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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少年剑平少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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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栾洛云送了栾安宁出了大门,南佑黎将内衬衣物的袖口紧了紧,将那荒族少年拽到墙角处安顿下来。

忙活完一切,南佑黎给手中水壶添上一壶热水,走回方才栾安宁和栾洛云的桌子,径直坐下来,翘起脚来踩着旁边的木椅子,往嘴里胡乱塞着几样糕点,又连饮了两大碗香茶,自斟自饮。

他知道栾洛云说的有理,蛮干没有作用,还反倒会把自己搭了进去,仅上面站着的这个中年人,方才那快到看不清楚的出剑,他就清楚自己远不是对手,可如此就不管了?

但还能有什么法子?像买那个荒族少年一样,把今日聚会上售卖的少女全买下来?且不说如狼似虎的世家公子们让不让你买,哪怕买得了一次,可根源不除,恶人从中得利,欲望得到满足,依旧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还能都买下来不成?

今日阻拦,或许不能救下来这些被掳掠来的人,但总归也让这些带着面具的“衣冠禽兽”知道知道,世上事,不是位高权重,不是富贵尊荣便能肆意妄为,总有人不顾性命,向倒刺丛生的荆棘挥上一刀!

他是“天下第一大侠”嘛!

世间事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总归是人心甘愿不甘愿,总有人愿在长夜为众生秉烛,照不亮天地前路,广厦万间,可照得清自己。

让他因为势单力薄就苟且偷生,用“看清形势”作为软弱的遮掩,南佑黎自诩“少年侠客”,忍气吞声,唯唯诺诺,总辜负心中愿景。

“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南佑黎心里想着,手上动作也不慢。索性将那条完好无损的黄鳍仙鲦从尾巴拎起,一手拽着尾巴,一手拽着鱼头,从头到尾猛地一嗦,仙鲦肉嫩无刺,是出了名的大补珍馐,他一口一条,吃了个爽快。

边嚼着嘴中白肉,南佑黎环视着周边热闹有如菜市的众人,恶事也能如此抢着做,南佑黎竟突兀地生出一种“世间皆如此,莫是我错了”的荒谬感觉。

苦笑着摇摇头,又想起昨天自己的所作所为,连嘴里的肉都觉得寡淡无味了起来。

“错还是真错了,本还想请那两个老哥喝顿水酒赔罪,这下恐怕是难了!”

又看着那被当做“货物”放在小小箱子中的少女,可怜无助,被镣铐捆住蜡烛粗细的脚踝,系在木箱里站不起身,只能流着泪将手中白猫紧紧抱住,只有这同样瑟缩的猫身上还有一丝活着的温暖。

南佑黎定了定神,却不生气,想起栾安宁郑重谈起的“慈悲”,虽然他还没领会,但心中信念愈加坚定。

“若是娘亲还在,她也会这么做吧。”

可惜环顾四周,南佑黎也没找到火折子,不然能放上把火,把这凤羽阁肮脏之地烧了干净也没准,眼下也不好出去寻,赤手空拳也得上去打上一场了。

心里盘算着自己动手之后,该先做些什么,后做些什么,又猜了猜场中变数,方才静待下来,看着场中变化,等待时机。

深夜愈近,天色就愈加昏暗,凤羽阁台旁的烛火便益添光彩,火烛通明。

在南佑黎和少女眼里,琳琅灯火,明亮如昼,满目却尽是是阑珊之处。

“九千两黄金!这位贵客出了九千两!可还有其他贵客加价?”

中年人笑容洋溢,九千两是他都没曾想到的高价,看来今日能从这买卖里狠赚一笔了!

“九千两!九千两黄金了!这位‘白鹤’先生出价九千两!”

看周围方才参与竞价的人都坐了回去,中年人也知道九千两已经差不多到了极致,不过他很满意,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

“那恭喜这位‘白鹤’先……”

“别急,我还要加价!”

一道声音从僻静处猛然传来,打断了中年人的话语,他先是一惊,转身看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发现这是一个上身只穿着里子,看着自己阁中奴仆模样打扮的少年,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但还是问了句:

“你加多少?”

一个铜壶被南佑黎猛地掷出,速度之快,带着赫赫风声,直冲中年人面部而去。

“狗日的,老子加一个水壶!”

中年人看着袭来的水壶声势不小,没料到这种场合真有人敢造次,但这不偏不倚砸来的水壶又怎能伤到他一品玄修,心中不以为意,抬起左手随意一抓。

水壶壶颈被中年人精准地攥在手中,但水壶壶盖早被南佑黎偷偷解了,铁壶受阻,壶盖不停,自壶口处直落而下,速度不减,直朝中年人脸上打去。

中年人显然没料到这阴招,吃了一惊,玄力迸发,右手快如闪电,留下一道残影,猛遮在脸前,堪堪挡住飞来的壶盖!

“哗啦!”

壶口落下,壶中热水倾盆而出,浇了中年人一个通透。

热气升腾,水汽弥漫,台上升起来一层薄薄的白雾,宛如仙界幻境。

“啊!”

虽有玄力阻挡,但仍有不少飞开的水滴溅到中年人脸上,他吃痛之下惨烈的叫嚷几声。

“大栾刑部,捉拿要犯!闲杂人等,一律退让!违者,杀无赦!”

南佑黎大吼一声,虚张声势起来,反正自己脸上也带着面具,倒不担心别人认出自己。

眼下形势,需要越乱越好,乱才能浑水摸鱼。

这场中都是各州纨绔,身份背景都不是闹着玩的,凤羽阁通天的本事也得投鼠忌器。

台下人见此惊变,纷纷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起来,在座的大都是些没历过风雨的蛀虫,倒没几个见过这种架势,联想到自己正做的勾当,心里虚的不行,不少带着面具的人已向阁外涌去。

南佑黎身形早便跟随水壶落到台上,趁中年人和那“水壶”纠缠之际,已经冲到了女子身边,惊得怀中猫咪毛发耸立起来,惊叫了几声。

见女子也慌乱起来,南佑黎半蹲下来,低声说道:

“别怕,我来救你的!”

