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府地广人稀,从前魏时期的十三县消减为太祖朝的九县,到如今裁撤清宁府的议案都已摆在京城金瓦红墙里的青玉案上了,只是裁撤清宁府易,归谁管却难了,清平府可不接这个烫手山芋,甚至还想把清平府二十一县里拖后腿的山辛县划给清宁府管,反正顶头还有南宫老太公压着呢,天塌下来还有南宫家顶着,京官啊,也得掂量掂量南宫家的斤两。
大多数村子萧条破败,从山道上望去,便看见茅草棚上密密麻麻尽是空洞,房梁房檐旁结着蛛丝,年久失修,久无人住。
感慨了一路富贵繁荣也是人间,破败萧条也是人间,清宁府和清平府一山之隔,却如同京城里西城南城一般,一个落在泥里,一个飘在天上。
栾安宁一行人已经走了快八九十里山路了。
月明中天,除了惨惨月光,满目尽无灯火一点,山道愈行愈幽然,衰草枯杨,不似春天景色。
南佑黎从一开始打头孤零零开道,现在已经缩到众人身后去了,生怕从密密的林子里突然冲出什么鬼物。
四下寂寂,此刻只剩风声,一开始众人还侃天说地,调笑嬉闹,可一旦安静下来,那股子寂静气息便像弥漫似的,一静下来便很难再开口打破,不久便无人说话了,只各自盯着脚下的路,漫步目的的走着。
“安宁,这……这么萧条,连人都没有,哪里来的鬼啊?”
栾安宁倒也觉得南佑黎说得中肯,妖邪虽不出现在人口稠密的地方,但大多还是仰仗着人类的生气活着。
从进了清宁府地界开始,连个行人都没有碰上,更别说茶摊了,连个问路的都寻不上,更遑论知道现在是到哪儿了。
五里一短亭,十里长亭的旧例清宁府还是照例遵循,只是大多木制的亭子都塌了半拉,也无人修缮,仅剩的几个还算看得过去的亭子里也没放着水桶茶缸,像是许久不曾有人来过。
小燕奴见夜深了,明英抱着明深打起瞌睡,几次都迷迷糊糊向后仰去,差点坠马,若不是明深修玄,几次都把她拽了回来,摔下去可就不堪设想了,想了想,也拍马到栾安宁跟前说道:八壹中文網
“少爷,这么一直走不是办法,得找个地方借宿了。”
栾安宁点点头,从下午行至夜深,满打满算也走了快三四个时辰,是得找个地方休息了。
看了看幽深的山路,山路陡峭,似是远坡,直往山顶处去,便同小燕奴说道:
“坡上危险,又不方便驻马,翻过这山,到山脚下找个没人的村子住一夜吧!”
南佑黎上前笑道:
“捡来的,害怕死了哦!我跟你说,这种深山老林里住着一种鬼,叫……叫……叫白发鬼!它会……会……”
南佑黎看着小燕奴同栾安宁说话,以为她怕了这幽静的氛围,准备编个故事吓唬吓唬她,可迎上前,看着周遭黑黢黢的林子,突兀乱生的荒草,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越说越没了底,只落下轻轻一句:
“算……算了,不说了!”
小燕奴虽说怕鬼,可这里人多,她倒安心些,见南佑黎这样,张牙舞爪道:
“说啊,怎么不说了,它会猛地一下扑出啦,露着白花花的脑子,漆黑的嘴,会挖你的心,偷你的肺,凿你的肝,会从你身体里头穿过去,一节一节地拉出你的肠子,你却怎么也碰不到它……”
南佑黎颤颤巍巍的缩了回去,又停了马蹄,狼狈地躲到明深后面去。
小燕奴并不饶过,嬉笑道:
“不是要吓我吗?怎么不吓了,莫不是自己也惊得没了胆子,还在这里编故事吓我,叫什么白发鬼,叫幼稚鬼好了!哼!幼稚!”
南佑黎撇了撇嘴,躲在明英身旁瞪了小燕奴一眼,不敢说话。
“哈!”
