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入城之后,便执意与张鸿分别,在大梁城中找了处临街的客栈住下。
张鸿见他死活不肯同他回府,只得偷偷地安排一些武力高强的门客住在方源周边负责保护。
晚上,方源洗漱完后,便兴高采烈地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可一躺到床上,他的笑脸立刻荡然无存。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住在房梁上的阳刃,说道。
“你不是自己开了一间房吗?为什么要睡在房梁上?”
阳刃一脸严肃道。
“先生有所不知,我这叫故布疑阵。我听说每一位君王为了防止陵寝被盗掘,都会在生前给自己修建数座坟墓。我开房的目的不是为了居住,而是让有心谋害先生的歹人不能判断先生的真正居所。”
方源一瞪眼,声调都高了八度:“阳刃!”
“小人在!”
“你娘为你纹身的时候,是怎么教你的,你还记得吗?”
阳刃道:“动脑子的事情,交给先生定夺。”
方源道:“那我现在命令你,赶快回你房间睡觉,不要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
“可……可先生就不怕半夜会有歹人来行刺吗?”
方源怒道:“我更怕你半夜把房梁睡塌,掉下来砸我脸上!”
阳刃拍着胸脯保证:“先生这就小看我了。您是君子,而我则是梁上君子。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从房梁上掉下来过。”
方源和阳刃扯了半天,可他就是不听劝。
无可奈何之下,方源只得说道。
“那你最起码睡觉的时候脸冲上行不行?我一睁眼就看见你那张脸,你让我怎么入睡?”
他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阳刃也就顺从了他的意见。
“唉。”
方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不久便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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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时分。
李据正在家里的池塘边垂钓,忽然,他的仆从一脸焦急的朝他跑来。
“相国大人,不好啦!”
李据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汴河水底吗?”
仆人摸着后脑勺,尴尬一笑:“小人昨晚是按照侯爷的吩咐跳了汴河来着。但是那汴河的河神说小人德不高、品不端,死在汴河里会脏了咱们大梁百姓吃的河水。所以就把小人又送回来了。”
“哦。”李据抖了抖鱼竿:“这点我倒是有欠考虑。那今晚我就把你沉在自家池塘吧。先不说这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仆人赶忙禀报。
“回相国大人,咱们门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聚集了一大帮子儒生。而且看他们的架势,儒生的数量还会继续增加,弄不好整个大梁的儒生都要聚到这儿来。”
“嗯?!”
李据闻言,赶忙回忆起自己最近有没有干过什么让这帮腐儒看不顺眼的缺德事。
“难道是因为我前阵子把他们违章搭建的夫子庙拆了?”
仆人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呢?那帮儒生,哪里敢和相国大人作对?我问过了,他们说是方源先生过一会儿要在门前讲学,所以他们才会在此聚集。”
李据听完,恨不得抄起鱼竿抽他的屁股。
“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有什么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我还以为我又干了什么犯众怒的事呢!”
李据刚骂完就感觉不对。
“等等!你说方源要来我门前讲学?”
仆人满脸喜气道:“没错。不出相国大人所料,他果然送上门来了。”
“哈哈哈!”李据大笑三声:“我说什么来着。天下万法,不如我法家术脉一道,要想精通法家学说,还是得先琢磨人性啊!”
“那是当然!法家术法势三脉,以术脉最为高深莫测,而侯爷又是其中翘楚。其他律者,岂是大人一合之敌?”
李据闻言,又板起脸来:“让你办事办不好,拍起马屁来一套又一套!”
仆从谄媚道:“这不都是相国大人教导有方吗?”
李据闻言,心中窜起一团火来。
他喊道:“来人呐!”
几个家丁立刻上前:“主人有何吩咐?”
“去!给我找根绳子,把费宰这小子给我吊房梁上!”
“遵命!”
费宰大惊失色,赶忙跪地求饶:“相国大人饶命啊!”