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个铜烛架,倒拿在手里当锤子使,竖直砸下,将缚住少女的脚链砸了两开。

“跑,趁乱跑出去,一直向西跑!别回头的跑!看见一间徽式模样的府邸就进去!说你是南佑黎救下的,其他的人我来帮你拦住,记住了吗?”

女子迟疑的点点头,南佑黎将她搀了起来。

被关在箱中许久,少女腿脚已经不听使唤,抱着怀中猫,离了南佑黎跑出两步便跌倒在地。

南佑黎正欲上前搀扶,却听见台下一声高喝:

“小心!佑黎,后面!”

一道身影逆流而上,栾安宁用全身力气将手中木盒甩出,南佑黎心领神会,双手接过木盒,转身横档。

“哧啦!”

木屑横飞,木盒被一刀斩断,但中年人的长剑却悬在半空不得寸进,木盒内,是两把长剑,刚好架住那柄偷袭的快剑!

“跑!快跑!你自己不救自己,别人也救不了你!”

事到如今,南佑黎也管不上这少女了,虽然眼下栾安宁也已经入局,可栾安宁这副模样还怎么帮忙。

剑光一闪,南佑黎手中长剑已经出鞘,右手持剑起身,剑刃斜指地面。

少女挣扎着起身,又抱起一旁的白猫,趔趔趄趄朝门外跑去。

“小贼奸诈,敢在此造次!”

中年人看偷袭不成,玄力迸发,连斩了数剑,剑速极快,南佑黎堪堪挡下。

瞅准时机,中年人一剑刺出,引得南佑黎挥剑去挡,却陡然将剑中途折回,以极快的速度又刺出一剑,变了剑路。

此剑极快,南佑黎躲闪不及,忙向后抽身而去,身体不稳,向后栽倒。

中年人剑不饶人,箭步迎上,又是接连五剑刺出,南佑黎躺着挡下数剑,脚步猛然一蹬,身形滑出几步。

剑刃击到台旁烛架底部,借剑刃弯折回弹之势站起,将中年人接连攻来的数剑都接了下来。

“秋水剑?你怎么会使皇家的剑式?”

中年人心中疑惑顿起,秋水剑是道家九剑之一,也是太祖皇帝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传承,如今是皇家不传之密,莫非?这带着面具的小子也是皇家的人?

又想起方才这少年所站之地在洛云公主身旁,心里突然惊惧起来。

“二皇子?”

见他迟疑,南佑黎虽然不明白他想着什么,但剑者对招,胜负往往在一瞬间,体内玄力迸发,一剑挥出,直朝中年人面门斩去。

只刹那间,南佑黎看见一道剑光闪过,自己挥剑处已经空空如也,中年人不知何时已经落在身后。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些微末残渣率先落下,随后南佑黎脸上那黑色面具也碎成两半掉落下来。

这剑又快又准,连南佑黎的皮肤也没划破,只堪堪碎了他脸上的面具。

中年人嗤笑了两声,说道:

“原来是南怀玉养在燕王那儿的小子,倒是我多虑了,那我就不担心了!”

南佑黎心中知道,若刚才那剑冲着自己脖颈去,此刻自己已经命丧当场,魂归黄泉了。

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萦绕在他心头,这快的看不清的剑招,他曾经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

栾安宁丢了木盒,径直栽倒到地上,看着台上剑光飞舞,眼前又恍惚起来。

栾洛云心急的搀起栾安宁,用身体护住周边蜂拥而出的人潮,不让栾安宁被人流踩踏,四周人心沸腾,全给南佑黎那虚张声势的喊声吓破了狗胆,哪管得上这带着“墨燕”面具的少女是谁?

身体被挤来挤去,身上金贵的衣物也沾满了尘土,栾洛云一言不发,依旧张开双手拦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潮没几刻便散去大半,凤羽阁里空荡荡的,栾洛云头上凤钗不知何时落到地上,被人踩成几截,手链挂饰也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满身尘土,脸上花了大半,一点不像那个养尊处优的洛云公主。

“安宁哥!安宁哥哥!”

她不时轻轻唤着栾安宁,也没管台上战得激烈,这边随时会陷入危险,只一个劲的唤着,没把台上那两只当人似的。

栾安宁脑子内思绪乱成一团浆糊,所有事情都无端纠缠起来,在脑海中膨胀,胀得他脑袋生疼,眼睛都睁不太开。

“洛云……,麻烦……麻烦扶我起来!”

他说话费力,每说一个字便感觉胸肺部被烙铁狠狠的灼烧一次,喉咙里满是血液的铁锈味道,嘴巴干得如同大旱后陇东死去的地皮,泛起一层层唇上干涸皮肤构成的褶皱。

抬了抬手,指着方才那丫鬟下来的楼梯,对栾洛云说道:

“洛云,扶我……扶我到那里去!”

还有一个问题,栾安宁不知道答案!

栾洛云此刻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该干嘛,也只能听栾安宁的话,眼眶红红的扶了栾安宁起来,便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今天这样!我……我买什么第一奇货……,买什么第一奇货!呜呜……”

“全……全是骗人的……,呜呜,……等我……等我查出来谁干的,我……我非扒了他的皮!”

一边哭着,栾洛云还一边搀着栾安宁走到那楼梯旁,长长的楼梯上黑黢黢的,阶梯掠过了二楼,通向更高的楼层。

挣扎着把住梨花木把手,栾安宁回头擦了擦栾洛云的泪水,笑道:

“别……别哭了,在这里等,你不要……不要上去!我……我一个人上去!”

