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打算交出信件,那是打算帮东陵侯干掉方源吗?”
李据道:“干掉方源?不,我不干这种蠢事。”
“那您就不怕方源会抢了您的相位吗?大王之前可是打算用十座城池换他的,大王这样重视他,就算让他当相国也不是不可能。”
李据哼了一声:“哼!蠢材!大王要真有这么器重他,还需要张鸿烧掉二三十张传音符劝说大王?《礼记》中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世界上的很多事物都有它的根本和末梢,事情有开端和结尾,我们在对待处理的时候,应该知道谁先谁后,谁本谁末,加以区别对待,这样的话,就离道不远了)
“大王之所以答应拿十城换方源,不是因为他器重方源,而是因为器重张鸿。如果没有张鸿的苦苦劝说,也就不可能有一人换十城的说法。况且,以河西十城作为和谈条件,秦国必定不可能同意。
大王提这个条件,原本只是为了向秦国施压,张鸿的和谈也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以十城换方源,不过是为大王博个礼贤下士的美誉,为张鸿博一个慧眼识珠的名头。八壹中文網
但如果你从结果反推,他们俩失去了什么吗?他们其实什么也没有失去。”
李据继续缓缓道:“再者说,大王就算真的昏了头,让方源取代我成为新任相国,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能舍身取义,说明他不重视富贵荣华。他有君子之风,说明他对天下一视同仁。
不重视富贵荣华,他就无法给予他人利益。对天下一视同仁,就对赏罚公私分明。
这样的人,你讨好他没有任何好处。你得罪他,也不会遭到任何报复。
但天下原本是追逐利益的啊!没有利益的驱使,你就无法使唤小民。没有恐惧的威慑,你就无法调动恶徒。只靠着一腔热血和仁义道德,这样的君子虽然美好,但又有多少人会追随他呢?”
仆从听了李据的话,感觉笼罩在眼前的‘迷雾’瞬间消散,就连对事物的理解都深刻了许多。
“您不愧是与萧君泽齐名的法学大家。三言两语,便让我这样的愚笨之人看清了天下的本质。我原本以为方源这样的君子璀璨的犹如天上星辰,但转过头来,您的智慧却宛如六月的烈阳。”
李据白了他一眼:“你拍马屁的功夫也很见涨啊!”
仆人尴尬一笑:“小人和相国大人比,还差得远了。”
李据手掌一用劲,差点把手心的俩核桃捏碎。
“我要是再年轻几岁,你今日定是逃不了一顿板子。”
仆从赶忙转换话题道:“依您的看法,咱们应该对那方源听之任之,随他干什么吗?”
李据道:“当然不行!方源这样的君子,虽然不能用来治国,但却可以用来弘扬名声。你难道忘记了大王礼贤下士的名声,还有张鸿慧眼识珠的名头是从哪里来的了吗?
既然张鸿做得了初一,我自然也做得了十五。方源来了魏国,我当然也要物尽其用,往他身上蹭上那么一蹭。”
“那相国大人是准备怎么办?张鸿肯定不会让您与方源先生私下见面的。以您和张鸿那厮的关系,上门拜访多半要吃闭门羹。”
李据笑道:“我不向山走去,就不能让山向我走来吗?你马上带人给我去大梁城里造谣,就说我害怕方源威胁我的相位,所以打算阻挠他求见大王,甚至还有杀掉他的打算。如果方源真想促成秦魏和谈,那他一定会主动上门找我这个相国谈谈的。”
仆从挺起胸膛,伸出一根大拇指,眉毛挑动,张嘴就夸。
“高!实在是高!小人就算祖坟冒了青烟,也不能达到相国大人的万一啊!”
李据满脑子黑线:“你再乱拍马屁,信不信我今晚就把你绑起来扔到汴河里去?”
“这点小事,哪里用相国大人动手,小人自己去就行。”
仆从说完,就一溜烟的跑得没了影。
李据见他跑远了,这才大笑着摇头。
“有时候压力太大,听他讲讲笑话逗个乐也还不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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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郊外的官道上,张鸿的车队正由一群魏国的披甲骑兵护卫着前进。
走了一会儿,赶车的魏群突然撩开马车的门帘冲着方源说道。
“方先生,前方再有三十里便是大梁城。”
方源笑着冲他拱手:“这几天辛苦小哥了。”
魏群笑着:“方先生哪里的话。我不过是赶了几天车而已,但这些天得到了您的教诲,这却是一辈子受益无穷的啊。”
方源心中感叹。
不愧是文化人,拍起马屁都让人感到如此清新脱俗。
眼见着大梁城越来越近,方源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忽然,马车外传来一阵歌声。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凤凰啊,凤凰啊!你的德行为什么衰退了?过去的已经不能挽回,未来的还来得及改正。算了吧,算了吧!现在那些从政的人都很危险呀!)
方源听完脸色一变,他掀开窗帘向外看去。
只见外面有一个扛着锄头皮肤黝黑的老农,一边走一边颂唱着这首歌。
张鸿听到这个歌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向着窗外看去,也发现了那个老农。
这些天来,方源第一次从张鸿的脸上看见了愤怒的表情。
张鸿这种打不烂的棉花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方源心生好奇,他冲着赶车的魏群喊道:“小兄弟请停车!”
张鸿赶忙阻拦他:“先生这是要干什么?”
方源见他如此急切,顿时有种‘原来你也有今天’的畅快感觉。
他说道:“那位老农应当是位得道长者,他的歌声明显意有所指,所以我想和他交流一番。”
张鸿阻挠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方先生还是不要去了吧。”
呵!
你也有怕的人啊!
张鸿越是这么说,方源就越是想下车和老农好好讨教一番。
他想了解到底怎么做才能甩开张鸿这样的牛皮糖。
“听张先生的意思,您认识这个老农?”
张鸿一脸便秘似的表情:“我当然认识了,那可是我的师弟。”
张鸿此话一出,差点没把方源吓到。
他看了一眼老农那沧桑的脸,又看了眼细皮嫩肉的张鸿。
如果有人告诉他,老农是张鸿的爸爸他都相信,看起来年龄差距这么大的两个人,怎么就能是师兄弟关系呢?
而且,师弟居然还是那个老农。
“唉。”张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先生不信。我那师弟名叫虞节,我年长他六岁。至于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苍老,这全都是他自己作的。
我俩原本拜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纵横之术。可他偏偏对游说之道不感兴趣,只喜欢黄老之学。
等到我俩学成之后,我决定在魏国出仕匡扶社稷。可他却认为天下已经无可救药了,所以决定归隐田园。
我天天在高堂之上慷慨陈词,他却只知道鼓弄他那点粟米菜叶,天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久而久之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方源听完,依旧不是很能理解。
“虽然他不愿出仕,但这也不至于成了先生口中的坏人吧?”
张鸿哼了一声道:“大丈夫,应当出则平治天下,入则定国安邦。学了一身本领,非但不去使用,反而去种菜。这种人活着,除了浪费粮食,还能有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