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酒店看到新闻，还没来得及感慨，便接到王城象的电话。

“陈苏，帮个忙。”

我问，“你指的是李佬的葬礼？”

“怎么说呢，”王城象犹豫片刻，为难道，“这么说吧，这个关系网是错综复杂的，我不想站在谁的一边，但是李英锦和程岚能在一起，实属不易，虽然帮他对我没好处，对你也没什么益处，可是不帮，我的心里又过意不去。”

“嗯，你说就是了。”

“我们还是面谈吧，你在哪，方便吗？”

我想了想，决定约他去经常和初吉一起的咖啡店，我们约好后，便各自前往。

只是我没想到，竟然在咖啡店里遇见了初吉。他看上去很颓废，他看到我也是一阵惊讶，很快王城象也来了，他以为是我同时约好了初吉，到嘴边的话，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他对于初吉在场似乎有些介怀，可是既然撞见了，总不能临时换地方。我开口，“我确实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初吉，既然是这样，程岚又是他的表妹，没准他能帮的上呢？”

果然，有些时候，不该多嘴的时候，还是不说的好。王城象瞪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初吉在陈家媛那里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一直提不起兴趣，终日泡在这里独自喝咖啡，听到我的话，原本涣散的目光，忽然闪起了亮光，问，“程岚又怎么了？”

“她和车佬走了。”

我说。

王城象几乎被我气的想离开，不停的看手机。

“有什么可走的，有李家老爷子在，谁又敢动他们。”

初吉道。

我说，“李佬今天下午去世了。”

初吉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说，“话不能乱说的。”

王城象似乎也没料到初吉竟然完全不知情，当然，他不清楚初吉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说，“新闻都报了，你竟然不知道。”

随后，他从手机里翻出新闻，递给初吉。

或许我和王城象对于李家老爷子的感情都比不上初吉，毕竟那位老人与初家的关系非同寻常，当他看到新闻中李佬在病床上的照片，他的眼泪顷刻而出。

王城象说，“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车佬刚刚跟我说，他会带着程岚回来奔丧。”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问，“这有什么不妥吗？”

“本来没什么不妥的，但是作为初家最重要的棋子，”王城象时刻观察着初吉的神情，试探道，“李佬这一走，初家会不会把程岚压回京城，谁都不知道。”

我听得一头雾水，继续问，“程岚不是和车佬结婚了吗，怎么还要回京城呢？”

初吉苦笑道，“都说了是棋子，谁会在意她结过几次婚，要的只是背后的利益网络而已。”

“程岚在你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我问。

王城象躲开我的视线，似乎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确实，他不也是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离开了张晓菲嘛，他能有什么答案给我呢。

初吉忽然笑起来，看向我，眼中有数不尽的无可奈何，说，“陈苏，你真是傻的可爱。之所以有圈子，就是为了组织基础构架，只有根基扎稳了，才能建立高塔。所谓的基础就是这个圈子中最早的几个家族，各方势力各司其职。那么子女联姻就是巩固势力的一种手段，就像过去的皇帝会把自己的女儿嫁去各地，说是嫁人，不如说是放一个人质过去。程岚，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从小受到的培养，不仅仅是一个花瓶，她是爷爷最重视的一枚棋子，她要嫁的人，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涉及到保护清城网络的所有人。如今她非要跟着李英锦，过小日子，李佬活着的时候，爷爷必然还有顾虑，但是李佬不在了，恐怕爷爷会把这枚棋子用在原来的地方。”

“你们还有人性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愤怒，我还记得车佬和程岚从夜市回来的画面，那么简单和谐。还记得车佬对我说过的话，他们只是想做个普通人，就这么难吗？再想到初老爷子前几天对我说的话，不难猜测，陈家媛必然也是一枚棋子的存在，我问，“所以，老爷子想要的人，就一定会弄到手的，对吧？”

初吉苦笑，“也许陈家媛不用。”

王城象忽然开口，“或者，我们拿出一个筹码去跟老爷子换？”