栾安宁话说完,栾洛云仍把着栾安宁的手臂不愿放开。

他有些绝情的甩开了栾洛云的手,蜷缩着身体,双手拽着把手,近乎把自己拉上了一级台阶。

一阶……

一阶……

又一阶……

眼前是漆黑一片,身后是灯火通明,栾安宁费力朝着深处的黑暗走着,爬着,像攀一座难以逾越的山。

“到此为止吧!”

轻飘飘的声音从上方漆黑如空洞的地方传来。

栾安宁惊了一阵,却全然没有理会,眼前阶梯的尽头,一个亮着微微灯火的房间就在眼前。

他又爬了一阶,离那间屋子更近了。

“当,当,当。”

一个不束发的中年汉子从上面走下来,有些可怜的看着这落魄的少年。

几声细微的声音传到栾安宁的耳边,微弱蚊吟,此刻的栾安宁却听得真切。

“啊…救……救我!”

那是女子的呼喊声,求救声,混着年轻男子的邪笑和杯盏打碎的声响,如雷炸响,萦绕耳边。

栾安宁双手落在台阶上,手成爪状死死扒着木质台阶,指尖处指甲碎裂,血肉模糊。

他又爬了一阶。

“你若再上来!不光你要死!燕王爷,栾安平甚至南相统统要死!你担得起这个后果吗?”

汉子在栾安宁上头几阶半蹲下来,有些可怜的看着他,听着身后不时传来的淫荡声响,脸上有些不自然,轻声道:

“法不责众,也不责贵!有些人天生就高人一等,杀人放火又何妨?草菅人命又何妨?这就是世道,就是天道!今日你打开了这扇门,将一切公之于众,得到的不是良善的回报,也不是天理的伸张!”

“你得到的,是所有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全部被抹除干净!在这之后,一切罪恶都成造谣非议,数年便无人再谈起,只不过多了一段讳莫如深的坊间传言,一个遗臭万年,篡逆谋反的大栾燕王,几百条无辜冤死的孤魂!掩埋在史家的尘埃里,这……就是你要的公允!”

“你太弱了!弱到别说惩恶扬善,弱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保护别人!回去罢!”

栾安宁抬起头来,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这个强壮汉子,感受到他身上微微溢出的玄妙仙力,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栾安宁在心里苦笑着,狂笑着,听到那熟悉的男子声音,之前自己所有的猜测才被证实。

“弃龙局!呵呵,弃龙局!”

“乱东居士,哈哈哈哈,乱东居士!”

此刻的他像被纠缠困死的白子大龙,被黑子围追堵截,看不到一丝生还的机会。

他听出了那小房间里传来的微微声响,准确的说,栾安宁熟悉的很,他一开始便猜了大概,只是他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门口马车上轮毂上裹上的金箔,弄到大荒王族这样通天的手段,拢聚天下各州纨绔的脸面,散仙保护的无上尊荣!

乱东,乱东,就是安西,安溪,栾安溪!

他既是灯火通明处的国之储君,又是漆黑一片里的恶之根源!

“怎么了,青叶?啊……”

那小屋内传来一声青年人的声音,混着靡靡的呻吟喘息之声询问。

“没什么,殿下,有几个蟊贼捣乱!”

更高处门旁站着的丫鬟恭敬说道。

“让修平轻和何盛抹杀干净就行了,啊…啊…,一个不要放过!”

“是,殿下!修平轻领命!”

老者恭敬回话,又转过身来对栾安宁撇了撇嘴,轻声道:

“小子,你也听到了!快走吧!燕王爷对我和青叶有恩,但我是陛下的臣子,深受陛下知遇之恩,奉陛下所托听命于太子,忠义之间,我只能如此选!不要让我为难!”

栾安宁失魂落魄,浑身如同被抽干净骨头般瘫软在木梯上,像一滩烂泥淖。

一道仙力轻柔托起他的身体,落在栾洛云身旁,壮汉的声音轻轻落下,仙人手段,栾洛云并没听见。

“你若想做今日想做之事!我给你指条路走,太子殿下不过庸碌之才,二皇子或能帮你!”

话音落下,意志支撑的最后清明也刹那间熄灭,对着眼前的三个“栾洛云”说了句“顾好自己和佑黎”后,那紧绷着的弦也渐渐松开。

耳边栾洛云不停的呼唤声渐渐远去,意识也逐渐消散,栾安宁彻底晕死了过去!

……

平台之上,南佑黎一边用手中剑挡去攻击,一边又注视着栾安宁这边。

他心乱了,不想在这里同这中年人纠缠,他不知道栾安宁要去做什么,但肯定会有危险!

快剑袭来,本刺向他面部的一剑却陡然出现在小腹,剑没入三分,带出殷红血液,血流如注,身前的麻布衣物转瞬便通红一片。

“还有心思看别人,今日,你和他都要死在此处!”

中年人玄力迸发,薄薄的玄力如同有形般附在了剑上,剑周身几寸处的空气都扭曲起来。

玄修士,两品之上和之下天壤之别,两品之下玄力作用于玄脉,宣发于肺腑,活络气血,强化肌肉,只能提升玄道修士的速度和力量,是为内修。

但两品之上,玄力凝实可以具现出玄脉之外,甚至附上躯干兵刃,是为外现!

因此四品修士或偶能战胜三品,毕竟玄士厮杀,胜负总在一念之间,但三品修士若无机缘和法宝丹药,除非是惊才艳艳的绝世天才,否则对阵两品几无胜算。

更何况南佑黎以三品之身战一品!

南佑黎吃痛之下,看着小腹部血流不止,单手将布腰带往上提了提,系得更紧,止住流血,牙关一咬,边执剑又朝那中年人杀去,边嗤笑道:

“还有洛云公主在此,你敢杀我们?”

