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能让沈源原谅的是,如果他能按计划休假,正好是母亲早产的那个时间段。
长大后的沈源,一次次翻开母亲的日记,才知道那段时间她正是因为收到了江华说要回家探亲的信,才高兴地忙上忙下,想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就期待着他的归来。
可是,他并没有回来。
甚至事发当天江华都没有任何音讯,舅舅说那天他打了无数的电话去,都没有找到父亲。最后,拍了加急电报,也没能等到江华这个丈夫来送她最后一程。
等江华回来的时候,沈源的母亲已经躺在了冰冷的黄土之下。据外婆说,他看到墓碑的时候,噗通一下就跪了,大舅又踹了江华两脚,他就一声不吭地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华应该是内疚的吧?沈源有时候也会替他难过,可他没有办法替母亲原谅他。
小时候,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接,只有他没有。
有次他问舅舅:“我有爸爸,但爸爸为什么从来不接我?”
“你那个爸爸是个摆设,舅舅就是你爸爸。以后,你就叫我爸爸吧。”
“可是,我姓江啊,小朋友们都和爸爸一个姓。”
“这还不好办嘛,咱们改!以后你就叫沈源。我就是你爸爸。”
也不知道舅舅和江华怎么沟通,最后竟然顺利地把他的名字由“江源”改成了“沈源”。
这些事,从来不想对任何人说,但赵之安除外。
“无论怎么说,他终究是你父亲,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去看他一次吗?”悲伤的故事里有着他们所有军人无可奈何的伤痛。赵之安不希望沈源记恨一个父亲,一个穿着军装的父亲一辈子。
“现在我打算去见他一次了。”
“想通了?想明白了?他也不容易……”赵之安刚欣慰地笑了一下,却又被沈源再次反驳回来。
“不,我去见他,是告诉他,我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江可欣貌似有些开始理解沈源的想法:“你当兵,难道是想体验一下你爸爸当年走过的路?然后看看自己是不是也将面临这种艰难的选择?”
沈源苦笑,看向赵之安“之安,你这媳妇儿不好糊弄啊。跟个x光似的透视着别人的心思。”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其实你们都属于同一类人。你们抱怨儿时父亲角色的缺失,长大后却却又渴望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我才没有!我才不要成为将大山这样的爸爸!”江可欣话音一落地,沈源就嘿嘿地笑。
还说不一样?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江可欣都是在追寻父亲的脚步,不仅要跟上去,而且还要比他们做得更好!用自己证明他们的错误和失败。
看到赵之安笑自己,江可欣的眼眶就红了起来。他们都是军人的孩子,他们都经历过没有爸爸的童年,少年。
“好了!你们这些娃吧,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其实也就是马屎表面光。一把辛酸泪。”赵之安也不顾沈源在场,就轻轻搂着江可欣的肩膀轻声安慰起来。
“好了,你们小两口刚见面,我怎么着也得懂点礼貌。今天先放过你们,明天我请你们去市里去吃饭。一来是为江可欣接风洗尘,二来呢,为我们三个校友搞个小型聚会。”
“要说校友,还有72旅的冉可欣和林朗呢,如果他们也能来就好了。”江可欣自言自语道。
“冉可欣我倒是记得,还有一个林什么来着,我不太记得了。是我们一届的吗?”
“你怎么不认识他呢?不可能啊……”江可欣有些诧异这个情况,她看向赵之安,但对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丝毫没有要接茬的意思,便自己偏着脑袋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道:
哦,想起来了,他是读研究生的,别说和我们两个队的交往上,就是我们那一界的,他可能也不认识几个。你不认识他也正常。”
“嗯,可能我不认识,不过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一直沉默的赵之安忽然拉着江可欣的手:“走了,你们这么唠下去,再来三个小时,都走不到宿舍。”
江可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啊,三个人就这么一直站在路上也不是个事:“沈源,那我先和赵之安回去放行李了,等你请我吃饭哦。”
“放心。我就是不吃不喝,勒紧武装带也要请你两口子吃一顿。”
“嗯,好样的!够义气!将来你有女朋友了,我也请你们吃饭。”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
赵之见到他们这两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唠起来,扯了一下江可欣的手说道:“你们有完没完?没完的话,我们两聊,我先回去午睡一会,再出来接你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多占了两分钟。我这就滚,这就滚啊!”沈源点头哈腰的笑着告别。
看着沈源离开的背影,赵之安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孤寂和深藏的伤痛。少时受过的伤,将需要他的一生来治愈。
“读军校的时候,就隐隐觉得沈源有些玩世不恭的气性,所以,一直不太喜欢他。没想到竟是给自己穿上了一件防护衣。”八壹中文網
“他穿的不是防护衣,这是他的铠甲,厚重的铠甲。”
这是一个人在受到巨大的伤害之后,久伤不愈,就自然而然地给自己穿上一件无形的盔甲。
把自己藏在其中,别人走不进来,他也走不出去。
“那么,你的盔甲呢?”江可欣把眼神投回到赵之安的身上。她已经不在是在军校时懵懂的笑女生。她能看懂赵之安在处理他们之间感情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在步步后退。至于是什么原因,她还未知。
赵之安沉默,只是拉江可欣的手不由的加深了力道。他不会放手,只是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自己。至少,他不能在背着一个处分的情况下和她结婚。
两人走到宿舍,赵之安放下行李,给江可欣倒了一杯热水之后,又给江可欣倒了一盆洗脸水:“来,洗洗,洗精神了,我带你去吃饭。”
看着热气腾腾的水雾,江可欣点点头,拿着有赵之安气息的毛巾沾了热水,拧干,覆盖在脸上,久久没有拿下来。
“我的盔甲,我会自己脱。只是给我一些时间。”江可欣的耳边传来赵之安低沉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