李据才不理他,他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骂骂咧咧的。
“你先给我吊在那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我放你下来。”
说完,他又冲着其他人吩咐道:“去,给我找个凳子!一会儿方源先生开坛讲学,我要坐下面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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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一到,方源准时出现在相国府前。
他的身边,是陪伴而来的张鸿和阳刃。
而在相国府周边的茶楼酒肆里,张鸿更是安排了无数眼线。
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便打算带着方源溜之大吉。
方源登上相国府前,由儒生们为他临时搭建的高台。
正准备讲学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躁动。
相国府的大门突然敞开,相国李据衣冠束带夹着个小板凳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相国大人这是要干什么?”
“他也准备听听方先生的讲座?”
“可相国大人不是法家律者吗?他为什么要来听我儒家之言?”
“你懂个屁!方先生是什么人?那是未来的儒家半圣,听他一言绝对受益无穷。这和从属于哪个学派有什么关系?”
“之前我还听说相国大人担心方先生会取代他的相位,所以想要谋害他。现在相国现身听讲,谣言不攻自破啊!”
方源一脸讶异的看着李据。
李据则面带浅笑微微躬身,向他作揖。随后便如同广大儒生一样,找了个空挡摆下小板凳,一副准备认真听讲的模样。
张鸿的目光自从李据出现后就没有离开过他。
他的脑海中无数信息交杂,面色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难道我又被这条老泥鳅骗了?”
方源听见张鸿一个劲的在那边自言自语,但具体说的什么,他也不想听,他也不想问。
他方某人今天就是奔着李据来的。
你不是想杀我吗?
都是送上嘴的肉了,你总不能还让我喂吧?
方源一清嗓子,开口便是《论语·为政篇》。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孔子说:用道德来统治国家的人,就会像北极星一样处在一定的位置,所有的星辰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
方源虽然讲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但他时不时会掺杂进一些现代人的新理解,这让在场的听众感觉颇为新奇。
随着讲座不断深入,慢慢的,在场的儒生都听得入了神。
就连相国李据的表情,也随着方源的情绪,表现的时而喜悦、时而激昂、时而痛心、时而怀丧。
他周边的儒生们看见李据听得如此陶醉,也忍不住赞道。
“从前只知道相国大人是法家学者,没想到对于儒家道义也心怀向往。”
“是呀。果然他能身居高位是有原因的。虽是法家修士,但却常怀一颗仁心,这才是为政之道。”
“从前我们可能是误解相国大人了。”
李据听得陶醉,方源的脸却是越讲越黑。
按理说,李据不是应该起身怒斥我一派胡言,然后大手一挥,无数刀斧手从旁杀出,将我大卸八块剁成肉酱吗?
我今天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导演,这戏不对啊!
台下的儒生也注意到了方源的变化。
他们感叹道:“方先生真乃君子也!不顾夏日的热辣,顶着强光的曝晒为我们开坛讲学。你看,这才多久的工夫,先生的脸都晒黑了。”
方源讲的内容很多,但时间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方源的课也讲的差不多了。
他有气无力的朝着儒生们感谢道:“一点微末的见解,希望能对大家起到帮助。”
儒生们也纷纷起立。
“先生辛苦了!”
李据也起身鼓掌:“方先生大才!”
方源冲着他勉强的笑了笑,心中直呼倒霉。
今天不但没死成,场面还异常的和谐。
当家教还给点补课费呢,我这个大班教学就纯是义务劳动呐?
李据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忽然朝他走了过来。
张鸿见状,立刻阻拦道:“相国大人想干什么?”
李据笑道:“今日听讲收获颇多,然而心中又生出了许多新的疑问。所以,我想请方先生到我相府一叙。不知道先生可否给我这个面子,让咱们彻夜相谈呢?”
张鸿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基本已经可以断定。
这老泥鳅肯定一早就打好了算盘,准备拿方源聚拢人心,顺便传播他李据的名气。
不愧是老谋深算,这小算盘,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打得噼里啪啦的!
张鸿恨得牙根痒痒:“相国大人,这样不妥吧?方先生今日讲学已经把体力耗费颇多,我看还是改日吧。”
李据笑了笑:“我的要求是不大好。可我觉得,方先生这样的君子,应该不会拒绝我求学的请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