猛攻之下,每抬手刺出一剑,便扯动腹部伤口,疼痛不已,到最后全然失了章法,被中年人瞅准破绽,提前挡住南佑黎的剑路,一剑斩出,南佑黎苍茫躲闪,被一脚正中胸膛。

身形在地毯上滑出数米远,这一脚踹的结实,不偏不倚的踹在南佑黎胸前,他胸部一阵疼痛,捂住胸口吐出两口血液。

“洛云公主又如何?我们自然不会杀她,但杀了你们,她又怎么替你们报仇?凭那个已经病入膏肓的陛下吗?”

中年男子露出狰狞的笑容,欣喜的弹了弹剑身,他的剑不长,也不粗,细短的剑身恰好能收入袖袍之中,他舔了舔嘴唇笑道:

“杀一个麒麟望仙榜上的天骄,可能到黑市领到不少赏钱呢!更何况还是杀你这样的天骄,我记得你是叫南佑黎吧!真是机缘巧合呢,你还是要死在我手上!记住,杀你之人,名叫田来!”

风雨阁内,穿堂风起,烛火摇曳不停,田来汇聚周身玄气外现,攀附于剑刃之上。

他修风玄脉二十七穴,此剑是他最快的一剑,快到斩断飞鸟而鸟不自知!

南佑黎还想着他话语中的深意,连御敌架势都没做好,那一剑已如光影闪过,直刺而来。

剑势惊人,响起破空之声,但剑锋远比破空声更快!

“死!”

南佑黎被这剑刺个通透的场景已近在眼前。

“当!”

金玉之声响起,田来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直刺来的剑刃,被南佑黎的剑身牢牢挡住!

剑刃刺在南佑黎的剑上,留下一个不规整的圆形孔洞,洞旁密布着裂痕,随着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裂痕扩大,剑身前端随即碎裂,半截剑刃斜栽下去,插在平台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挡得住这剑?”

阶梯之上,修平轻坐在阶梯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南佑黎的困兽之斗,看见南佑黎生死之际闭上了眼睛,壮汉子突然爽朗的笑了两声,又自觉过于响亮了,赶忙捂住了嘴。

青叶一直立侍在门口,听多了房内荒淫之声,也有些心烦,坐到修平轻身旁,对着这爽朗汉子问道:

“修大叔!你笑什么呢?”

修平轻有些羞赧,不大好看的粗犷脸上泛出一丝霞红,抬起青叶大腿粗的胳膊挠了挠后脑勺,对青叶说道:

“这小子真有点意思,生死之间,不自己决断,全凭本能行事,能完全放空自己,有天赋,知道这一剑的厉害还敢寄托于生死之际的本能,也有胆魄!天穷书院给的散仙必登临不是虚言啊!”

青叶也看不明白,但也顺着修平轻的目光望去,看见那个浑身是伤,腹部流着血却依然镇定自若的仗剑少年,又听见身后阶梯后女子的呼喊声越来越细微,抿了抿嘴,突然有些羡慕。

……

南佑黎剑身挡下这剑,缓缓睁眼,发现田来这剑所刺是自己小腹左下部,剑刃被阻,南佑黎抽身而去,田方吃惊之下僵在原地,没有收回手中细剑。

看着面前田来快剑所刺之处,又看着田来手中之剑的剑身和独特形状的放血槽。

南佑黎瞳孔陡然放大,尘封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是近十年前!

漫天风雪夜里……

身旁是死人!全都是死人,是死去的相府护卫!横七竖八的倒在雪里,似镰刀割下平铺的麦秆。

鲜红的血液!

在一个个死去的护卫身上绽放,像开了一地的木棉。

寂静!

空无一人,近处听不到一丝声响,只有远处还荡漾着渺茫的梆子声。

“娘!娘亲!”

“娘!娘……”

幼小的少年没有车舆高,跪倒在妇人身旁,竭力的想捂住妇人小腹上的伤口,但鲜血不停的涌出。

他张开嘴巴,带着泪,只用气声不停的喊着“娘亲”,他不敢出声,因为不知道杀手有没有走远。

……

“你!你是十年前雪夜那人!”

“哦?你终于记起来了?”

田来收剑回袖,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一脸戏谑的看着面前的南佑黎说道:

“你十年前就该死在我手里!不过也没差,今日也是一样!”

“你找死!”

南佑黎攥紧了手中断剑,右手骨节噼啪作响,眼睛一瞬间便充盈满血丝。

一步蹬出,手中断剑像疯了一样向田来胡乱挥砍,全无章法,将周身防御置之度外,多次格挡也算错了手中断裂剑身的长度,不消片刻,身上便多出十几道剑刃割出的伤痕。

但自己的剑却连田来的身体都碰将不到。

“这么想杀了我吗?我现在都还奇怪,那个女人把你藏在哪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娘?”

南佑黎全无理智,浑身散发着戾气,像一条疯狗一样将手中断剑砸来砸去,丝毫没有方才的镇静。

“这不简单?你娘不过是做了南怀玉的替死鬼,真是可惜了,嫁人还是得嫁个好人家,不然连命都要搭进去!”

南佑黎听了这话,怒气更甚,狂吼起来,只躲开瞄准要害的几剑,其余斩来的寒芒已经不管不顾,身上衣物已被割得破破烂烂,露出浴着血一般的躯干。

修平轻看着场中狂攻的南佑黎,方才那缕笑容已经荡然无存,冷哼一声说道:

“这小子本有机会赢的,可现在胜算全给他自己的本心败了,若真给田来杀了,这小子就不配拿剑!被本心影响,剑就仅仅是个工具,那就不配称为剑客!”

青叶转过头认真问道:

“剑难道不是工具吗?杀人的工具呗!”

修平轻笑而不语,青叶又问:

“修大叔,他要真快给田来杀了,你不帮他吗?”

