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云纹绉纱袍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茶渍,向来注重形象的人却来不及心疼,咳得泪花都要冒出来了,还是他对面那人看不下去,意思意思拍了几下后背,免得他堂堂大理寺卿英年早逝。
“咳...我说,你都没点表示的吗?”夏侯瑜清了清嗓子,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盯着他对面的当事人,正是姜长乐口中“颇有姿色”的孟洵本人。
可惜对方还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好似听到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也不能影响他分毫。
不止是夏侯瑜,外头凡是听到了姜长乐这番话的,无不震惊到满脸呆滞,他们可从来没有听过这等大胆的言论,这......这简直有伤风化!
孟首辅那般神仙的人物,怎么能被这样亵渎!
“啪!”尤其是林二小姐,气得浑身发抖,手上的茶盏被她狠狠扔到了地上,随即怒气冲冲地站起了身,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没能拉住她。
“郡主此话不妥,孟大人是朝中重臣,天下学子的表率!小女虽只是闺阁女流,但向来敬重孟大人这般光风霁月的人,万万听不得你这般折辱他的名声!”
不过这位林二小姐也不是傻的,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似是非常看不惯姜长乐的举动,不屑与之为伍,引得不少人投来赞同地目光。
“本郡主难道不是在夸赞孟大人?莫非林二小姐你觉得孟大人长得不好看?咦,本郡主怎么记得林二小姐还专门盛赞孟大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来着。”
“你....强词夺理!”私底下的事情被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来说,林二小姐被她的话气得脸色涨红。
姜长乐却没再理她,自顾自地发出真诚的疑问。
“再者,你们好生奇怪,怎么这么个歪瓜裂枣冲着本郡主胡言乱语,在你们看来就是言之凿凿;而本郡主字字发自肺腑的真话就是亵渎,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表情微蹙,好似非常疑惑不解。
“说的对!”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声附和了她的话。
隔壁的包间突然打开了门,一个身披墨色披风的修长人影走了出来。
在场有不少人都认识他。
“是大理寺卿夏侯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是给怀阳郡主解围?”
“不会吧,没听说过两人有什么交情啊,该不会...”
“瞎想什么呢!这位夏侯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断案如神,他出来定然是有什么发现。”
夏侯瑜也很无奈,他本来津津有味地在看戏,谁知某人说了几句话,还让他来出面解围,他根本不想的好吗?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说。
夏侯瑜一面暗暗吐槽损友,一面整理好仪态,轻咳了一声。
他倒也不理会旁人,只面对着那个学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嘿!还真被说中了。
“你说你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夏侯瑜语气还算温和,如同寻常闲聊。
那学子不知他是何意,强自镇定道:“回大人,是的。”
“来京中多久了,平日里都住在哪里,可还习惯?”
夏侯瑜又陆陆续续问了几个问题,态度和蔼,甚至还关心了几句对方的身体。
众人看的云里雾里,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侯瑜神情温和,几个问题下来,那学子渐渐放下了戒心,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谁知他话题一转冷不丁地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是否手指受了伤?我这里有上好的疗伤药。”
那人几乎是立刻就将双手收进衣袖遮掩了起来,神色慌张道:“多谢大人,学生并未受伤,只是心病难医神思不属,但求郡主能垂怜一二。”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对姜长乐死缠烂打,大有对方不回应他就一直闹下去的意思。
“哦?是吗?本官怎么觉得阁下这般似乎像是生了什么重病,就比如你这断掉的手指,不妨先来解释下这是为何?”
众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往那秀才手上看过去,可是对方已经将手掩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什么。
只是那学子额角都沁出豆大的汗珠,看着心虚的紧,众人也不由得狐疑起来。
好整在一旁以暇看戏的姜长乐对抱夏使了个眼色,抱夏早就气得按捺不住,得了命令立刻就冲了下去。
众人只见这身穿碧色衣服的丫鬟一个箭步冲过来,那学子堂堂一个男子,竟是都抵不过抱夏的力气,被她扯开的衣袖。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映入眼帘,最可怖的是,他缺了一根小指!而剩下四根手指扭曲如同枯枝,像是被折断过。
“嘶!看着都疼,这小指怎么看着像是被砍断的......”
“总不可能是自己砍断的,我倒是听说有些地方爱砍人手指来着。”
抱夏怒气冲冲地捏着他的手腕,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什么地方会将人好好的手指给砍断,伤口平滑整齐,看来动手的人是个老手呢!一个烂赌鬼也好意思来碰瓷我家郡主,谁给你的狗胆!”
“我不是赌鬼.....我不是赌鬼!”那学子骤然被人发现自己的隐秘,竟然双目赤红,整个人陷入了癫狂,开始疯狂挣脱起来。
抱夏看着娇娇小小的样子,竟然牢牢地控制住了他,只不过在两人拉扯之间,几张纸从这学子的怀里晃晃悠悠地掉了出来。
这纸张的样子想必大家都不会陌生,那是钱庄的银票!
抱夏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她上下扫了一眼,冷笑道:“五百两,这幕后之人可真是好大的手笔!我看阁下也不像是有这么多银子的人。”
那人眼看银票被抢走,竟然要伸手来抢,哪还有一丝书卷气,面目狰狞,活像个恶鬼:“还给我!还给我!”
