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并没有压着声音，这声不忿的评价实在太让人震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想要知道是谁让林旭如此愤怒。包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路明非一缩头。

陈雯雯按下短信发送键。

赵孟华的手机“嘟”的一声，“您有新的短信。”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异，视线在陈雯雯和赵孟华之间游荡，不时还会掠过赵孟华身边的柳淼淼。

林旭督了一眼路明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旁的苏晓樯同仇敌忾的瞪着路明非。看的路明非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

赵孟华收回劳力士戴上，“先吃东西先吃东西。”

柳淼淼坐在旁边，默默地翻着自己的手机。其他人也都各自回座，边啃披萨边骂某某老师实在太变态了。

气氛闷得有点怪异。

“去趟洗手间。”路明非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陈雯雯也走了出去。

还有赵孟华和柳淼淼。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同学们一个个都往外跑，大家进进出出，整个包厢里都带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倒是也有同学趁着这个机会跑过来跟苏晓樯聊东聊西，不过都是女生，还没哪个男生有那个勇气敢凑过来。

但文学社里面女生终究还是少数，哪怕今天弄得跟小型同学聚会也一样。

食不知味的苏晓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她有点后悔拉着林旭来这地方，尤其是看着显然是聚会主角的两女一男，苏晓樯觉得八成有事情要发生，尤其是刚才那个短信声，简直就跟一颗定时炸弹要被引爆一样。

大概除了林旭漠不关心，大家都不太喜欢这种气氛。

服务生所说的“蹲式便器”上，路明非手攥一团纸，虽然摆出一副标准的蹲坑儿姿势，但他其实是在思考……忽然间很多事在脑海里翻滚。

他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这破烂的情史里面，居然只有蠢蠢欲动四个字能作为总结。陈雯雯也好，诺诺也好，自己什么都不了解。

唯有暗恋。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是你暗恋某个女孩，而她开心地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当你满腔文艺气忧伤地在月光下独自漫步思念她的时候，同一片月光下她拉着某个人的手靠在某个人的臂弯里亲吻某个人的嘴唇……空气中翻涌着两情相悦的荷尔蒙气息……

这时“嘀”的一声，有短信进来。路明非翘起那根抠过地砖的手指，以兰花指的姿势拈出手机打开短信：“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我已经练会了郑智化的《生日快乐》，这是我会唱的第一首中文歌，附件里是我录的音频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你也知道师兄穷如狗，花钱的礼物就免了吧。”发送人“废柴师兄”。

路明非被感动了，难得废柴师兄那颗乱蓬蓬的脑袋能记得他的生日，尤其是废柴师兄上半年结束就毕业了。然而这份感动持续得不太长……因为他手欠打开了附件，是芬格尔的德国普通话，用“荒腔走板”四字来形容废柴师兄的中文歌可谓恰到好处，但字字用力，可见下了功夫，只不过……这首《生日快乐》……莫不是20世纪80年代老派文艺歌手的那首歌？

突出了一个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路明非心说废柴师兄这真的是在祝我生日快乐？这丫的就是录了放我坟头上播的吧？路明非捂住脸，长叹一声。

他刚准备起身，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一抬头，看见隔板上一行娟秀小字，“我很男孩气……求女同……电话138xxxxxxxx。”

正所谓有时候你遇到不同寻常的事情，第一个考虑的应该是它的合理性。

路明非的脑子“嗡”了一声，几秒钟后如丧考妣。

他走进女厕所了！上次走错还是当时古德里安教授在丽晶酒店亲自跟他谈话的时候，当时还被诺诺给揭穿了！路明非想到那副场景，腿肚子有点发软。

心说这时候一定要冷静，这次要被人发现，那父老乡亲们不得给他挂在路牌子上鞭尸？他迅速的想着对策，从蹲位到门口只有几米远，只要没人注意，拔腿飞奔三五秒就能逃脱险境。路明非试着把自己的头发往前理理，垂下来好把脸遮住，这造型也许能勉强算个……“假小子”？他竖起耳朵，外面静悄悄的，似乎还安全。他心里宽松了点儿，把裤子扣好，活动脚腕，好像要跑一百米。