“不帮!小青叶,虽然我希望他赢,但毕竟是燕王爷对我有恩,不是南丞相,既然不是忠义之间终难两全的问题,那我就没得选!”

小青叶听了这话,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径直下了楼梯,也没怕那台上的刀光剑影,走到台边,倚着灭了的烛台,指着狂攻的南佑黎轻声说道:

“兀那小子,那边那个超级厉害的大叔说你不配拿剑!也不配做剑客,我看也是,打得还没宫里伶人的剑舞好看!就是乱挥乱砸,难看死了!”

转身对着阶梯上坐着的修平轻偏头吐了吐舌头。

突然插入的插曲让田来和南佑黎都摸不着头脑,这是哪来的姑奶奶?疯子?

玩儿呢?

田来倒是知道这是那位主子的贴身丫鬟,那这番话是干嘛?嘲讽?

我的小姑奶奶真是离谱!她真当是伶人的剑舞看呢?

田来见南佑黎有片刻犹豫,立马出手,南佑黎反应很快,向后连退数步,堪堪躲过田来偷袭的一剑。

田来心中郁闷,方才若南佑黎再战片刻,此时不说身上肌肉筋脉要断上几根,最起码也要力竭,不能再战。

但这是主子身边的红人,最信赖的贴身丫鬟,自己又能怎么办呢,只好又戏谑对南佑黎挑衅道:

“我还以为那个医道首仙的濒湖子多厉害呢?结果还是我那毒厉害,这医道首仙不也才延了七日性命?可怜啊,吊着一口气多苟活七日,不如早些死了安稳!”

南佑黎眼皮猛然一抬,但感受着自己身上遍布的伤口可逐渐疲乏的精神,也意识到这田来想激怒自己,他脸上面容扭曲起来。

“啪!”

左手猛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南佑黎用力之猛,连捆着发髻的束圈都震飞了出去,头发瞬间散开来,混着身上沾染的大片血液,如同地狱里归来的恶鬼。

“若再不破局,恐怕自己真要死在这里了!还要连累栾安宁跟洛云公主。”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远比身体上的伤口使人清醒,他蓦的想起昨天大雨中,栾平易也曾说过“不配持剑”同样的话。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断剑,不禁问道:

“怎么才算配持剑?”

“或者说,为了什么要拿起剑?”

他盯着手上的断剑出神,田来也不肯放过如此机会,死人才没有变数,趁他病要他命!

手上细剑附上周身玄力,三剑迭起,南佑黎持断剑横档,又被削去三截。

修平轻撇了撇嘴,同青叶说道:

“若再给这小子几月,或许能胜田来,只可惜现在为时已晚,哪怕他明悟了剑心,凭他手中那柄断剑也胜不了的,不入散仙出不得出心剑,剑若无刃,仙人之下凭仗何物杀人?”

青叶又站起身来,弯腰背手,对修平轻狡猾的笑了笑,修平轻倒学聪明了,把一旁放在台阶上的佩剑抱到胸前,憨憨笑道:

“小青叶,你这回可别想再送剑去了,方才那行为虽说不得体,但也能假称嘲讽,别人追究不了你!你现在要是送剑去,那就是资敌,违背君子忠道!被发现了我也帮不了你!”

“呵,修大叔,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君子,青叶本就是南疆军遗孤,我爹爹为了王爷连命都不要了,娘去的又早,要不是王爷给的银子安顿我早让野狗吃了,还要什么愚忠?要什么性命?”

修平轻心下触动,有些动摇,但还是紧紧把住手中长剑,对青叶摇了摇头。

平台之上,田来剑风熄灭几多烛火,南佑黎背靠着阁中柱子固收,但手中断剑已只剩下剑柄前不到六寸的短短一截。

“若如此苦战下去,恐怕真胜不了!”

南佑黎心中无奈,玄力的差距让他感觉力不从心,即使速度能偶尔跟上,每剑之间的威力和气势却有云泥之别。

“要败了?”

心中败意平生,手上功夫便弱了一半,让田来刺透左臂,留下个不小的穿透伤口。

南佑黎吃痛大叫一声,心底也在嘶吼。

“不能败!绝对不能败!”

“可怎么才能不败?”

愣神片刻,田来一击得手,南佑黎手中断剑被竖直挑飞,直插在凤羽阁穹顶之上!

“要败了!”

修平轻暗道一声可惜,眼下剑都没了,南佑黎还能拿什么胜田来?

危急之间,一道身影夺门而入,扎着双挂髻,穿着丫鬟衣,花了粉黛,喘着粗气,正赶上南佑黎剑被挑飞,见形势危急,忙大叫道:

“幼稚鬼!叶伯伯让我把这个送来!”

小燕奴冲进凤羽阁,在方才栾安宁送剑的地方同样丢出一个剑匣。

南佑黎心中大喜,抓住烛台,飞身出去擒住剑匣,转身回撩,将田来逼退。

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却因为腹部的伤势半栽了下去,气氛全毁。

躬身抽出匣中剑,右手持住剑,朝田来一指,却猛然发现,

这是一柄没锋的剑!一柄木剑!

南佑黎心中大惊,心中的惊喜一下又凉了半截。

“这是叶伯伯让你送来的?”

南佑黎不敢回头,方才那几刹功夫把田来斥退,可随时得防备着他狂风骤雨般的进攻,只得背着问道,语气中充满的不忿。

我日啊,这不是坑我吗?

本以为是神兵利器,结果送来这么个破木头玩意?

阶梯之上,修平轻陡然站起身来,目光幽幽的盯着那柄木剑,却轻声连道了三声“好!”

“好剑!这真是一柄好剑啊!”

看得青叶一愣一愣的,小手搭在自己光洁的脑门上,不知道是谁脑子坏了。

但南佑黎听不到修平轻的话,握着手里的木剑,他心里一下子没了底!

