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从星云中诞生,它吸收星云的力量成长,就像一个小婴儿,注定会为世界带来光明。
在一颗恒星死亡之前会变成红巨星,那是核聚变的必然路径。
它们在最后的时光里变成魔鬼,吞噬掉周围的一切,颜色暗沉,演变成超新星爆炸。
而它的爆炸会照亮整个星系,于星海生繁花。
“爆炸?”一只小脚从阴暗逼仄的角落里露出,破旧的衣袍堪堪垂在脚踝,它的主人似乎对念书人的话语很感兴趣,“那一定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捧着旧书的枯槁老者伸手沾了点吐沫,想要掀开黏在一起的书页,“我记得这后面有一副连环画,里面的恒星就像山丘上的高庭般绚丽夺目,让人一眼就能陷落。”
那只小脚丫缩了缩,让一只百足虫爬过,“可我没见过恒星。”
“大家说纸上的东西是人编的,会那样发光的星星根本就不存在,都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幻象。”
老者的左肩并不动,一直右手废了许大劲儿,干枯的手指终于搓开那书页,“高庭的预言书从不屑于在这样的东西上说谎。”
“神山的圣者不喜欢谎言。”
他把书放在狭窄的道路中央,细长的手指泛黑,沾了些颗粒的沙土。
指着发霉的地方给人看,“看,这个就是恒星。”
阴影中伸出一个黑色的脑袋,其实那也不能算是脑袋。
除了是立体的这一点,它更像是粗糙的平面动画,就如孩童用黑色铅笔在粗纹纸上随意描出的一团杂线。
上面根茎一样的线团微微抽动,正中间拨开两颗硕大的红色眼珠,几乎占了一半,在黑暗中散着幽幽的光。
蛞蝓没找到壳,软弱可欺。
黑线团上没有嘴巴,却有稚嫩的嗓音响起,“哪里?”
老者的眼珠向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死死盯着对面。
始终垂在身侧的左肩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幅度往后张,在那两颗红球凑过来时猛然出手,摘果子般扯着就往自己的怀里揪。
那只手比寻常的大,手指关节细长尖锐,像灵活听话的抓娃娃机钳,又像是站立的长腿蜘蛛,一只手下去,就覆盖了墨线团儿的整张脸。
他几乎是揭掉了黑线团的整张脸皮,像从水里捞出玻璃珠般,轻而易举地抓走了那双眼睛。
目光即是光明。
不管是嵌在深处的星魂,还是浮于表面的星火,都要完全剥夺,这是遵循吞噬法则的完美表现。
速度太快,稳、准、狠,那团墨线蠕动了几下,就像海边被晒干解析出盐分的长寿菜,乱麻般摊在了地上。
老者嘿嘿嘿嘿笑着,张开的口中隐隐有光亮露出,十分微弱。
他收起路边的残破画本,一只手撑地,猩猩般爬行移动,攀援上墙壁。
“今天可算是把他钓了出来,”他一边攀爬一边道,“小星体戒心倒挺重,让我蛰伏这么久。”
他怀中的红色还在发亮,甚至穿透了他的外衣。
老者伸手捂紧了,尽力不让那些光引起其他人注意。
他得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好好享用这顿大餐。
绕过染红的戈壁,躲进一具岩石的背后,小心地掏出怀里的东西。
红盈盈地,圆润柔滑,触手温凉,像被打磨了无数次的玛瑙,摄人心扉。
“真漂亮啊。”他捏着那东西,借着远处高庭的光细细摩搓,不禁赞叹,“这样的成色,别说是阴暗的深谷底,就算是高庭,估计也生不出几颗来。”
大多数人的星光都藏在内核里,也有一些人不从沾染丝毫的光与热,投放在黑暗无垠的宇宙中,与天空融为一体。
少有人能如古老的俗语一般,内里的星火可以满满地溢出,从眼睛里透露光亮。
光盘踞的地方越是浮于表皮,越是鲜亮显眼,持有者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还是我运气好,赶上他刚刚降生、尚未完型,恐怕连力量如何使用都不知道。”
寡白的眼球中,一点黑色的瞳孔点缀其上,像是一双义眼,那里面迸露出的兴奋却火热。
“捡了大漏了。”
他左右观察,掀开兜帽,整个上颚抬起,嘴角的缝隙竟然一直开到了耳朵根,能够看见咽喉深处的黑洞。
食蚁兽一般纤长的舌头吐出来,飞快地卷住两颗熟透的果实,红色接触的地方,一种明亮一层层晕染开来。
像是夜晚中遇光才显露的警示反光条,他的舌苔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光点,像涂了一层很薄的荧光颜料。
吞下去的整个过程不过瞬息,只听见嘶溜一声,那两颗玛瑙便没了踪迹。
“啊——”他喟叹一声瘫在地上,感觉整个人都如同浮在水中,要飘起来了。
眼前出现光斑,连同天边的神山都绚丽起来。
