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裳青同栾平易密谈之后的几日倒显得平淡。
栾安平驱马车,几日前便按叶裳青每日只走四十里,只走清晨和下午两个时辰的要求,也不多行,只缓缓赶着马车走在宽敞的冀州官道上。
虽没询问,但栾安平知道,自己这个“无所不能”的师父心里必有盘算。
这几日叶裳青和燕王倒是相谈甚欢,每日都会聊上好些时辰。
栾安平在外听着这两位长辈从四国大势谈到本心之道,从人妖之别论到天下仙人,虽说阅历少些,不能全然听懂,但仍然多有收获。
燕王每每谈到兴致,都会长叹此时无酒,不能和叶裳青饮酒阔论,留下个“到了京城,定邀着南相和叶先生开怀痛饮”的承诺。
不过,书院里的青鸟来得没歇,叶裳青寄回给书院的“家书”也依旧例每日一封,有时诗兴大发,添上些“空洞纷繁”的词家辞藻,还非让二者品评,不听好话他还不愿意!
让栾安平,栾平易都是一阵恶寒。
到京城前三日的向晚,异变陡生。
夕阳悄然落下,四下寂寥。
叶裳青正和燕王侃完大山,双目微闭似要休息,却突然抖了下眼皮,隔着车厢紧盯着东边,对燕王说道:
“王爷,看来这幕后之人按捺不住了!”
栾平易摸不着头脑,他虽然也觉得这几日脚程甚慢,但只当叶裳青是为自己和顾南枝身体考量。
喃喃问道:
“先生怎知这幕后之人必有试探?”
叶裳青也不回答,静静等待着。
刹那间,远处无边的黑夜里叫起鸣镝,数百枝羽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马车。
眨眼间,叶裳青一挥袖袍,栾安平便如同被吸住般直愣愣飞进车厢。
周身金色仙气迸发,那羽箭只碰到扩散的仙气,便顷刻化为齑粉。
叶裳青不知何时闪到马车顶上,对着黑黢黢的周身轻声道:
“出来吧!连散仙都没有,我在此处,便别想刺杀燕王了!”
几处草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不一会钻出几个蒙面人,四面八方围将过来,将叶裳青围在中间。
栾平易掀开车帘去看,十几个蒙面者左手执着火把,右手各持兵刃,但多数却只是不足二品的修玄者,无一名散仙。
为首者对着叶裳青一拱手道:
“见过叶仙人!”
叶裳青神色不变,只抬了下眼皮问道:
“大猫小猫三两只,说说吧,你家主子拿何物与我换燕王性命啊?”
为首者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叶裳青一不问来历,二不问原因,直接张口便将那准备好的最后一个选项说出,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想起面前这位久负盛名的仙人雅号,为首的蒙面者定了定神,笑道:
“仙人不愧是临仙人!我家主子确实愿用宝物换栾平易性命!”
叶裳青沉默不语,连脸上神情都不变化。
为首者尴尬的轻咳了两声说道:
“此物我想叶仙人拒绝不了!我家主子愿以帝娲黄泥换取栾平易性命!”
听到“帝娲黄泥”这四个字,叶裳青原本散漫的眼神陡然有神起来,忙问道:
“帝娲黄泥?”
“是的,只要仙人不阻我等杀燕王,这帝娲黄泥几日后便为先生奉上?”
叶裳青沉默了片刻,栾平易感受到这诡谲的沉默下,是叶裳青对宝物的渴望,心里倒坦然起来,轻声对栾安平道:
“我还以为你这师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呢!这样看来也是人罢了!不过这帝娲黄泥到底是什么宝物,怎么连叶先生都对这宝物如此渴求”
栾安平也不知道这帝娲黄泥的来历和功效,只能摇了摇头,不过师父到不会是见利忘义的人,他心里相当肯定。
漆黑的夜色下,叶裳青不言语,谁也不敢说话,蒙面人便只能静静等待。
良久,叶裳青问道:
“若我让你们杀了燕王,怎么保证我能拿到此物?”
蒙面人却道:
“叶仙人会信的,我们没必要招惹‘天穷书院’和一个临仙人,仙人说是与不是?”
“那你们先把帝娲黄泥给我,我替你们杀了燕王如何?”
“先生说笑了,这宝物如今确实不在身上,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嘛!先生见谅!”
叶裳青听了蒙面者的话语,轻笑起来,起先只是捂着额头小声轻笑,到后来笑声渐大,也越发癫狂和不羁起来。
笑得栾安平和栾平易都起一身鸡皮。
他狂笑道:
“这幕后之人真有意思!真有意思!你方才说不想惹一个临仙人?”
叶裳青笑得额头青筋暴起,却陡然收了笑声,那淡漠的双眸在蒙面人眼里如同恶鬼的眼睛。
原本荡漾的微微春风激烈起来,吹得两侧树木沙沙作响,落下无数绿叶,龙蛇影动,宛如恶鬼狂舞!