“叶伯伯还说,无品可胜三品,三品便可胜一品!”

小燕奴喘罢了粗气,对着南佑黎复述道。

“无品可胜三品?三品胜一品?他在说栾伯伯?”

南佑黎长吁了一口气,镇静下来,情形危急,他没工夫在那里怨天尤人,细细思索着何谓“三品胜一品”?又如何三品胜一品?

联想到雨夜里自己动用全部玄力的一剑被栾平易普普通通的一剑斩去,这便是无品胜一品吗?

田来狞笑了一声,在他看来,南佑黎方才不算凡品的铁剑都让他玄力附着的剑刃削了去,这脆弱的木剑又有何用?

风声一动,剑影一闪,田来身形闪到南佑黎身侧,一剑刺出,且疾且诡,直刺要害,他要定胜负,分生死!

“普普通通的……一剑吗?”

南佑黎毫不慌乱,此刻趁手的剑柄在手,他便无所惧之,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半沉身体,扎下马步。

“什么意思?等死吗?”

狂风闪动,在凤羽阁中肆意乱窜,烛火明明灭灭,周而复始,随风的方向大小而时时变换,如同具备灵性。

“雨声?”

青叶似乎听到周边风仿佛短促的吟唱,发出近似落雨的声音。

“不,是水声!”

修平轻轻声纠正。

风声又变,不同方向的风交织相撞在一起,拟出各种不同的声音。

牛的鸣叫,马的嘶吼。

随后声音霎时散去,风就是风,吹拂在阁中的风,不受阻碍的风,天地间吹拂的风。

修平轻衣裳被风吹起,笔直的站着,目光紧盯着平台上闭眼的南佑黎。

“道家九剑不似剑家七剑,道家以道御剑,剑家凭剑悟道,是因果之别。道家九剑并无固定的剑招,而只流传下来剑诀文本,如今流传的剑招是后世为方便领会理解琢磨编制而成,太祖陛下所得便是包含秋水剑意的半篇剑谱,因此道家剑修门槛极高,非大悟性大机缘者不能学,于是就渐渐衰败破落,造成如今剑家,兵家,器家三分天下剑道的局面,至太祖陛下方有好转,这小子!他在悟剑意!”

南佑黎周边似有无形之气升腾,在周身逡巡徘徊,田来此时飞速攻来的剑在何处,自己心里都冥冥知晓。

“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南佑黎心中不剩善恶,也忘却了仇恨,此刻心中只有手中的剑。

他挥出手中的剑,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甚至略显笨拙,像许多年前,自己初初拿剑之时,带着兴奋和好奇,不为别事,只为了挥剑!

猛然睁眼,手中木剑毫无花哨的笔直挥下,在田来看来,这平平无奇的一剑根本就不可能击中自己。

木剑周身包裹着的木块顷刻粉碎,眨眼间化成齑粉,在空中挥散如霰,露出其内包裹着的一柄细细的剑刃。

宝剑无鞘,剑身微蓝,剑尖饱满圆润,带着些许凉意,迎着满堂风,直落下来。

“微雨燕!”

修平轻在漫天木屑飞舞里,看着木剑中显露的剑身,便立时认出此剑的剑名,毕竟剑仙燕栖杜撰故事演义太多,每个剑客都曾看过《神兵选评》,幻想着自己持此这柄侠客之剑时的风姿。

“不好!”

田来大惊失色,并不是因为突如其来显露的宝剑,而是这随着剑身一同而来的玄妙味道,带着死亡的气息。

“这是剑……剑意?怎么会?他才三品?他怎么会剑意?”

田来心中大乱,但毕竟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也全然明白了南佑黎此剑的厉害。

“得躲!”

心里暗想着,田来弃掉了手中长剑,腿部玄力迸发想远遁而去,却发现玄力难以凝聚,此刻自己双腿如同灌铅一般,竟然动弹不得!

“动啊!给我动啊!为什么?为什么动不了?”

须臾之间,微雨燕已经斩下。

……

“秋水剑,何谓天人真意!”

看着南佑黎挥出的一剑,修平轻怔怔念叨了句,饶是他见多识广,仙人定力,此刻都有些恍惚,没想到这小子真把这剑意挥出来了。

“很厉害吗?”

青叶看着修平轻手上慢慢收回的仙力,也看出来方才这个修大叔肯定也动了手脚。

不然那田来为何不躲,直愣愣的抬剑硬接这看上去就很厉害的一剑?没想到这个修大叔嘴上挺狠,暗地里还是个傲娇大叔,心里窃喜,修平轻问道:

“很厉害了,秋水剑中剑意众多,能领会什么,因人而异,何谓天人剑意也是太祖陛下首先领会的剑意,重在返璞归真,但那时太祖陛下已经十九岁,玄道一品了,这小子当真不凡!”

“那修大叔什么时候领会的剑意呢?”

修平轻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坏笑的青叶,干咳了两声,尴尬说道:

“有些事情就不要多问啦!你修大叔我啊,算是大器晚成好不好!”

青叶奸计得逞,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好了,好了!你修大叔让你笑行了吧!”

修平轻拍了拍手,抹去屁股上的灰尘,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黑色朴素的面具,自言自语道:

“该做正事了,小子们的事情做完了,估摸着何盛也该回来了,接下来就是咱们的事了,看看燕王爷府里那位‘一叶知秋’怎么收场吧!”

转头对也站起身来的青叶说道:

“你等会见何盛回来,便去叫殿下吧,就说外面形势危急,何盛不知所踪,恐是有谋划的针对殿下的刺杀!”

“啊?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咱们就这么放过他们,今夜发生的事可就没了说法,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燕王对我有恩,我可以为王爷一死,但让我白白送死,我也是不愿的。信那个‘一叶知秋’吧,若没有点手段让这些小子全身而退,他也枉称临仙人!他肯定有后招的,咱们做戏做全套,反正殿下看出来就罢了,看不出来更好,看出来了咱们赖在何盛头上!”

