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拨开碎石,从废墟中伸出来,向着天空不断旋转的阵法亮出掌心,血液迸发出亮光,像融化的铁汁在掌心浇筑成繁杂的符文。
那符文闪了一下,化作一只金蝶翩翩,狂劲的风不能遮挡它分毫,它的翅膀翕动,细嫩的脚落在草丛上。
窸窣微声,下一秒,整个第一领域的土地上蓦地出现与天空同等大小的魔法阵,巨大的光柱连带着海水一同升起,与天空相连接,像一条巨大的龙吸水光柱。
遍地黄沙的昏暗之地,小女孩坐在手执尖矛的神圣石像肩头,察觉到土地震动,她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中破了一个大洞,周围隐隐有亮色的细小电流闪现。
她顺着蛛丝落地,穿过黑暗无比的破碎城堡,爬上断裂参差的石阶,城墙半毁,折戟沉沙,白骨曝露,危机暗藏。
一片残垣断壁中,只一方面积巨大的平台还算保留完好,中央筑起一方石像,石碑前是半人高的星盘。
知朱走到星盘前,抬头望了一眼握盾持戟的笨重石像,伸手扣掉了自己露出青石面具的最大眼珠,她的眼珠像荧光海般夹杂暗意,在夜里散发着幽蓝,被放置在星盘中。
星盘像一盏灯笼被点亮,与第一领域类似的阵法从这里浮动起来,牵引着黄沙中的亮光闪闪,沙尘暴般与天空破开的巨洞相接。
知朱翻身站在城堡最高处向外望,荧光色的血液从青灰石的面具上横亘滴落,如水碰上火壁,在脚下的石头上呲啦蒸发掉。
黑暗中传来无数窸窸窣窣,像是无数生物划过沙子的声音,浓稠的黑色海洋中有庞然巨物嘶鸣着翻动身体,从海底往上探出头。
知朱跟着黑暗中的生物一齐望向巨大的光柱,带着怨恨,带着畏惧。
渡口调整钟楼的老者一顿,依旧清明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东南西北四个角,已经有一半彻底变了颜色,像有人拉着红色的罗网正在往下压。
“已经到时间了吗?”这般说着,他望向远方,那里伫立着一尊云做的山巅,似梦似幻,又或许是冰雪雕刻而成的,洁白无瑕。
他合掌,向着那山做了个祈祷的动作,“圣者,我们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无人回答他,他叹了口气走进神殿,在陨落星石那副壁画的下方掏出了一个盒子,擦掉灰尘,露出上面刻着虚实交幻的六瓣菱花,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刻了两个幼态字——风角。
第三领域又开始下雪了,谁也未曾注意到神殿的上方飘来了一片银光闪闪的菱花,它跟其他的六瓣雪花一同落到地上,融化,渗透进冰层。
无数漂浮在雪中的星石灯突然停下旋转的身姿,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当冰川上第一层符文荡漾开,它们啪地一声炸裂了。
与它们一同炸裂的,还有凝结了兆亿年的冰川。
风起了,它卷着炸碎的冰碴与积雪直冲天际,数以万计的光之生物撞碎在上面,化成星光一同飞扬。
天压了下来,携裹这冰雪的云层透出阴暗暗的红光,连地上的雪都映得殷红。
“怎么回事!”
“看不见了!”
天道从伸手不见五指的神殿中飞奔出来,他面色憔悴,看着已经成型的冲天槊表情空白,“怎么会这样?”
“殿下!您不能离得那么近,会被卷进去的!”天道被手边的长老拉了一把,一同倒在神殿的巨门旁,“殿下!您没事吧!”
天道翻身一把抓住那长老,眼睛赤红,“你不是说钥匙在神殿里吗?怎么会开启第三领域的阵法!”
长老被按在地上,他看着怒气冲冠的天道,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明明是你说钥匙只能近距离使用,一定在神殿!”天道已经快要疯魔,“你不是说,你是点灯人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长老的脖颈被捏得裂开,露出发光的内里,他的脸颊破碎,“是风角!殿下,一定是风角!”
天道一怔,“风角?”
长老获得一丝间隙,连忙吐露,“一定是他,殿下,钥匙应当是被风角大人拿走,他是执行阵法的召唤占卜师之一,这一定是风角大人启动的!”
“他怎么会突然启动阵法?”天道的脑中闪过风角的脸,以及他被银灯驱逐出境的背影,再次望向接天的阵法,“他是……要报复我们吗?”