那种颜色,就像是海上燃起了火焰,不死鸟从其中飞出,金色夹杂着蓝,震撼极了。
原来在强大之人的眼中,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吗?怪不得所有人都想要靠近高庭,进入神山。
他木愣愣地伸手去抓,两只爪子在空气中不断地挥舞,身体上透出一块一块皲裂的红,宛若地底的岩浆轻轻翻涌,要撑破地皮。
“力量……力量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他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肋骨,敞开因为力量翻涌而滚烫的胸口。
他望向远处明亮的高庭,神情是疯狂与激动,“我马上就可以,就可以重新居住在光亮中了。”
那鲜红渐渐暗下去,如他所言,那红色的果实被他的身体消化,他离着光亮中的高庭又近了一步。
身体完全充盈起来,胸膛鼓起,他看看自己健硕的肌肉,不禁喜从心来。
他按着石头站起来,“没有人能和我相比,整个深渊,都不再是我的对手。”
野心膨胀,话音却未落。
突然,无数条暗红的枝丫从他的身体里钻出,像四面透孔的花洒突然加压,喷射生长出一毫米左右直径的藤蔓,喘息间裹住了所有。
养分被抽离,方方才健硕起来的体躯一下子瘪下去,枯萎成煤渣一样的黑色粉末。
而在那之上,细碎的星光绕着枝丫盘旋,以红色的玛瑙为中心,编织出一具人形来。
一米二的身高不及巨石半腰,孩童的胸膛单薄,肋骨下凹。
他赤脚踩在黑色的煤渣上,睁开眼时,血红外露的眼珠逐渐暗淡,变得凝夜深紫,“小荧小力,积少成多。”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得手的猎人一脚踢散了脚边的黑土堆,“多谢你带我爬上来。”
这般说着,他撩起地上的衣袍,把黑色的碎屑从里面抖落,照着先前老者的手法裹在自己身上。
脚踝总算可以被遮蔽,连同脑袋也有兜帽作为掩盖。
早在几天前他就注意到这个来自深渊外边的人了,第一眼就相中了他身上还算完整的衣物。
深渊中多得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枝丫从冒头的第一天就知道,想要什么,得靠自己去夺取。
这位外来者用那样火热的眼神瞄准猎物,若他呆在深谷底,连一天也活不过去。
正好,他不想自己费力,若是能多个代脚的把他抬出深渊底,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枚遗落在深谷底的玛瑙等着你去捡?怎么想也是个漏洞百出的陷阱,可这个人还就真的一头扑了上去。
愚蠢至极。
脚丫依旧无遮无挡,他光脚站着,看见落在煤灰中的残破书籍,犹豫了一下,捡了起来。
他翻开老者先前停顿的最后一页,目光放在上面硕大的发光团上,“恒星吗?若能把这样大的发光体吞下去……”
那岂不是要比一千只一万只小荧小力厉害得多?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少年把那本残破的书籍放进胸口,遥遥望向高庭。
“黑暗,必胜。”
高庭,正如其名,它宽敞明亮,洁白如新,空旷深邃。
巨大的柱子排排伫立,天光可以穿透房顶直接挥洒,照亮每一处黑暗。
它是点缀在王冠之上的最大珠宝,是整个王国中最繁华的城楼顶端,是美好生活的起始,是希望诞生的源头。
这里是执政者的理想乡。
相对地,深渊也名副其实,拥挤黑暗,腌臜污秽。
这里没有围栏,没有门槛,土地裂开的夹缝中填补着来自各地的暗黑物质,没有任何一束光能平安地照到底部。
它是城市尽头抛洒垃圾的街道底部,是苦难生活的终点,是绝望历练的尽头。
在这里,一口赖以生存的氧气都要与人抢夺,每时每刻都要竖起刀尖,使自己浑身长满毒刺。
这里是流浪者的旅居地。
神山高伫,整个云之上环绕山脚,高庭的存在就像是一道长长的花坛,为神山做了装点。
而深渊要更加靠外。
“喂,哪个领域的?”
门口的石像高大,但赶不上高庭的巨门,宛若天堑。
那个时候的云之上还不是一块一块的,而是一圈一圈的。
它们依靠山势高低来划分,最外层为外庭,内里为次庭,再往上为中庭,更高之处,为高庭。
孩童似乎被吓懵了,他没有回答守门人的问题,黑色的兜袍勾勒出孱弱的身体,双手抱着本残破的书籍,泫然欲泣。
守门人见状,不由得放缓了姿态,“小子,你从哪里来?”
孩童抬起已经哭得湿漉漉的脸庞,两只眼睛微微红肿,好不可怜,“我和师父一同外出,遇上了深渊的夜行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若旁人认为你孱弱,那便以柔弱之姿示人,骗去同情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