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克己与程千仞对坐西亭,两柄长剑摆在石案上。
一柄山河崩摧,一柄克己剑。剑藏鞘中,光泽内敛,锐意不发。
烟岚云岫,松风水月。
傅克己道:“我要选一把剑。”
两剑震动,隐隐显出针锋相对之势,嗡鸣声如骤雨,直欲离鞘而出。
程千仞轻声叹气:“何至于此?”
不知他是问剑,还是问对面的人。
剑鸣声渐歇,亭外松涛依旧。
傅克己道:“做人不能三心二意,用剑也要从一而终。”
程千仞沉默片刻,知他心意已决,并不多劝:“也罢。”
傅克己少年入道,便用克己剑,后来出山游历,将山河崩摧带在身边。当年双院斗法,被程千仞打落兵器,山河崩摧破匣护主,才愿为他所用。
傅山主选剑的消息,暂时只有程千仞与几位朋友知道。
程千仞:“他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有两把剑。还是到了这一步,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
道法之论,其实无甚意义,因为每个人的道都是不一样的。
徐冉不明白:“这算什么问题。我也有两把刀。他那般境界,大可自创一套双剑剑诀,何必拘泥于单双。”
“你很有想法啊。”顾雪绛笑道,“但对傅克己来说,两把剑都用,就像同时娶两个妻子,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你说难不难受?”
徐冉:“娶两个?舒服死他。”
顾雪绛一时语塞,转身找鹿去了。
徐冉摊手,一脸无辜:“千仞,你说这有什么可选,当然选厉害的那把。神鬼辟易、山河崩摧,剑阁山主用镇山神兵,天经地义的事情。”
程千仞想,顾二的比喻并非毫无道理。
用剑者若是英雄,剑便是知己,士为知己者死。以诚相待,必有回报。
克己剑是炉边灶头糟糠之妻,一路颠簸扶持;山河崩摧是九天之上月宫仙子,倏忽从天而降。享齐人之福谁不乐意。
傅克己不乐意。
他说做人不能三心二意。
程千仞笑了笑:“你觉得他会选山河崩摧,我看未必,打赌吗?”
“赌就赌。”
“来点彩头,我赌一片蛟龙鳞,一支青鸾翎羽,一朵雪山冰晶,再加灵石三千。”
徐冉翻兜,也想找点奇珍异宝押注,兜比脸干净,一时赧然无语。
程千仞:“我记得你月俸很高啊。”
“……买酒了。”
“酒这么贵?”
“花酒。”
程千仞:“没钱,就拿刀鞘抵债。”
“行吧。”
“另一把,斩金刀的刀鞘。”
徐冉涨红了脸:“靠,送人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八壹中文網
程千仞冷笑:“趁早要回来,断了她念想。是你说要赌,大丈夫一言九鼎,又拿不出彩头?”
徐冉:“你别拿话激我,好像自己赢定了一样!”
“既然老傅下定决心,明早便见分晓。”
两人对赌,当然要请其他人做见证。
顾雪绛寻到林渡之时,后者正在与逐流下棋,三人便一起过来,见证一场荒唐赌局。
逐流低声问程千仞:“钱够吗?”
程千仞小声道:“我不是有你吗。”
逐流便笑了,颇为自得。
第二日黎明时分,山间晨雾茫茫,一行人来到西亭对面的吊桥边,等待傅克己。
徐冉来得最早,兴奋难抑。林渡之还不甚清醒,脸颊红润,眼神懵懂含着水光,任由顾雪绛牵着慢慢走。
顾雪绛总哄他,说到了雪域之后事情很多,一定很忙,再没有这样闲适散漫的时候。于是午饭后带鹿午睡,晚上催鹿上床。林渡之被他哄着,这几日养成了睡觉的习惯。
深秋潮气重,寒露沾湿衣摆。朝阳在崇山与云朵之后,隐隐流泻出金光。
不多时,一道人影从雾中缓步走来。
他身穿剑阁白袍,挺拔如松,手中提着长剑。
程千仞想,相识多年,论剑亦多年,关于这人的第一印象依然深刻清晰——少年傅克己乘夜风落在露台上,克己剑星火迸溅。
顾雪绛唏嘘一声‘初心不改’,转头便对徐冉嘲讽一笑。
程千仞迎上前,握着傅克己双手摇晃:“老傅,谢谢!”
顾雪绛:“恭喜恭喜!从此你们同生死共进退。”
徐冉勉强扯出微笑:“祝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克己剑嗡鸣一声,好似欢欣。
傅克己微微皱眉,深感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