“那现在好了,你家主子惹到了我,用女阴黄泥这种宝物考校我叶裳青的本心吗?此物虽然珍贵,我也的确需要,不过你家那位主子!也太看不起我叶裳青了!”
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本书卷,泛着耀眼金光,他淡淡道:
“本来叶某人还没多少理由揪出你家主子这般躲在暗处偷奸耍滑的小人,不过今日起,叶某人多了个杀人的理由!”
那书卷漫卷,自蓝色壳子的封面翻到中间一页,转瞬间,叶裳青周身仙力便化作翻腾的手臂,那本来若薄雾的仙力瞬间化形,如铁钳般紧紧锁住所有黑衣人的脖子。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划破夜空,惊起无数林中栖鸟。
无数黑衣人如落木般萧萧落下,倒地气绝。
叶裳青合上书卷,跳下车子,掀开帘子,同燕王道:
“王爷,不妨下来看看,这些黑衣人有无认识的?”
栾平易惊于方才叶裳青的手段,这十几位二三品的修士如同小鸡般在叶裳青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小声呢喃道:
“要是我身体无恙,应该也行吧!嗯!应该也行。”
和栾安平将众人的面罩一一掀开,仔细看过一遍,燕王也只对一旁坐在马车上的叶裳青摇了摇头。
这突然多出来的二三品高手,他并不认识,并非军中之人,也非居于朝中的藩王豢养的私兵。
叶裳青收敛了仙力,此刻又仿佛那个人畜无害的读书人,他笑道:
“想来也是,这么明显的把柄,幕后之人不会让我们抓住。”
燕王问道:
“还是方才问先生的那个问题,先生怎知这试探?又怎知道要用宝物同先生换我栾平易的性命?”
叶裳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道:
“王爷想想,王爷回归大栾,若我不在身边守护,那王爷想要回到京城,先要做何事呢?”
栾平易思索了片刻道:
“若叶先生不在,如今我无修为,定是先回南疆军,召集旧部后回京!”
叶裳青点点头说道:
“如今王爷没去南疆,所以说修为尽失之事虽然九分可信,可还有一分不辩真假,这试探的缘由,其一便在此!”
栾平易点头称是,却又好奇问道:
“不过为何那日楚方相提的第三个要求,是要将我修为尽失一事昭告天下?”
叶裳青笑了两声,说道:
“这大栾闯宫一事,毕竟有那么大的动静,王爷更是一剑斩了玉都风雨,南楚想要隐瞒已不可能,不过楚方相这种人,带个面具就不见摘过,最好面子,公布王爷修为之事倒也是为了南楚和南楚皇室脸上挂得住!毕竟楚方相还是南楚仙人之首!”
“这么说,这幕后之人与南楚也非齐心协力,这次试探也只是为看我修为尽失之事,是否是真?”
“不尽然!”
叶裳青咧着嘴笑,笑容背后满是戏谑。
“这南楚宣称之事若是假的,岂不是更跌面子,故我早便说过,此事在幕后之人听来,九分可信!”
顿了一下,叶裳青道:
“这试探的目的,主要嘛!还是为了看我叶某人的态度,这对付一个没了修为的闲散王爷,和对付一个天穷书院院主,《浮沉仙录》第九,临仙人的在下可全然不是一个概念!”
燕王嘴角抽动几下,但也生不起气来,这没脸没皮的读书人说的都是实话,虽然难听至极!
栾安平一样的抽动嘴角,“又犯病了!”,心里暗暗想到。
“不过,这试探倒也不是没有收获,方才我问那人以何物换燕王性命,那人却直接道出了燕王名讳,这不合常理,常人对答多附和问题,我以燕王设问,他本该以燕王指代,却用了王爷名讳,而其后却又称起了‘燕王’。”
叶裳青皱了皱眉头,栾平易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紧跟着问道:
“先生,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主子应该便是以名讳称呼王爷的,如此说来,倒是将幕后之人的范围缩小不少!”
栾平易抓了抓脑袋,完全跟不上叶裳青的思路,栾安平倒明白了不少,笑笑说道:
“师父的意思是,江湖之人不熟悉父王,但大多对庙堂抱着尊敬,所给下的指令该是‘换取燕王性命’,而非‘换取栾平易性命’,如此界定,说明幕后之人若不是与父王有过节,便是身份尊贵之人,平常便用名讳指代父亲。”
栾平易点了点头,却突兀的觉得面前这位“一叶知秋”的可怕。
接下来便可全速入京了,安平明日可全力赶车了!”
叶裳青扬了扬手中白白的信纸,对着燕王说道:
“今日书院来了消息,燕王妃和王夫人临盆之日,就在近两日,若王爷赶得及,还能回去赶上!我也急着回去看王爷和相爷赌约,到底谁赢呢?念千古可与我赌了两盒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