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杨钊心里忽然明亮一片,在李林甫面前自己的段位不够,干脆就不装了的。想到这里,杨钊叹息一声:“我失态了,我和太真娘子虽然是族亲,但是娘子一向不喜欢和亲戚们有太多的牵扯,我实在不知道这些。多谢李相提醒。杨钊才疏学浅,只怕不能承担重任,到时候辜负了圣人的恩典,叫太真娘子一片心血白费,倒是罪过了。不如还请李相转达圣人,我依旧做个县丞就是了。”先和杨玉撇清关系,杨钊表示自己能力不足,要推掉这个事情。
李林甫认真的打量着杨钊,心里暗想没想到一个赌徒出身,竟然有点本事。这个人不怎么好忽悠啊。李林甫一笑,一拍手几个仆人悄无声息的进来,他们把杨钊:“扶起来”依旧是请他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杨钊摸了摸被捏疼的胳膊,心里暗想果真是权倾天下的李林甫啊,我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真是造孽,人家家里出了圣人的宠妃,全家上下跟着飞黄腾达,谁知到了杨家,却是好处没有,还要顶雷。太真娘子竟然有这么大的产业,还要把恒泰钱庄这个金母鸡交给朝廷。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只怕太真娘子能把恒泰钱庄做那么大,绝对和圣人的宠爱分不开。现在竟然要把恒泰钱庄交出去——别是娘子失宠的前兆吧!
或者是恒泰钱庄规模太大了,圣人虽然宠爱娘子,但是也绝对不允许国家财税的命脉掌握在别人手里。毕竟国之重器不能假手于人。但是硬要过来,圣人拉不下来面子,因此叫我正和娘子有亲戚关系的倒霉鬼来。
就是太真娘子满心怨气,也不好太过分了!我的命真苦啊,不管哪个原因,自己都没好下场。若是公事公办,娘子怨恨我,若是放水,圣人哪里无法交代!杨钊心里愁肠百转,正想如何脱身。李林甫玩味的看着杨钊的表情,故意说:“你不要多想。圣人对娘子宠爱可是前所未有的。当初太真娘子远着你们,也是无奈之举。你知道太真娘子的身份经历——毕竟人言可畏。要不然她何必在太真观中做女道士呢。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最容易犯错就是只看表面。”
杨钊抬起头,尴尬清清嗓子:“杨钊愚钝,多谢李相点拨。既然圣人对太真娘子恩宠依旧,可是怎么会——毕竟是那么大的产业啊。”
你小子知道什么,恒泰钱庄为首的那些钱庄已经彻底渗入了各个边镇,控制了河东,朔方等地的经济命脉了。若是恒泰钱庄还在私人手里,就不好对边镇动手了。不过李林甫却对杨钊说:“你久不在长安,哪里知道最近长安的新闻呢。上一年太真娘子祈雨法会,长安的显贵宗室们捐献了不少的钱粮,有了这些钱财,你们这些县丞们才能有钱,有粮食赈灾啊!前不久,这个你知道吧。圣人带着娘子在勤政楼摆宴,圣人夸奖娘子一心为国,待民如子。你就没看出来什么吗?”
杨钊砸吧下李林甫的话,眼睛亮了。这是圣人要给娘子名分的前兆,若是娘子成为圣人名正言顺的嫔妃——杨家可就今非昔比了。一个国公是少不了了,亲族子弟们也有恩荫。到时候自己也能——想到这里,杨钊控制着内心的喜悦,对着李林甫说:“这个,承蒙李相吉言,希望如此吧!”