刚准备离开，厕所外就传来了男女对话的声音。

路明非连忙给厕所门把手拉的紧紧的，但是表情却僵硬住了。

那些凌乱的声音……亲吻、衣料摩擦、脚步、呢喃软语……都远去了，路明非石化了，脑袋里嗡嗡响。

赵孟华和柳淼淼刚从外面的走廊上经过。

“他妈的还又亲又摸，当老子不存在啊？”路明非喃喃。

他推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他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

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他看见了贞子，白裙黑发，头发垂下来把脸挡住。她把双手伸在水龙头下，却没有开水，她保持着洗手的姿势，凝固。

此时此刻，路明非宁愿那真的是贞子，会慢慢地从镜子里爬出来，这样顶多他惨叫一声说“有鬼啊”。

可那是陈雯雯。

“我我……我走错了……”路明非解释，说出口他才发现这句话其实完全不重要。

陈雯雯像是没有看见他，打开水龙头，伸手沾了点水，拍在脸上。她的手机放在洗手池上，她去拿手机的时候没抓稳，“啪”的一声手机落地，沿着瓷砖滑向路明非。

“要不我们走吧。”苏晓樯提议。

林旭觉得这是个相当不错的建议，出感情问题的是赵孟华又不是自己，陈雯雯也好，柳淼淼也好都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不会诅咒别人的感情出问题，但也不会祝福或者帮忙解决问题，眼下这状况明显就没有什么好势头，先跑也不错。

路明非和陈雯雯不在了，披萨也上了新的一轮。

然而包厢里的氛围更加热烈了，大家东拉西扯着，大概心情都明了了。

林旭心说可以，那我们走吧，出门之后可以顺便把路明非拉走。

然而他准备起身，一旁的苏晓樯却低下头，一动也不动。

她的目光在周围乱瞟最终停在了陈雯雯的位置上，抓着林旭的手掌也在用力，她是在生气。林旭沉默了几秒，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膀，明白了女友的意思。

然后路明非和陈雯雯也回来了。

一切如常，大家依旧聊得热火朝天。

反倒是赵孟华对面这个角落里的四个人都沉默不语。

苏晓樯盯着低头的陈雯雯，拳头越攥越紧。

林旭看着表情不知是怒还是悲伤的路明非，同样沉默不语。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感情上他根本就是个白痴。他明白为什么林旭和小天女对着他使眼色，又是指来指去。他从没看懂过别人的眼神，他以为的都是错的。

赵孟华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陈雯雯，眼睛里有奇怪的光闪过。他清了清喉咙，伸手到口袋里摸东西，那架势好似领导要发言。柳淼淼急忙伸手在桌子下拉他，赵孟华挣脱了。

路明非忽然不安起来，他不知道赵孟华要干什么，但他本能地想那是件二百五的、傻叉的、必须被阻止的事，即使你倒一杯可乐在他头上也在所不惜。就像是去年林旭做的那件事一样，明明跟自己关系不大，甚至是毫无关系，但当时林旭帮他挡了一次。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帮别人挡下来一次。不管是回报兄弟还是什么。他面目狰狞......

妈的，总在这种时候面前的可乐杯是空的！

赵孟华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蓝绒首饰盒子，环视全桌人，“今天同学都在，正好宣布个事……”他低头看了一眼柳淼淼，柳淼淼不由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好像喝了好些酒似的脸上酡红。

赵孟华打开首饰盒子，里面是一枚蒂凡尼的铂金丝戒指，“柳淼淼今后大家不能追了，谁追我跟谁翻脸……我们要订婚了，这是订婚戒指。”

满桌人都沉默了，虽然他们都知道赵孟华和柳淼淼的事儿，可订婚这种事……才大一就订婚？什么豪门要玩订婚这套路？

“老大，你家里都让你订婚了？”一个小弟问。

“我靠，我妈盯着说我觉得不错就先定下来，戒指都是我妈去买的。怎么？不行啊？告诉你们，是免得你们有人不知道，追了撞墙。”赵孟华咧嘴笑笑，环视一圈，目光没有在陈雯雯那里停留。

