猛禽。
“云之上也不是天生就光明遍地,柔和温润。”鸟占说着,他手边的画面变了,是银灯从未见过的样子。
光明从黑暗中诞生,星子也从黑暗中诞生。
一望无垠的黄沙,尖锐如刀的石面,昏暗无光的天空,枯槁干裂的大地,在黑暗之中卑微求生的星子,瘦弱贫瘠的生物。
这些交杂在一起,一眼就可窥见往日云之上的难熬。
于是星子们前往唯一会发光的山隘,求神山降下恩典。
鸟占手中的壁画又动了,“但是,因为这借来的光,云之上得以生存。”
原本冰雪封地的巨大山隘因着光和热的临近,融化了一部分雪水,汇入山脚下的世界。
水源已至,生命犹存。
星子们汇聚形成光芒四射的星河,围绕着神山筑建城墙,建立家园,像土星的行星带一样拱卫神山。
树木丛生,星光灿烂,云之上开始发展。
“看,多么繁华。”鸟占的脸上带着奇怪的向往,要沉迷其中。
“我们需要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强大到足以融化神山的冰雪。”鸟占的脸上映着壁画的线条,他黑色的空洞的瞳孔看向银灯。
“你想让我做上面那颗星子?”银灯的目光落在壁画上,“可神山早已与云之上分离,云之上也不需要祈求神山的眷顾,此刻的光明还不够吗?”
“此刻?”鸟占道,“此刻的光明自然是够的。”
银灯眉角微动,“你要我做那颗星子。”
“没错,”鸟占微笑,“云之上没有任何能撼动黑暗的力量,所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
他的手重新指上神山,“那颗星子是借来的,从未来,也就是此刻,借过去的。”
“因为此刻没有力量,于是便向已经发展了的未来借取吗……可为什么是我?”银灯道,“若像你所说需要一颗巨大的发光体,心怀天下又比我强得多的你,不是比我更合适?”
鸟占一愣,“我?我不行,我不行,只有你才可以。”
“我哪里有你厉害,我的力量不过是……”他顿住,站了起来,“没有人比你更纯粹,只有你可以,你是此刻云之上最亮的发光体,你还没有迎来壮年,而我已经垂垂老矣。”
“我们筹谋这么多年,”鸟占手中的壁画变幻着,纷繁错乱倒映在他的脸上,“从你降临过去融化神山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准备阵法,无数的星子前赴后继,都盼着一切能顺利发展,就是为了今天。”
“把你送回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你是第三领域的领主,”鸟占走近银灯,“你爱你的子民,也爱云之上。”
外面天色越来越红,空气夹杂着湿意,连云彩都是可爱的粉色,银灯向着窗外瞥上一眼,对鸟占说的这几句,竟欣然接受了,“你说得对。”
鸟占一愣,随即便是狂喜,可没等他触碰到银灯,就被银灯挡下。
“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银灯早已不再紧绷,他抽出被楼罗伽握着的手,“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还绕这么大的圈子?”
“怎么没告诉你?”楼罗伽泛着哑意的嗓音传来,“不是一直都在教导你,为了云之上要舍生忘死,抛弃自我吗?”
鸟占看一眼楼罗伽,想起先前的行动,虽然有些不悦,却也没有反驳。
“先前……”楼罗伽的气息喷薄在银灯耳侧,却没有一点温热,“你替天道挡的那一下,原本就是冲着你去的。”
银灯垂下眼眸,面无表情。
“可他……我们,我们没想到你会那么犟,由着自由者与追光士斗殴,放任自流,自己却从不参与,就算是看着天道到了未知领域,也不曾站队动手。”
“这个圈子不是我们想绕的,自从确认了你是那颗星子之后,我们只觉得,越早把你送过去越好。”
楼罗伽喘了一口气,“可,又担心你不够成熟,不够强大,抵御不了那里的孤独、黑暗与寒冷。”
“所以我们教导你,”鸟占接道,“教导你使用力量的方法,让你变得强大,做你敬重的师长,希望在终焉到来之时,你能配合我们完成这个计划。”
“可这些都不够,”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银灯睫毛一颤,已经猜到了大半。
只见方才见到的黑衣人半裹着面纱从外面走进来,所过之处,有黑色的碎屑从土地上生长出来,慢慢吞噬草地,“你并没有长成他们所希望的样子,你总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计划更改了。”
鸟占皱了一下眉,“你来作甚?”
