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母亲年事已高,你不在跟前侍奉,却选择出来追随我,这样岂是人子之道?”
谁知阳刃的目光竟愈发坚定。
“先生所说,正是阳刃所想。但先生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前来追随先生,正是由于母亲的决定。”
“嗯?跟你娘有什么关系?”
阳刃半跪道:“自从离开了原来的主人后,我便一直留在家中侍奉老母。但母亲却看出我心中有事,于是我便将在先生家中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母亲。
谁知道母亲听后,竟然对我说:孝一人弗如孝天下,先生您这样的仁义君子才是我应该侍奉的对象。与其留在她的身边虚度光阴,不如来到先生身边为天下人谋利益。”
“停!”
听到这儿,方源的脸都拉下来了。
“阳壮士,我问你个事儿。”
“先生请讲。”
方源黑着脸:“你母亲是不是还在你背后纹了四个大字啊?”
阳刃惊呼出声:“先生怎么知道的?难道你那天晚上趴在我家墙头?”
“我没有那个翻墙入户的习惯。”
“那先生一定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您不愧是儒家圣人!”
阳刃哗的一声扯下袍子,背对方源露出了背后的四个大字——仁义礼信。
方源微微松了口气,幸亏纹的不是精忠报国,要不然他非得当场抽过去。
他问道:“不过你这纹身也不对啊。儒家有五常:仁义礼智信,你怎么少一个?”
阳刃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娘说了,智方面的事情,我可能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所以就做好其他四个方面。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交给先生就行。”
阳刃说者无心,但方源听者有意。
他捂着脑袋一阵头痛。
阳刃的母亲分明就是把阳刃托付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君子来看待,将阳刃的身家性命、未来前途全都交给方源手中。
君子三不负:一不负天,二不负人,三不负己。
阳母之心,受之千斤,方源岂敢辜负?
方源内心挣扎一番,终归是叹了口气。
“唉!罢了,既然是阳伯母托付,你便留下来吧。”
阳刃欣喜道:“我必不负先生厚望,倘若我辜负了您的心意,便让我被皇天后土厌弃!”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方源心情复杂的望着满心欢喜的阳刃。
他心道:“我不是怕你辜负我,我是怕我辜负了你啊。”
阳刃得到了方源的应允,这些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拿起武器走出车厢,站在了魏群的右手边。
魏群见状,疑惑道:“阳壮士这是做什么?”
阳刃道:“以方先生之德,出行怎能没有武士护卫?阳某不才,愿为方先生担纲车右!”
魏群闻言笑道:“那我便是方先生的御者了?”
阳刃问道:“小兄弟驾车多日,若是累的话,可以换我来。”
魏群摇头笑道:“为方先生担纲御者,虽身体疲惫,然而心却是快乐的。阳壮士,为何偏要夺人之美呢?”
两人相视一笑,心情立刻轻快了不少。
心情轻快,马车的速度自然也快。
不一会儿,他们便看见了伫立在地平线上,巍峨雄壮的大梁城,以及奔流不息声势浩荡的汴河之水。
随着距离拉近,魏群发现在大梁城数里之外聚集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从他们的打扮装束来看,应当是大梁城中修习儒道的年轻人。
魏群喊道:“方先生,看啊!大梁城里的儒生都出城来迎接您了!”
什么?
方源走出车厢,还没看清眼前风景,便听见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儒生们指着马车上方源的身影,欢呼雀跃的叫喊着。
“那是张鸿先生的座驾,站在车上的肯定是方子!”
“方源先生!”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在那汾河湾里低湿的地方,有个小伙子采水面野菜忙。你看那个勤劳的小伙子啊,长得是那样英俊无法衡量。他长得那样英俊无法衡量,和王公家的官儿太不一样!)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在那滔滔汾河水的另一方,有个小伙子采撷桑叶正忙。你看那个勤劳的小伙子啊,长得那样英俊如鲜花怒放。他是那样英俊如鲜花怒放,和王公家的官儿太不一样!)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在那滔滔汾河拐弯的地方,有个小伙子采撷泽泻正忙。你看那个勤劳的小伙子啊,品行如美玉一般纯洁高尚。他品行如美玉般纯洁高尚,和王公家的官儿太不一样!)