“所以啊,你想娘子若是被册封,她就不适合——你明白了吧!”李林甫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杨钊面,伸手给杨钊倒杯茶:“你只管坐着,我活动下筋骨。真是上了年纪,坐久了都觉得累。我今后没准还要给你行礼呢。你是个实心做事,不喜欢钻营的。我看了你的档案,在县丞的位子上这么多年,政绩都是优异。不过在朝做官,只会做事也不行。”李林甫按着杨钊的肩膀,不叫他站起来。
杨钊被李林甫这番屈尊降贵闹得受宠若惊,他抬头看着李林甫:“我才能有限,不敢有什么奢想。李相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谨记教诲。”
李林甫在杨钊对面坐下来,从高高在上到面对面,杨钊心里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了。李林甫坐下来和杨钊闲聊起来。他们先说了一会地方上的政务,接下来官场中各种潜规则的,什么八卦传闻之类。李林甫有个外号叫李猫,他有着猫儿皮毛一样油滑的性格,叫人很容易就卸下防备。
一会功夫杨钊就把李林甫当成和蔼可亲,喜欢提携后辈的老前辈了。李林甫说着自己的晋升之路,感慨的说:“雏凤清于老凤声,我上了年纪,在这个位子上只怕是做不了多久了。我曾经和圣人提过,要回家养老。奈何圣人念着我以前还算勤恳,执意不肯放我回家。我的身体我知道。唉,铁打的朝堂流水的官!我们谁也不能永远——”李林甫疲惫不堪的叹息一声,杨钊忙着说:“李相身体健康,精力充沛,还能为圣人,为大唐效力呢。”
“你也不用宽慰我,我看你是个人才,假以时日也许能穿上紫袍。但是能不能封妻荫子,把自己的画像挂上凌烟阁,还要看运气呢。你可知道太真娘子为什么一直疏远你们这些族亲?她实在是个最聪慧明白的女子,她这是在保全你们呢!”李林甫忽然把话题一转:“圣人毕竟是不年轻了,太子正在壮年。若是太真娘子求圣人恩荫加封你们这些娘家人,看起来杨氏一族显赫无比,风头无两。但是有朝一日太子——那个时候登高跌重,现在多显赫,到时候就有多落魄。你若是明白太真娘子的苦心,就该感谢她!”
“可是,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做官,根本没沾裙带的光啊!”杨钊正被李林甫穿紫袍的话说的热血沸腾,忽然一盆冷水下来,顿时不干了。
李林甫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天下都知道你凭着自己的本是升官,但是天下都说你靠着娘子升官。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杨字,你也不能否认自己的出身啊。”
“看样子我一辈子是没希望了,还是回家做个田舍翁吧!”杨钊无奈的表示没活路了,干脆回家躺平算了。
“你何必枉担虚名,娘子不方便出面的,你来出面,娘子不方便做的事情,你来做。雍王,圣人可是很喜欢呢。”李林甫和蔼的笑着:“我是为你考虑,你好好地帮衬太真娘子和雍王殿下,今后少不得你的好处呢!”
杨钊没骑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长安的街上走着,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是李林甫给他描绘的美好前景,一会是扶风县百姓们一张张隐忍的脸,一会是长安繁荣的景象。一会是当年自己离开益州,雄心勃勃的样子,一会又是当初自己被人下毒,濒临死亡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呢,我今天手气好,赢钱了,请你喝酒!”一个人猛地站在杨钊面前,把杨钊吓一跳。原来是杨钊的小舅子裴知礼,正带着几分得意的看着他呢。“你,我——”杨钊有些迷蒙的看看周围,他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平康坊来了。
杨钊的妻子裴柔是个歌姬,以前杨钊落魄的时候就和妻子暂时栖身在平康坊。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什么你啊,我的,跟我喝酒去!”裴知礼拉着杨钊就走,我昂个人熟门熟路的进了一家酒肆,杨钊端着酒杯,不知想些什么,裴知礼讽刺的说:“怎么升官了就看不上我这个妻弟了。你可别忘记了,我姐姐可是你的恩人呢。要是不她,你可能就饿死了。当年我姐姐也是名声在外,不少达官显贵赶着捧场呢。要是她点头,早就是穿金戴银做贵妇人了。谁知她竟然看上了你!自己多年的体己赔上不说,还跟着你吃苦。你要是敢飞黄腾达之后抛弃了她,我可不是吃素的。”
杨钊一摆手,叫陪酒的侍女都出去,无奈的叹口气:“我自认不是个中厚善良之人,但是做不出来忘恩负义的事情。况且我们感情极好,你不用担心这个。我问你一件事,你在长安消息灵通,圣人是喜欢太子多呢,还是喜欢雍王多一些呢?”
裴知礼愣一下,猛地想起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你和太真娘子是族亲。雍王是太真娘子的儿子。你也算是雍王的舅舅啊。你想要做什么?也要弄个天子的舅舅当当?你想做霍光?!”
杨钊顿时大惊失色,狠狠地捂住了裴知礼的嘴:“你在胡说什么呢?”