青叶微微一笑,轻轻颔首,转身向阶梯上面走去。

……

南佑黎一剑挥下,如同抽干了全部的力气,一屁股往后一坐,喘起气来。

面前田来横档的剑断成几截,自头顶至胸膛被直接劈开,裂成两半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小燕奴方才一边关注着台上形势,一边也看过了栾安宁和栾洛云,都没什么大碍,给栾洛云和栾安宁涂了些外用的药膏。

栾洛云哭哭啼啼的,自刚才栾安宁晕了过后便一直在他身旁哭起,哭自己晚上偷出来玩没带侍卫,哭自己只带了个没什么用的“白老头”,只会说些有的没的,回去非要到陛下那儿告他一状,还哭自己怎么就信了这“天下第一奇货”跟栾安宁的撺掇,还把栾安宁带了进来,她并不知道今晚的一切都是有人设局,还觉得若不是自己想带栾安宁进来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说些“回去把写信的人找出来,非要丢到猪笼里跟猪关起来,还要用沾着盐水的鞭子从白天笞到晚上”之类报仇的话,委屈巴巴的,连小燕奴给她上药也忘了反抗。

回头看见南佑黎那边一剑斩了一品,小燕奴心中窃喜,觉得今夜之事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却突然发现自己身旁站着个中年壮汉,无声无息的,如同鬼魅一般,将一个黑色的面具径直带到自己的脸上。

“戴着面具,千万别摘下来!”

还在想着这来人哪位?恍惚一瞬,中年壮汉又霎时出现在南佑黎面前,给他也带上了面具,小声吩咐了几句,用一股仙力将他也轻柔送到小燕奴那边。

小燕奴看了看南佑黎身上伤势,也不算太重,回去稍微休养几天便好,回头看栾安宁也不知何时被贴上了一个面具,栾洛云眼睛都哭肿了还在竭力挤着泪水。

几息之后,一道尖细的男人声音从阁外传来。

“诶,这么快就结束了?诶,我说老修,让你跟我一块去你不去,那小娘们可水灵了!我挑的那个,八成是个大家闺秀,到死还顾着名节,不要命似的反抗,真是蠢!反正也都一样,她就是配合我一样得死。”

一个精瘦的鼠目矮子醉醺醺的进了阁子,边打着酒嗝边说道,直到闻到阁中的浓重血液的腥味,才猛然清醒了大半,散出薄薄的仙力窥测四周。

见修平轻站在台上,田来已经身死,鼠目汉子脚步一蹬,身形落在修平轻身旁,还不等他开口,修平轻便径直骂道:

“我说何盛!你还真是会挑时候啊,别人都打上门来了,你却不知道跑哪里消遣去了!若殿下受惊,你自己去跟陛下交代吧!”

何盛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田来的尸首的惨状和凤羽阁一角带着面具的几人,看着他们都瘫坐在地上,似乎力竭,也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忙问道:

“殿下?殿下没事吧?”

“没事,殿下倒是没事,我都没敢惊动殿下,怕他知道你擅离职守,到时候不得问你的罪!”

鼠目汉子咽了口口水,忙点点头道:

“老修,老修,多谢多谢,我怎么能知道还有这种事?多谢了多谢,明日请你喝酒!”

他转头看着地上瘫坐着的四人,指着问道:

“田来是他们杀的?”

修平轻没说话,只点点头,此刻他也有些紧张,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个虚无缥缈的“一叶知秋”身上。

“你就这么看着他杀?”

“何盛,你说什么呢?你怀疑我?何盛,好的很啊,我帮你瞒着殿下,你反倒来脏我是吧?这伙人也有厉害仙人,我哪里顾得上田来!”

修平轻佯怒道,给他亮了亮手臂上刚刚割好的剑伤。

何盛认真看了看修平轻手上伤痕,确实是新留的伤口,才讪讪笑道:

“诶,不用给我看,老修我还不信你吗?仙人打跑了?”

“打跑了,估计是察觉到你回来了,直接脱身跑了。”

“那就行了,把剩下的臭虫碾死吧,老修,你休息会,累了吧,喝点水,我来替你代劳!”

南佑黎挣扎着爬了起来,眼疾手快拿起微雨燕,单手掳住栾洛云,闪着寒光的剑刃已经架在了栾洛云洁白的脖颈上,对那个鼠目中年人大声喊道:

“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这女的!”

他心中虽然奇怪,但转念想到方才帮了自己那个小丫鬟,她口中“那个特别厉害的大叔”应该便是给自己戴上面罩之人。

“殿内知道你们身份的护卫都被我杀了,不要暴露自己,等会想办法劫持公主殿下,逼出背后散仙!”

想着这壮汉的交代,虽然不太明白,但眼下自己体内玄力枯竭,也只能如此照做。

就是不暴露身份,都这样了,真的可行吗?

那獐头鼠目的瘦子伸长了脖子,嗤笑道:

“你杀便杀呗,杀了她跟我有什么……诶,她!她是洛云公主!老修!老修!洛云公主怎么在这?”

何盛定借助昏暗的灯光才看清栾洛云的脸,栾洛云脸上要再花些,恐怕都认不出来,何盛忙冲着修平轻大声喊道。

修平轻大惊失色,忙顺着瘦子伸出的手望去,脸色都极为配合的一白,震惊道:

“我靠,老何,还是你眼睛尖,差点咱俩就没命了!”

栾洛云还哭着呢,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凉凉的,直接给南佑黎半勒住脖子,低头一望,却发现自己脖子上架着冰凉的东西是一柄剑,愣了半晌才大声喊道:

“什么意思?你疯了?”

“劫持你啊!他们不配合我们,放我们走,我就要杀了你!”