他们吟诵着《诗经·魏风·汾沮洳》,高声赞美着方源的品德。
此处虽然是汴河之畔,不是汾水之滨,但他们对于方源的喜爱却没有半点褪色。
饶是方源多年老演员的厚脸皮,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这,这,这搞什么东西。
突然来这么一出,给我整不会了。
他毕竟是个跑龙套的,上辈子没有举办这种大型粉丝见面会的经历。
见到这么多人来见他,方源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弃车而逃。
不过好在方源老演员的底子毕竟在。
在经历了几个深呼吸后,他总算平复了心情,微笑着冲儒生们遥遥招手。
但他那烧的和猴屁股一般的火红脸蛋,可是被张鸿瞧的一清二楚。
张鸿忍俊不禁,轻轻摇头。
就算是古之君子,就算逃过了利,终究躲不过一个名啊!
但今天来了这么多儒生,也不是每个人都对方源心悦诚服。
方源年纪轻轻便能名扬天下,这让他的一部分同龄人很是不忿。
不少人同样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参加这场欢迎会的。
随着方源的马车驶入儒生簇拥的道路中,周边很快响起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就是方源?我看也没什么出奇的嘛。”
“大王真是烧昏了脑袋,居然要用十座城换他。”
“大王要是没烧昏脑袋,会让纵横家的张鸿和法家的李据上位?”
“我也就是生错了国家,我要是生在秦国,说不定也成了半圣之姿呢?唉,谁让咱们大魏不看重儒家呢?”
“方源的运气好呀!”
阳刃的耳边时不时就要飘来几句酸溜溜的话。
刚开始这些议论不多的时候,他还可以忍耐。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声音越来越大,话也说得越来越难听。
他可以受辱,但方先生这样的完人怎能受人侮辱!
阳刃再也无法忍耐。
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拔出腰间佩剑,指着议论纷纷的儒生们怒目大吼道。
“叱嗟!尔母婢也!”
(我操!你个小老婆养的!)
魏群听见阳刃的叫骂声,吓得脸都白了。
他赶忙起身捂住阳刃的嘴,在他耳边小声规劝道。
“阳壮士!切莫冲动。我大魏的这帮儒生,别的本事没有,吐酸水造谣言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你得罪了他们,就不怕他们报复你吗?”
至于方源,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第二时间,他才终于想明白了刚才阳刃说的是什么。
他心中感叹:“五千年的历史,聪明的中国人,优美的中国话!”
他突然有种想要向阳刃请教的冲动。
这种语句,没有足够的阅历,没有足够的生活经验,可是没办法掌握的。
总而言之,这东西,书上可学不到啊!
那部分闹事的儒生被阳刃震慑,一个个缩了脑袋,那些崇拜方源的儒生也朝他们报以鄙视的目光。
他们指着这帮混在欢迎人群中的破坏分子骂道。
“我们大魏儒学,就是被你们这种人给糟践了!”
“我们被骂穷酸腐儒,全都是因为你们这种人害的!”
“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张鸿见事态有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他赶忙开口道。
“我大魏法条规定,国民不得堵塞出城道路。诸君欢迎方先生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方法却有欠考虑。如果诸位想见方先生,可以等方先生将一切安顿好了再上门拜访。”
张鸿刚说完,方源也心领神会的接了一句。
“方源此次来魏会待上一段时间,诸位想要与我探讨学问,这是我的荣幸。只是这件事,咱们不急于一时,毕竟来日方长嘛。”
张鸿的话对这帮固执的儒生不是很管用,但既然连方源都这么说了,他们当然没有理由继续固执己见。
儒生中有人喊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与方先生座谈学问呢?我对先生神往已久,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方源闻言。
忽然想出一个摆脱张鸿的办法。
“哈哈哈!没想到大魏儒风如此盛行,既然诸位盛情邀请,那这样吧,我明日午后便在相国府前开设讲坛,给诸位谈一谈我心中的儒道见解,希望能对诸位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