“哈哈,人生在世,谁愿意庸庸碌碌一辈子?我学无所长,也没什么战场立功的本事,不过整天在赌场混日子吧了。你不一样啊,你有个太真娘子做亲戚。有点想法也是正常的。长安都说太子忠厚老实,被李林甫排挤,因此太子每天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实在是憋屈的很。圣人甚至把太子赶出了东宫。现在太子住在十王宅里呢。至于雍王——不好说!”裴知礼皱皱眉,端着酒杯喝酒。
“别光顾着喝酒啊,大家怎么说雍王呢?”杨钊紧盯着裴知礼,赌场里面三教九流都有,长安不少纨绔子弟们也经常光顾。那些赌徒们玩得高兴了,什么话都说,因此杨钊才会问裴知礼这些话。
“我只是一听,但是觉得不真,有人说雍王殿下是个好色之徒,小小年纪,身边就有好些标致的侍女们围着。他也不喜欢读书习武,每天只和这些侍婢们鬼混在一起。还满身纨绔气息,把身边的侍女们捧得高高的,竟然甘心情愿为这些婢女们跑腿。甚至这些侍婢们敢当着雍王殿下的面出言不逊。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呢。”接着裴知礼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一些桃子的轶事。什么每天研磨胭脂香粉,为侍女们画眉,甚至为她们设计新衣裳和首饰。
杨钊听了嗤笑一声:“富家的郎君们这也是常态。你看长安这些贵公子们,谁身边不是花团锦簇的?我想大概是雍王殿下喜欢和侍女们说笑,性子随和,因此才生出来这些话。倒是你怎么觉得不真呢?”
“我虽然是个赌徒,可是不傻。你说,富家公子都是这个样儿的,何况是皇子们呢。我还听见有人说过,这位雍王可是不简单呢。他虽然年纪小,可是风度之举却与众不同,据说长得丰神俊朗,言语谈吐挥洒自如,很有当年圣人的风采。而且他小小年纪就饱读诗书。圣人和太真娘子请了不少名家教导。还有人说——”裴知礼压低声音凑近了杨钊:“还有人说这位雍王殿下是个厉害人物。至于怎么厉害,我却没听到。后来那个人在也不来赌场了。”
杨钊听了妻弟的话,心里更没头绪了。
太真观内,杨玉正整理着账册。桃子坐在杨玉对面,拿着算盘在核对数字,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和算盘珠子噼啪声,算盘的声音停下来了,桃子有些迟疑的看着杨玉:“阿娘,你真的要把这个全部交出去。”
“当然了,我拿着没什么用处,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你最近不是在看史书吗?我问你,你见过商人造反成功的吗?”杨玉似笑非笑的看着桃子。桃子想了想,忽然明白了杨玉的意思:“我发现阿娘才真是真正的忠君爱国呢。可惜那么多人,他们食君之禄,却只想着自己。阿娘要是个男子,做个宰相没问题。”
“少来了,我那里是什么忠君爱国。我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只能盼着这条船能平安的到达目的地。倒是你,我辛苦一场本想着给你留点家底,现在看来不能如愿了。桃子你要学会自己挣钱了。这世上金钱不是万能的,没钱万万不能。你最该学的是生财之法——不对,你应该学的是经济之法!”杨玉揉了揉桃子的头。
“我的头发都乱了,都是一样,反正都是挣钱呗!”桃子赶紧捂着头,想要躲开阿娘的魔爪。
“那可不一样,第一个只是把金钱聚集到自己的手里,社会上的财富是否增加不在考虑之内。第二个则是不同,”杨玉点了点桃子的鼻子。“我知道了,第二个是整个社会财富融通增加的法子。不过我现在能力有限,只能赚点脂粉钱!”桃子托着下巴,叹口气:“我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阿娘为了自己做了太多了。
“傻孩子,时间是最公平的,你长大了我就老了。快点吧这些算出来!”杨玉把一本账推到了孩子跟前:“你最近的很滋润啊,整天身边莺声燕语的,温柔乡最容易消磨志气,好好地做事吧!”
“哼,我可不是——”桃子嘀咕一声,他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杨玉说:“阿娘,天气热了,阿爷说要到华清宫去。我最近弄了点小玩意,您帮着我推广下。你看,你把给我的私房钱都给捐献了,我今后娶媳妇都没钱了。指望不上阿娘,我自己挣钱攒老婆本。你帮帮我总行了吧。”
桃子趴在桌子上,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杨玉。
杨玉猜出来桃子要做什么了,这太疯狂了。就在杨玉犹豫的时候,珍珍进来了。杨玉笑着说:“今天可还顺利,杨钊是个什么态度?”
珍珍皱着眉:“娘子,这个杨钊是什么意思?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他竟然说娘子一心为国,但是毕竟是娘子的产业,一切都按着娘子的意思办。言下之意是不过是做个过场,他不插手,随便咱们怎么操作。”
杨玉一愣,杨钊真是明着放水啊,他就不担心事后无法和李隆基交代吗?珍珍看一眼桃子,犹豫一下说:“杨钊大概是会错意了,说了些疯话。”
“呵呵,原来他是想弄个拥立之功,做霍光啊!”杨玉讥讽的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