“自然是来看核,”那人的目光落在银灯身上,话却是对鸟占说的,“你没看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吗?”
“什么?”鸟占一怔,他连忙往外看去,只见远处神山上高悬着的光源变得暗红,竟然碎裂开,有它的碎屑陨落。
“雨过天晴之时,若银灯还没有踏上神山的法阵,那我们这长久以来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哦,”黑衣人说着可怕的后果,面上却毫不在意,“到时候一切都会改变。”
他的权杖在手心中舞出几个圈,“所有的一切,嘭——都会消失掉。”
“怎么会这么快?”鸟占面色凝重,“可我们还没准备好,银灯他……”
“怕什么?”黑衣人开始看向楼罗伽,露出一种奇怪的笑,“这不是有云祲在?”
“就算舍得天道,”黑衣人意味不明,“我们的银灯也舍不得他背后这位。”
“做师长算什么?风角把他养大,还不是被他逼到了渡口?”孤虚的目光一瞬不离银灯,“云祲的网,可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铺得都要大。”
“是不是,银灯?”孤虚道,“你有没有感受到,独一无二的爱呢?”
像是一场坦白大会,所有人都在银灯的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你是谁?”银灯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混乱了,就像是记忆出现了偏差,撒了个弥天大谎。
“你忘了?”孤虚走近银灯,金色的瞳孔流光溢彩,与银灯浅浅呼应,“不对,是疑惑吧?”
“也是,换做是谁也要仔细想一阵子,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孤虚手握权杖,比在胸口微微躬身,“孤虚,第四角阵法发起者,隶属于,点灯人。”
“当然,也是与你相处997条世界线的天道。”他的眼睛笑弯了,“虽然不是很礼貌地借用了天道殿下的名字和羁绊,但从结果来看是正确的,的确有些用途。”
“多亏了天道阁下能把你从混乱的世界中捞回来,若你真的在其他世界里过了头,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未归来,我们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何必惊讶?你应该知道,事关云之上,所有人都会站在一条阵线。”孤虚剥开现实,“方才……已经被追赶过了吧?”
银灯沉默不语,孤虚窥破一切般,“你可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我猜猜,你此刻在想什么?”
银灯眉角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孤虚的手中凝起一块石头,上面沾了斑斑血迹,“是在想它吗?”
只见孤虚徒手捏碎那块石头,呼啦一声,沾血的碎屑升起一簇无比明亮的火焰,从他的手中落地,扬洒出星星点点。
与此同时,方才银灯倚过的窗棱也燃出无名之火,强大的魔力在这方圆之中刷地荡开,掀倒屋中陈设,在遥远之地的沙丘上,连成一片的光亮映照城墙,震出一片巨大的坑洞,散落无数漆黑的残骸。
或许是离得过近,孤虚捏碎那石块时,呼啸的劲风甚至割伤了他的脸颊。
“三点不破阵,”鸟占衣摆晃动,他看着孤虚用大拇指揩下脸上的血迹放进嘴里,顷刻之间明白了一切,“银灯,你要逃?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
银灯抬起头,往后一靠,“原本是不打算逃的,毕竟也逃不过,不过现在……”
他看向孤虚,突然笑了,“多谢你了。”
孤虚一愣,左边的金色眼眸闪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脚尖点地就往外撤退,他手中权杖挥舞,黑色的阵法迅速成型,“知朱!”
话音未落,银灯与楼罗伽站的地方突兀出现一片玻璃式的圆点,就像是一个凹面镜在不断地压缩,鸟占连带着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被一下子吞进去,连带着空间都扭曲。
圆点压缩到一定奇点,顿了一下,银灯和楼罗伽的身影咔嚓一声裂开,圆点被惊到一般,嗡地向外炸开。
就像是压缩的空气波被释放,巨大的冲击从小屋荡开,瞬间摧毁了广袤的平原草地,海洋被推回,岛屿被拦腰斩断,部分落入水中,部分缓缓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