南佑黎歪了下头,心里虽然不好受,让栾洛云做了一晚上的工具人,但还是实话实说。

现在重要的是保命,至于栾洛云没明白这里面门道,担的惊受的怕,大不了之后拿根鞭子让他笞几鞭子算了。

“你?你劫持我?我杀了你!南……唔唔唔唔!唔!唔!唔!”

估计栾洛云此时也没什么脑子想明白这事了,还差点说漏了嘴,南佑黎也没客气,直接点了栾洛云的喉穴,让栾洛云后面的话都成了含混不清的叫嚷。

“别叫了!再叫真给你绑起来啊!”

“住手!你知道你们挟制的是皇室血脉吗?罪同谋反,株连九族!我劝你好自为之!”

修平轻手持长剑,正义凛然,昂首高喝,仿佛手持正义的大纛,唾骂着不堪的恶行。

南佑黎心中直翻白眼,不过觉得面前这个精壮汉子若是进了戏班子,以此人的功力,现在绝对是誉满京华的名角儿。

何盛眼中精光一闪,趁南佑黎闭目一瞬,一柄薄薄的飞刀从手中激射而去。

这柄飞刀速度奇快,毕竟是仙人手段,便是南佑黎全盛时期也难以招架,眼下体内玄力已枯,南佑黎只能干看着这飞刀疾射而来。

小燕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飞刀吓了一跳,尖叫一声,闭上眼睛不敢看眼前景象。

但预想中南佑黎的惨叫没有响起,小燕奴轻轻睁开眼睛,却看见一个拿着酒葫芦的白发老头出现在南佑黎身前,右手还拿葫芦给自己灌着酒,左手像夹棋子一般把飞刀夹在手中,继而把玩起来。

老头喝罢了酒,长出口酒气,打了个酒嗝,心里只哀怨道:

“得,还真入了局,老燕都还没出手,我还先出来了,真是好算计啊,好算计!”

只能嘴上撒撒气道:

“没那个本事就别学人搞偷袭那套,你都歪到南楚去了!伤了洛云公主,老夫可是要担责任的!”

“唔唔唔唔!唔唔唔!”

栾洛云见面前挡下飞刀的正是“白老头”,又“唔唔”起来。

“公主,你暂时很危险,老夫暂时没这个实力救下你,老夫很自责啊!你稍等会啊!伤了你就不好了!”

白老头背着身给南佑黎个眼神,假意说道,但转过身去,又继续喝他那小葫芦里的酒。

南佑黎愣住了,方才那飞刀就差正中眉心了,在面前这老酒鬼嘴里都要歪到南楚去了,这些仙人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人精啊,戏唱的像专门演过似的,咋感觉这个何盛忝居其中,格外的与众不同呢?

何盛也奇怪,这白老头他也知道,和他一样都是凤翔卫出身,不过比他早上许多年,成就散仙之后倒是没有来往,大栾设有凤鸣寺,对成就散仙之后的皇家供奉进行监察,毕竟仙人结党可远比官员结党来得可怕,官员结党,只要皇室还掌握仙人供奉,便不会动摇根本,再庞大的朋党也能犁庭扫闾,可仙人结党,动摇的是皇家的统治。

“刚才那飞刀真扔歪了?我怎么感觉挺正的?难道是许久没练,手生了?”

何盛正疑惑着,阶梯上传来声有些虚弱的声音,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自阶梯上走了下来,脸上带着个怪异的“九婴”面具,青叶恭敬的跟在身后,直接问道:

“修平轻,何盛?怎么回事,还没解决?”

修平轻抱剑躬身回话:

“回主子,他们劫持了洛云公主,不敢轻举妄动啊!”

“哦?洛云公主?”

华贵的青年人朝着南佑黎望了望,看见那悬在洛云公主脖子上薄薄的剑刃,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这阁内三个皇室散仙,怕了几个蟊贼?不用顾忌洛云,把这几个小贼拿下,出了事自有我担着!”

“不可啊!伤了洛云公主,老夫我……我没法向陛下交代啊!”

白老头也知道这青年人的身份,那面具罩在他脸上几乎无用,上来第一句话便直接道出了皇室身份,毫不忌讳,修平轻还知道帮他遮掩遮掩,自己全漏了底。

他也深知这太子殿下不过腹内草莽,但全没想到他连兄妹之情也全然不顾,心里怒啐了句:

“草包!”

“无需你向……父,咳咳,陛下交代!你只管杀了他们便是,今日此处之人一个不许放过,你敢不奉命?”

奶奶个腿,这还怎么玩嘛!直接让自己一个皇室供奉奉命了,这不就明摆着自己是皇家直系血脉吗?

行事这样没有顾忌,真当自己登基了?稳坐钓鱼台了?

“恕老夫不奉命,老夫受陛下之托保护公主!此命与陛下之托相违,老夫断不奉命!”

白老头怒饮了两大口白酒,便拧上了葫芦盖子,往腰间一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年轻人嗤笑两声,对修平轻说道:

“不用理会,谁挡便杀谁!两个打一个总不至于赢不了吧?”

“这,主子,这是否……”

“修平轻!你也要抗命不遵吗?”

修平轻皱着眉头迟疑了两下,方才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

“修平轻领命!”

他转身过来,腰间长剑自己出鞘,被修平轻攥到手中,低头对着白老头歉意说道:

“得罪了,白老!”

白老头倒是不以为意,耸了耸肩,他知道燕福还没出手呢,今日这场面怎么也轮不上二打一。

修平轻刚想着和白老头装腔作势过上几招,又一声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

“仙人之战还是免了吧!这京中打起来麻烦可多了,放我们一条生路,老头子保洛云公主无虞如何?”

佝偻老者从阁外缓缓走来,对着场中之人说道。

小燕奴和南佑黎心中暗喜,来人正是燕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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