明英猛然冲南佑黎鬼叫了一声,南佑黎受惊,差点摔下马来,又忙赶忙拍马上前去,身体颤抖起来,指着明英,也不敢还嘴。
四人都大笑起来,栾安宁玩笑道:
“若是老来你还认我,又成了大栾举足轻重的仙人,可要好好巴结巴结我,不然就把你这些糗事说出去,让咱们现在这么大的小辈笑话!”
南佑黎嘟起嘴来,做“小燕奴”状,郁闷的躲到后面,颤颤巍巍,不敢再闹腾了。
几人又行了五六炷香的时间,只听林子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明深打起精神,以为又是山贼。
“别慌,是青鸟!”
栾安宁对这鸟声倒是熟得不能再熟,青鸟接触了不少了,鸣叫声和别的鸟类还是区分得开的,只是这只青鸟的鸣叫让他觉得格外的熟悉。
一只通体白羽的青鸟落在栾安宁肩头,这是王府里的小白。
栾安宁开心的摸了摸小白柔顺的羽毛,笑道:
“都快一月未曾见了,怎么今天飞到我这儿了,莫不是想我了?”
小白也轻快的叫了两声,把头抵在栾安宁手上,在他手心舒服了一阵,用鸟喙敲了敲腿上绑着的信筒,鸣叫了一声。
栾安宁心领神会,取下信筒中的信件,看了一阵,脸上的笑容明亮得连小燕奴都看了清楚。
小燕奴柔声问道:
“怎么了,是母亲寄来的消息?”
栾安宁笑了两声,说道:
“不是,是父王寄来的,不过带了母亲的话,母亲说的也有意思,就六个字,‘都好,勿念,珍重’。”
小燕奴听着栾安宁念,脑子里便想到了母亲说这些话的情景,笑了笑道:
“倒是母亲的性子,简洁明了,惜字如金,跟军令似的。”
栾安宁小心的把家信收好,又摸了摸小白,笑着说道:
“不过听南叔叔说过,父王在南疆军的时候,一年半载母亲都不带一句口信呢!不过母亲也是怕父王分心罢了,如今还没一个月,就给我们仨捎了话来,不知道父王是什么感想呢?”
栾安宁说话说的漂亮,小燕奴也开心笑了几声,说道:
“也不奇怪,世间还有多少母亲不念着孩子的呢。”
“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母亲的三个孩子都在外边,心里不急才怪呢!”
栾安宁笑着回应,却瞥见了明英脸上有些异色,落寞像一层薄薄的灰沾在她的脸上,见栾安宁盯着她看了一眼,也回过神来,抬着头迎着冷冷的月光,咧开嘴尽力在笑着:
“是啊……是啊。”
栾安宁有些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嘴,猜到可能自己无意间触碰到了别人的伤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也只好同明英笑了笑,说道:
“走吧,先去找地方住下,估摸着都要子时了!”
栾安宁让小燕奴小白站在自己的肩头,见小燕奴背着柔软包袱里的白猫也已经醒了,直愣愣的盯着小白,逗弄了两下,也收了心思,驱马往山坡上去。
又行了一两炷香时间,那坡渐渐缓了下来,没走几步,五匹马便登上了坡顶。
与预想中不太相同的是,那远山下边,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庄子。
远远瞧去,那庄子足足一两百户人家,挂着一色的红灯笼,街道整齐,如同两排长龙,颇具气势,这是个富庶的庄子。
与寻常村庄不同,这庄子的屋顶铺着一色青瓦,墙壁也都刷成一色的洁白,
南佑黎见了灯光如海,又活了过来,立马在山坡顶上,笑着说道:
“谁说清宁府穷的,这庄子我看着就不像穷地方啊!捡来的,安宁,咱们又有口福了!”
小燕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骂道:
“吃吃吃!就知道吃!天天想着吃的,都快走不动道了,咱们不是找邪祟来的?”
南佑黎笑笑道:
“东西也吃,邪祟也斩,不吃饱了,哪来的劲力斩杀妖鬼呢?”
小燕奴见他又装了起来,笑笑道:
“得了吧你!刚才还怕的要死,现在又这副模样,见了妖邪不知道要躲到哪儿去呢,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