“不,他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把银灯殿下平安送到往日的神山星巢。”长老爬起来,“如今阵法启动,想来殿下方才的感应是对的,银灯殿下带着那位叛逆者回来了。”
“叛逆者……”天道想到楼罗伽,握紧了拳头,可他们都说,楼罗伽也是点灯人,就是为了消磨银灯的力量,让一切顺利进行。
“只要银灯殿下回到星巢,一切都会解决的,云之上依旧会光明在上,黑暗在额——”
长老的眼球凸出,只哼了一声,脖颈就被天道一把捏断,他的身体落在地上碎成石块,体内的星光升起,被吸引着飘向天道。
天道却看不见般站起来,茫然地往冲天槊迈了两步,“哥,你在哪儿啊……”
不被接受的星火从天道身上滑落,在他的脚边散成一圈,只照亮了一圈黑色的袍角,他手腕上的圆月轮缓慢地转动着,蹭地冲出神殿内部打开不久的巨门。
而在四方巨隧的中央,无限靠近神山的一处地方,空间猛然打开了一个口子,吐出两道身影。
遍地洁白,银灯和楼罗伽一同倒下,化过又凝结的冰雪很是冰凉尖锐,竟刺得皮肤发红,风裹着寒冷刺入骨髓,连血液中的星火都要被吹熄。
楼罗伽刚被缝好的胳膊根本就使不上力,他单臂撑起来,爬向银灯,“快醒过来……银灯……”
他抵着银灯的额头,只觉得每呼吸一下,肺部都抽痛,他趴在银灯的身体上方,遮挡袭过来的凉风,“快醒过来……”
一点绿色从楼罗伽的胸口爬上衣领,萤虫化成人形落在两人身侧,她伸手去拉楼罗伽,“楼罗伽大人。”
楼罗伽身体沉重地扎在地上,“先救他。”
萤虫手一顿,面上愣了一下,受到完整主人影响的她明显变得沉稳,像站在雪中的一株翠松,“您现在……是哪位大人?”
楼罗伽的嘴唇发紫,他的眼睛瞥过来,像极了黄沙遍地海洋中那只巨型鱼类,泛着暗暗的红,“救他。”
萤虫的墨绿色衣裙染上冰霜,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瓶,里面是氤氲跳动的火焰,透过瓶壁看过去,泛着诡异的黑色。
“您当初投下的星体何止万千,如今只带回这小厮,也不知血脉相隔这么多代,还有没有用。”
这样说着便蹲下来,将那抹奇怪颜色的火焰倒在银灯胸口,那火焰在这寒风中竟巍然不动,没有丝毫熄灭的意味。
“恕我直言,”萤虫看着那火焰,“大人,银灯殿下对其他星火的兼容度明显不好,他不像我们,未曾屠杀别人来壮大自己,不如您自己吸收,还能争取一点时间。”
楼罗伽握上银灯的手,已经完全变成暗红色的戒环生出一点枝丫,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火焰竟有些惊慌地想要钻进银灯体内,未果,被楼罗伽一把捏住,投喂给了戒环。
萤虫看着楼罗伽的动作,“大人您这是……”
“他不能吸收没关系,”楼罗伽的眼睛又红了一分,看起来有些骇人,“我帮他就好,我会保护他的。”
萤虫抿唇,她不觉得楼罗伽能平安把银灯再次送往异世界,银灯为天道挡刀是巧合,楼罗伽连带是筹谋,可一次、两次,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现在还能怎么做?四方醒隧已经成了一大半,虽说第二领域的钥匙在楼罗伽身上,可鸟占、风角还没死绝,早晚也会沦陷的。
更遑论……还有一个紧追不放、丧心病狂的孤虚。
她张张口,仍想劝告,“大人……”
“银灯!”楼罗伽惊喜地呼喊第三领域领主的名字,银灯咳出一口气,转醒过来。
楼罗伽与萤虫一大一小围在银灯上方,一个喜于言表,一个面无表情,银灯疲惫地闭闭眼,撑着地想要坐起来。
“这又是哪儿?”银灯都不用打量就知道,此地又是一处他未曾见过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隐瞒了太多东西,连云之上的全貌都不曾敢给他看,多可笑。
“第四领域的正上方,神山之麓。”萤虫声音清冷,一如她清凌凌的颜色。
“第四领域?神山之麓。”银灯突然笑了一下,“知道是什么地方又怎样呢?只是个名字罢了。”
他抬起眼皮看楼罗伽,“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楼罗伽看了银灯许久,道,“回到云之上的过去是你生来的使命,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云之上完全地奉献自己。”
“你无法拒绝,因为这个阵法只针对你,不会对其他任何发光体起作用,你无法逃脱,因为云之上的所有人,都将是你的敌人。”
“银灯,牺牲你一个人,保护大部分人,是最佳选择,你应该有这份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