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处置这个杀人者,苏辰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目睹全家被杀的过程,内心怎么可能还是完整的?如果没有人给予他正面的引导,他未来的人生会如何?是否会越走越偏?会不会不再对生命充满敬畏,从而成为一个漠视生命的人?
苏辰犹记得南宫旻跟在大人身后认真练剑的样子,那会儿的他只有对剑道的向往,哪像现在这样,从内心到脸庞都写满了仇恨?
这是个剑道的好苗子,苏辰不会坐视不理。
只知杀人夺命的剑和能救济天下苍生的剑,完全是两回事。
越是被苏辰打量,青年越是心中发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活路,但他真相求苏辰给他一个痛快!
“祠堂在哪?”苏辰向南宫雨枫询问道。
“在后院,恩公请跟我来。”南宫雨枫答道。
来到祠堂,苏辰略有些诧异,供桌上除了南宫家历代先贤的牌位之外,居然还保留了苏辰父母的灵位,虽然没在特别显眼的位置,但也和其他的逝者一起享受着香火。
南宫雨枫解释道:“苏家老爷与人为善,时常救济穷困百姓而不求回报,父亲一直很钦佩苏老爷的为人,所以一直供奉着二老的灵位,早晚一炷香,从未懈怠。父亲曾说,穷则独善其身者众,达则兼济天下者稀,苏老爷能十几年如一日行善,是值得尊敬的人。”
“可是我爹做了那么多善事,好像没落个好结果呢。”苏辰咧嘴苦笑,摇了摇头。
南宫雨枫哑口无言,明知道苏辰说的这话有些不对,可苏老爷的结果又摆在那里,她找不出话来反驳。
“呃,我随便说说的,别放在心上。”苏辰挠了挠头,说道,“来商量下怎么处置他吧。”
“全凭恩公吩咐。”南宫雨枫立刻说道,她还按住了急切的南宫旻。
苏辰点了点头,来到软坐在地的青年修士面前,懒洋洋地说道:“你漠视凡人生命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就栽了吧?”
青年红着眼吼道:“我是大乘修士,高高在上,凡人不过蝼蚁尔,翱翔九天的巨龙岂会在乎区区蝼蚁的性命!凡人,就该是吾等的奴仆,永生匍匐在吾等脚下,为奴为婢!我杀几个凡人怎么了?”
“看来你是心长歪了啊。”苏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走上修行路,还修至了大乘期,我是在好奇你的心劫是怎么度过的。”
“哈哈哈……”青年癫狂地大笑了起来,神色诡异地盯着苏辰。
“别以为装疯就能逃过一劫,我不可能放过你的。”苏辰冷冷一笑,张开手压向他,青年忽然动弹不得,随后一道剑气弹入了青年体内,直接毁掉了他的气海,打散了他的元婴,让他彻底跌落凡尘。
“你做了什么?你他妈做了什么!”青年慌了,疯了。
“废了你而已。”苏辰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提到跟前,和他对视,双眼之中忽然泛起点点金光,落入青年眼中。
青年的神色变了,苏辰也松开了手。
他的表情茫然了起来,脸上时而充满了恐惧,时而布满了疯癫;他时而嘿嘿怪笑,时而抱头痛哭,还在地上打滚,甚至以头抢地。
“他不是以身为修士而自傲么?”苏辰好笑地说道,“现在他引以为傲的修为没了,和凡人没什么两样了,这样的报复不比直接杀了他更好?”
“可他这样……是不是疯了?”南宫雨枫迟疑着问道。
“我给他植入了一些意念,让他永远都活在今夜。”苏辰解释道,“从此以后,每时每刻,都会有被他杀害的藏剑山庄的人找他索命,他的余生会在梦魇中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解脱。”
南宫雨枫听明白了,心头不由得一颤,再看向苏辰的时候,已经有些畏惧了。
南宫旻也是这般,他忽然觉得这位总是笑眯眯的恩公发起狠来比南宫家的仇人还可怕。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残忍?”苏辰轻声一叹,对姑侄俩说道,“可想想他犯下的罪孽,他带给你们的伤痛,受这点折磨算什么?放心啦,这家伙的行为实在是惹火了我,所以我才这般对他,一般情况下我没这么狠的。”
“那他以后会怎么样?”南宫雨枫问道。
“往野地里一扔,装作不认识,谁管他是死是活。”苏辰轻哼道,“若你们实在气不过想杀了他,我也不反对。”
南宫雨枫沉默了起来,藏剑山庄的悲剧,她自认为有一半的责任,内心一直处在煎熬和自责中,只是她已经成年,所以懂得掩饰。凶手虽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但她实在不愿意放过他。
可是,要杀他么?
让他不断地受折磨,似乎更好吧?