“来来来把戒指戴上，拍照拍照，能发校友录上去么？”

“行了吧？现在跟大家都明说了。”赵孟华跟柳淼淼嬉皮笑脸，“现在你算跟我捆死了……嫁个扁担抱着走……”

“讨厌……”柳淼淼低头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哎呦，你们看她还打人……”赵孟华笑着和女朋友，不，现在是未婚妻逗乐。

气氛热烈欢腾，所有人的目光之外，一个人无声地坍塌下去，像是被什么火烧尽了，只余下灰烬。

“喂，兄弟你……”一个人站了起来，眼角抽了抽，盯着赵孟华，“有没人性啊？”

包间里忽地寂静如死，所有人都看着路明非，像是看见了哥斯拉。

林旭有些讶异的看着路明非，沉默了。

其实这聚会大家都看出来了，赵孟华就不是要给柳淼淼一个交代呗。弄得普天同庆的，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这朵花给自己采了。订婚戒指一拿出来，大家消息一官宣，你看多够意思！所以大家都没点破，维持着这种热烈的气氛。最多苦的也只有陈雯雯一个。陈雯雯固然可怜，可这事情跟你路明非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她男朋友，也不是她男闺蜜。这辈子往你俩身上打的标签也不过是同学二字，往死里说也就多一个单相思。

有必要吗？

林旭不知道，他只觉得今天这个镜头拍下来应该是路明非这辈子最帅的镜头之一，哪怕那张脸那么邋遢，那么苍白，但还是有种莫名的帅气。

有人鼓起了掌，是苏晓樯。

林旭有些莞尔，他侧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友，心里总有几分感动，也跟着鼓起了掌。

她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赵孟华，一拍桌面，也不顾自己娇嫩的手掌拍的通红。

“赵孟华，你真恶心！”

“是啊，太恶心了。”林旭脸上挂着宠溺。

“你赵孟华对女朋友好，可以！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同学们都在的场面上做这种事情！人家陈雯雯跟你在一块的时候山盟海誓，现在搁着把人当空气？对，你有了新女朋友了，你是人生赢家，没毛病，但是有必要干这种缺德事吗？就非要当着大家的面搞这种歪门邪道？是陈雯雯死缠烂打还是怎么了？你们私下了结，从此不见就这么难？人家是非你不嫁还是如何？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

大家都傻眼了，心惊肉跳的，搞不清状况，好端端的家庭喜剧怎么突然就......赵孟华的小弟看着自己老大已经扭曲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其他吃瓜群众默默地推了个身位，也不多说什么。

这种话在路明非、林旭嘴里冒出来跟在苏晓樯嘴里冒出来完全不一样。路明非是班里人见狗嫌的小透明，林旭也因为冷暴力别人，跟大家关系不好。他俩跟赵孟华啥关系大家都懂，路人们都不见得明哲保身。但是苏晓樯不一样，高中三年有谁不知道苏晓樯那副大姐大的豪爽气，她的人缘可一点都不差，今天来的男生里面大半都暗恋过她，来的女生里面也没谁讨厌她的，她能说出这种话，那些心思敞亮的路人角色又不是没脑子，等于说就是把一颗炸弹点爆了，赵孟华直接就弄得一身腥。

可这就是小天女的性格，她很少隐藏自己的情绪，爱的直接，恨的也直接，看到跟自己关系不错的陈雯雯受委屈就会去帮忙。她看着眼泪零落的陈雯雯，就更觉得自己该站起来，不站起来，那就不是小天女，不叫苏晓樯！

赵孟华崩溃了，脖子上青筋跳动，却被几个兄弟拉住了，“都是同学......算了算了。”

赵孟华深深地吸了口气，瞪着路明非，自知理亏的他愣是没勇气把视线移到苏晓樯身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买单！散了！吃什么吃？吃不下去了！晚上我换个地方请你们吃意大利菜！”

路明非松了口气，他看着苏晓樯那仗义的行为，心说嫂子可太帅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