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为啥是十万大山呢,不该是云州吗?”
雷战的锤子早不知丢到何处去了,拿着那面残破的盾牌敲击着地面,扬起一阵飞灰。前几日的乱闯乱走竟让他们走到了南楚这边。
众人看着这与这几日看惯了的无边沙漠截然不同的景色,心底却开心不起来。
燕王爷,怕是希望渺茫了。
栾安平有些颓然,看见十万大山的时候,少年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便立时断了,像是失了骨头一般,一时间连站立都不太稳。
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哭意都涌不上来。
没人去劝,众人只接过栾安平背负一路的王爷,有些伤感的看着地上这个背着王爷走了足足八日的少年。
“俺不信!你们都骗俺,咋了,南楚就找不到药了,咋一个个如丧那啥,那啥来着的,南楚大山上没药,皇宫里面还能没药?抢过来不就完了吗?”
雷战脸涨得通红,用沙哑的声音叫喊着,怒喝着。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说话!”
他想叫醒面前这一众面如死灰的人。
乾坤未定,未战先败,这不是大栾将士的铮铮铁骨!
他雷战,不甘心!
司徒风也红了眼眶:
“小将军,你说,王爷当真没救了吗,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栾安平目光有些呆滞,良久才看向司徒风。
万千思绪在脑中闪过,他只记住了一件事:
他不能说。
他知道有方法能救燕王,但他不能说。
因为这个方法,凶险万分!
燕王的命是命,这面前为燕王忧心的诸位大栾将军的命就不是命吗?
若自己说了,不仅父王可能救不下来,连眼前这几个将军可能都会栽进去。
他又想起了那两封信,想起了“俺亲娘亲启”,想起了“信封上点点梅花般的泪痕”。
想到了孤苦伶仃,每日倚仗门边等着儿子的老娘,等他给自己娶个女的,生个小的。
想到了刚学会说话,便一脸天真的问母亲,“阿爹去哪了?”的小女孩。
他说不出口。
“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栾安平在心底问自己。
刘将军死了,他不想再让别人死了。
他学书院本事,是为了救人,而如今学来的本事,却会害人。
不知过了多久,栾安平挣扎着站起身来,紧咬着嘴唇对众人道:
“王爷,……王爷没救了,诸位将军,诸位将军只需再按方法走一次南漠,便可回大栾,诸位将军请回吧!”
他脸色煞白,下唇几近咬出血来。
“那你呢?”其他将军不忍答话,雷战却全然不管不顾。
“我……我在这里想想办法,我再想想办法。”
“你说的什么屁话!”雷战却怒了,直冲上去,伸手抓住栾安平的衣领,把有些瘫软的他拎起来,悬到空中。
“雷战!”
“雷战!”一旁诸位将军见雷战如此行事,也纷纷劝阻起来。八壹中文網
“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以为救王爷就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以为就你懂忠孝,俺没念过书就什么都可以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俺雷战,是王爷亲命的大栾南疆军铁血军都指挥使,王爷不止是你爹,还是老子的元帅。”
雷战猛一松手,将栾安平向地上一掷。
栾安平脸朝下栽到地上,尝到地上带着初春滋味的泥土味道。
微腥!似铁锈!仿佛刘将军死后,他闻到刺鼻血液的味道。
众人一惊,司徒风赶忙把栾安平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后背的尘土,只问道:
“小将军,我只问一件事,到底有没有办法救王爷性命,无论代价!”
他的目光坚毅如铁,栾安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迟疑。
良久,那对视的四目不曾分开,司徒风郑重的说道:
“若有法子,你便说出来,有死而已!”
“对!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
身边昂首而立的四人是大栾将军,他们身上是破旧的铠甲,他们脸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鲜血和泥土混杂在一起,散发着腥臭腐烂的味道,但却盖不住他们身上的那股傲气,“有死而已”的傲气。
虽千万人,吾往矣!
栾安平动摇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些经历百战而生还下来的将军,都是疯子!都是不惜命的疯子!
他抿了抿嘴唇,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的同众人说道:
“既然各位将军如此,那我便说了。”
栾安平双拳紧握,强力之下,攥的五指都微微发白,发青的骨节“咯吱”作响,似要从栾安平手背上挣脱而出。
“想救王爷!还有…一个机会!”
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如重千斤。
“齐元帝想求的那株药!那株孤品灵药可以救王爷性命!”
“那颗药在何处?”司徒风问道。
深深吸了口气,栾安平松开了紧握的双拳,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毅然说道:
“青鸾百灵枝,在南楚皇都青玉殿龙椅之后!”
众人面面相觑,停顿了半晌,栾安平以为众人退怯了。
却听侯老将军笑道:
“哈哈哈哈,我说在哪呢?”
一揽白须,侯将军风轻云淡的说道:
“小将军也太过谨慎了些,我还以为要到幽冥地狱,阎罗殿上寻呢,不就是个南楚皇宫吗?怎说得如此骇人!”
雷战舔了舔嘴唇,欣喜道:
“妈的,闯皇宫这么好玩的事,你不跟俺老雷说?这多大的军功啊,回去朝廷得赏我多少银子啊?”
“千年前强盛如齐,四十万铁甲也求不来的药,今日老夫同众位大栾将军数不足十,若能取之,便胜过齐军万倍!何其快哉!”
众人只说着这几千年北人莫入的南楚皇宫,今日自己能走上一遭,倒是一件幸事。栾安平不知所措的看着喜笑颜开,吹着牛皮的诸位将军,复杂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
“安平,你也莫小瞧了我大栾将士,舍生取义,非是读书人的特权!”顾南枝见众人毫无退意,同栾安平说道。
“既然你如此在意别人,为了你心里那份仁义,那我便再询问一遍,安平,你听好!”
他整理了下盔甲,掸了掸头发上的灰尘,同众人道:
“此事,我不以军令行事,若不想随我等闯宫者,可以自行离去,我顾南枝立誓,不会怪罪!”
顾南枝白甲陈旧,背后的披风也已破破烂烂,落了许多破洞,南漠已不太火热的太阳,斜照在他刀削斧凿般的脸上,透过披风上的破洞,在顾南枝站立的脚下洒下斑点光明。
司徒风戴正头盔,紧了紧弓弦,向前踏出一步,拱手半跪,声音似洪钟大吕:
“大栾南疆军阎罗卫豹骁军都指挥使,司徒风!随王爷征战二十三年!愿赴死!”
“阎罗卫天武军都指挥使,侯定南,行伍四十六载,杀楚人千余,活够了!也愿赴死!”
“阎罗卫定安军都虞候,孙安,愿赴死!”
雷战听他们说的群情激奋,同样上前一步,抱拳道:
“俺也一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栾安平早就按不住眼底泪水,涕泗横流。
他跪下来,迎着满天斜阳,对诸位将军磕了个头,眼泪混着鼻涕在他的嘴里,他含糊不清的道:
“栾安平代父王谢过诸位将军!”
扣下头后,久久没有起身。
远处残阳山头斜照,近处云裳任卷任舒。
天地定格,仿佛一张画。
司徒风想去扶栾安平,被顾南枝伸手拦住,他轻声道:
“身为人子,他尽他的孝,身为部下,我们尽忠,任他跪去,我们当得!”
顾南枝也知道,若是决心闯宫,在场众人没几个能活着回到大栾,但明知如此,却还是要去,这便是袍泽,这便是大栾铁血。
他们当得栾安平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