这番动作下来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举子明明就是个烂赌鬼,听说那赌场里对付欠债不还的人都是直接砍了对方的手指,而这浑身寒酸的举子身上竟然有五百两银子,不知是谁支使他来闹了这么一出。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人不免都有些讪讪,人群里还有一些眼神闪烁的人悄悄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最后还是抱夏大张旗鼓将这举子扭送去了官府,事情才告一段落,围观的人也悻悻然,渐渐散去。
对面时时留意这里的沈芳敏眼神晦暗,暗自念叨了一句“废物”,却没有任何担心的神色。
只淡淡问了身边的丫鬟一句:“都处理好了吗?”
丫鬟敛着神色,自知这事儿做的不够好,恭敬地垂着头道:“主子放心,都打点干净了,没人见过奴婢。”
“嗯,下去吧。”好在最后沈芳敏没有怪罪的意思,丫鬟悄悄松了口气。
没能看到姜长乐倒霉,众位世家千金都有些意兴阑珊。
...............
这厢,夏侯瑜只说了几句,就轻松将局面扭转,姜长乐不知道他为什么帮自己,在此之前两人压根就没有什么交情。
但她还是转过头来,隔着窗户福身致谢道:“多些夏侯大人帮忙。”
“哈哈哈哈不用不用,郡主太客气了,下官不敢居功,举手之劳罢了。”
夏侯瑜笑着打哈哈,只是他眼神飘忽,表情怪异,视线时不时还瞟向后面某个方向。
姜长乐要是没发现他的异常就是见鬼了,她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换了话题:“听说临仙楼的七日醉很是一绝,正好我与掌柜的有些交情,这酒就当我给大人的谢礼吧。”
这七日醉可是千金难求的名酒,也是临仙楼的招牌,只不过这酒极为难抢,经常买不到,夏侯瑜是好酒之人,听到这话眼前发亮,终于不在推辞,拱手道:“郡主美意,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不多时,轻轻的叩门声传来,夏侯瑜三两步就冲了过去打开了门,满眼期待。
不过他的期待在看到门口之人的时候,化为了结巴:“郡....郡主怎的亲自前来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酒楼的小二,而是姜长乐本人,身后的丫鬟端着几盅酒壶。
怀阳郡主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来探个究竟,看看这里面除了夏侯瑜,还有谁。
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姜长乐就认出那道一直背对着她的身影,这背影如此熟悉,她怎会不知。
不过她假装没有看到,笑意盈盈地对夏侯瑜道:“自然是我亲自上门道谢才能显出诚意。”
夏侯瑜一时语塞,两人大眼瞪小眼,总不好干巴巴地杵在门口,没办法,夏侯瑜只好将人请了进来。
“咳......”想到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夏侯瑜不由得嗓子发痒,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
“咦?原来孟大人也在!”不过不等他说什么,姜长乐已经开了口,她丝毫没有任何尴尬脸红的预兆,反而十分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好似刚刚当众说那些虎狼之言的不是她本人。
连夏侯瑜这种自认洒脱不羁的人也不由得说一个“服”字。
至于孟洵,他更是没什么表情。
既然当事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那他这个旁观者就没必要瞎操心了,甚至还颇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七日醉真的好酒,夏侯瑜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盏,再看对面仿佛陌生人一般的两人,不知怎么,他那股子八卦的心思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郡主,刚才还多亏了弗之,若不是他提醒我,我都没那么快发现那举子的不对劲。”
借着酒意,夏侯瑜卖朋友卖的飞快,某人怜香惜玉不愿意留名,那他推波助澜一把不过分吧?
说起来,夏侯瑜也很好奇自己这个朋友对怀阳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要说讨厌吧,偏生还让他出面解围,说喜欢吧,又是一副冷冰冰死人脸的样子,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样啊,孟大人果然有君子之风,长乐敬大人一杯。”
一只莹白的手伸到了他眼前,鲜红的蔻丹握着瓷白的酒杯,衬的手指莹润如玉。
“郡主不必客气。”
眼前的手大有他不接过就不收回的意思,孟洵只好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有一瞬间的相贴,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收了回来。
清冽的酒水流过喉间,空气里浮动着醉人的酒香,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从她刚刚手指触过的地方传来。
这味道孟洵并不陌生,曾经是他最熟悉的味道,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燥意突然在身体里升腾起来。
七日醉果然名不虚传,酒意烈性。
两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喝了一杯酒,不多时姜长乐就告辞了,好像真的只是过来感谢一番,夏侯瑜没看到想要的画面,不免有些失望。
再看孟洵还是一脸淡然的样子,他不由得幸灾乐祸道:“诶?你说怀阳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刚刚不是还当众对你表明心意么,怎么面对面的时候这么冷淡。”
孟洵静默不语,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眼神有些许涣散。
几壶酒下去,夏侯瑜已经醉的不轻,所以并没有发现好友难得的恍神。
好不容易将这个醉鬼安顿好,孟洵才颇有些疲累地坐进了马车里。
旁人不知道的是,孟洵确实不胜酒力,平时喝酒都只沾沾唇做个样子。只不过这些年他官位高升,没人敢强行灌他酒罢了。
但是姜长乐是知道的,所以她故意要倒一杯烈酒给孟洵,这举动就很意味深长了。
孟洵揉了揉额角,某人眼里恶作剧一般得逞的神情在他脑海里不停翻来覆去地浮现。
良久,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若是有人在马车里,就会看到难得一见的“美景”。
约摸是热意上涌,首辅大人不再是人前一本正经的样子,他靠在软塌上,衣裳微乱,领口敞开一线,能看到一抹白皙但却并不瘦弱的胸膛,让人恨不得伸手将那恼人的布料掀开,去窥探更深处的景色。
再加上傍晚朦胧的光晕,他此时活脱脱像个男妖精,惑人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