她在犹豫,在挣扎……
苏辰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他冲着所谓的宝藏而来,不管比武招亲是不是他获胜,不管你是否相中他,他都会向南宫家动手的,错不在你,而在于他内心的欲念。所以,你没必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真……真的吗?”南宫雨枫忽然想哭。
“嗯,真的。”苏辰点了点头,“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南宫雨枫迷茫了,忽地跪地,痛哭了起来。
苏辰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她,这种时候,能哭出来把情绪宣泄掉,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后,苏辰又看向了南宫旻,这个孩子实在有些与众不同,到现在为止,他都一言不发,只是眼睛红红的,盯着发了疯的青年修士。
忽然,南宫旻一把夺过苏辰手上的木剑,举着木剑大叫着冲向那个疯子,苏辰皱着眉,但没有出手阻拦,默默看着。
南宫旻举剑劈了下去,但血水四溅的场面没有出现。他两手颤抖,木剑停在疯子的头顶,肩膀一耸一耸的。很突兀的,南宫旻扔掉了木剑,大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对苏辰说道:“恩……恩公,我……我下不了手……我……我……我不敢……”
苏辰轻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这孩子一把抱住了苏辰,哭得撕心裂肺。
南宫雨枫渐渐止住了哭泣,随后面向苏辰,依旧跪在地上,向苏辰磕了几个头后说道:“恩公,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恩公答应。”
“说说看。”苏辰点头道。
“请恩公收留旻儿,小女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恩公。”南宫雨枫说道。
“来生么……”苏辰轻声自语,意味莫名。八壹中文網
“是,来生……”南宫雨枫喃喃着。
“那你想过怎么跟小孩解释么?”苏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
南宫雨枫说不出话了,苏辰又道:“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你只想着来生,那他的今生要怎么办?你忍心看着他孤苦伶仃么?别说傻话了,活着不比什么都强?你是他的姑姑,你还得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家立业,看着他重新将南宫家发扬光大呢。你的要求我不答应,孩子,你自己来抚养。”
“可我……可我……”南宫雨枫再次哽咽。
“若是觉得对不起家人,那就好好把你的侄儿教养成才;你若是不想留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们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苏辰说道,“没了站在你前面遮风挡雨的人,你就成为那个遮风挡雨的人。没有谁会怪你,懂吗?”
“你的旻儿,不能失去你。”苏辰最后说道。他也曾失去过至亲,因此深深地明白能有亲人陪伴在身侧是多么幸福的事。王大娘没了,父母没了,青璃不知所踪,师父师娘也没了,可苏辰真的很庆幸自己挺了过来,没有被伤痛和仇恨给压垮。
人与人或许是不一样的,今夜发生的悲剧对南宫雨枫和南宫旻有多大影响,苏辰大致能明白,可这就是南宫雨枫能够轻易寻死的理由么?南宫旻才多大?她怎么忍心扔下这个懂事的小孩?
他是幸运的,因为遇到了一帮子生死之交,可当初他若是没有走出祁天山脉,还能有今日么?
死,需要勇气;活下去,更需要勇气。
苏辰不想跟南宫雨枫说太多,如果她自己想不通,说的再多也是浪费唇舌,还不如遂了她的愿。
祠堂里只剩了南宫旻渐渐微弱的哭声,这孩子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就在苏辰怀里昏睡了过去。
良久,南宫雨枫才抹掉了眼泪,神色重新坚定,向苏辰磕头道:“雨枫全凭恩公安排。”
苏辰露出了微笑,问道:“那你打算留下来,还是重新找个落脚地?”
南宫雨枫看了看南宫旻,说道:“请恩公带我们离开吧。”
“好。”苏辰点了点头,将南宫旻交给南宫雨枫后,拿起供桌上的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里。
这柱香,是给父母的。
“爹、娘,儿子带你们去新家。”苏辰轻声说着,收起了父母的灵牌。
南宫雨枫微微一愣,苏辰解释道:“你们要走,我也不可能回来住,也不知道会是谁接手这座宅子,我可不想父母留下来受委屈。”
“那外面的尸体怎么办?”南宫雨枫问道。
苏辰抓了抓头发,有些头疼地说道:“要不火葬了?”
南宫雨枫点了点头,她不愿意对家人的尸身弃之不顾,火葬是最好的办法,还能将骨灰带走安葬。
然后,苏辰去收拾尸体,南宫雨枫先去收拾了一些细软,还把身上的大红嫁衣脱了、烧了,卸了妆容,换上了一身素白。
苏辰费了不少功夫,总算将尸体清理好,分成两堆堆在宽阔的演武场上,等南宫雨枫出来,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她。
这把火,代表她和南宫旻彻底与过去告别。
冲天的火光中,南宫雨枫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紧咬着唇,眼泪流下,但她没有哭出来。
青年的阵法被苏辰破坏了,但直到这会儿,才有人发现了藏剑山庄的动静,是一个打更的发现的。
两堆尸体,吓得更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惊慌失措地大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苏辰只是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大约一刻钟后,就有府衙的人成群结队而来,一看这场面,也是吓了一大跳,好在捕头认识南宫雨枫,战战兢兢地上前来询问。
南宫雨枫平静地叙述了事情经过,苏辰还很配合地把罪魁祸首拎了过来。
捕头看清青年修士的面容后,惊呼道:“原来是他……”
原来这个青年修士是一伙流匪的头领,一直在蜀州中部和北部地区到处流窜,祸害了不少平民百姓和江湖门派,被举国通缉。、
头领仗着自己有大乘期修为,又狡猾无比,屡屡让官府吃瘪,而修界又很少管人间事,所以才让他猖狂至今。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因为贪图藏剑山庄的宝物而栽在一个散仙的手里。
至此,藏剑山庄的灭门惨案随着凶手的落网而告终,已经彻底成了疯子的流匪头领在第二天就被斩首示众。
南宫家仅剩的两人随苏辰离开了绵州城,苏家老宅却从此荒芜了下来。
只是在两个多月后,绵州城内最大的酒楼从官府手里买下了苏家老宅并遣人来打理,只是一直无人住进来。
苏辰是很久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而那时,又是一次物是人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