我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初吉立刻明白了，说，“不行，陈家媛不行。”

似乎这场对话中，我没必要在场，我根本不能理解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甚至我乱说话，会影响到他们正常的思路，我让自己安静下来，将他们的话，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整理了一下，事实上，那次老爷子找我去初家的目的，首先是确定我和陈家媛之间有没有特别的关系，当他确定了我们的关系后，他以退为进的让我劝说陈家媛嫁进初家。在王城象的口中，不难了解到陈家媛的背景一定不是我所了解到简单的北京姑娘，那么老爷子为什么要让她做平妻呢？难道说，他只是不忍心叶婧肚子里的孩子？这点我没有想通。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给陈家媛背后的家族一个人情，对陈家媛只是勉为其难的收留？

正当我想不通的时候，王城象开口，“初吉，你忍心看着程岚和车佬被人拆散吗？”

“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初吉一脸不屑的怒视着王城象。

我被初吉的话惊到了，看向王城象，他似乎并没有反驳的意思，而且他的样子像是认错的姿态。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不认识初吉了。

王城象对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淡淡道，“我承认，王家确实没资格说话，但是我王城象想帮着朋友说句话，”他看向我，恳切道，“陈苏，我不想拉你下水，我也帮不上车佬任何忙，我知道，陈家媛在你那里，眼下，可能只有她，能帮得上那对苦命鸳鸯。”

他站起身，目光中写满了悲凉与无奈，对初吉说，“我是注定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但你和陈家媛不是相爱的嘛，就当卖个顺水人情给车佬和你的表妹，都不行吗？”

“滚。”

初吉怒声道。

王城象对我淡淡一笑，朝着门外走，我站起身准备追出去，初吉一把拉住我，“让他走。”

我很想问个究竟，也想跟王城象解释清楚，可我发觉，似乎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想，也许陈家媛已经和初吉说的很清楚了，否则他不会这样颓废的泡在咖啡店里，那么王城象最后的话，在初吉看来就像挑衅一样，可初吉是喜欢陈家媛的，难道不是吗？我忽然觉得初吉很可怕，难道他这次跟陈家媛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所谓的网络？

我坐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乎我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车佬的话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回荡着，他说，他想简简单单的，做个普通人，他们计划明年要个孩子，本本分分做对小夫妻。不让孩子一出生就背负家族背景，从小就学着怎么建立利益网络。那些我从小就羡慕的孩子，原来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背负和学习我这辈子可能都未必能涉足到的东西，也许就像车佬说的一样，这么活着太累了。

我们安静了很久，初吉开口，“别听他的，谁敢动陈家媛，我杀他全家。”

“我也不例外吗？”

我问。

“你？”

初吉忽然笑起来，不知道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嘲笑他自己，他开口，“你知道陈家媛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摇头，“我不想知道。”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让你别打她主意。”

我忽然觉得他此刻的样子很可笑，难道说他这些天就是在这里胡思乱想的认为，陈家媛不跟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吗？我怒声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老爷子一句平妻，我能说什么？我又能做什么？你把这一切扯到我身上，是为你自己推卸责任找借口吗？”

初吉用力戳着我的心口，问，“你问问你自己，跟她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对她动过其他的心思？”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我没有，在我心里，只有苏秋末。”

“你敢保证她也没有吗？”

他的眼神充满了愤怒。

“那是她的事，就算陈家媛喜欢了任何人，都不是我和你能决定的，当初是你明知道她在漠河还不去找她，当初也是你把她介绍给我认识，让我照顾她。是你要娶叶婧的，婚礼当天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但你选了叶婧，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陈家媛也是人，她也有喜怒哀乐，她是这世上最需要你的人，但是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你知不知道你和叶婧结婚那天，她高烧四十几度差点死了？你呢，你在哪里？”

初吉一拳想要打过来，被我拦住，我狠狠的握着他的拳头，淡淡道，“你打不过我，别自讨没趣了。”

说完，我离开了咖啡店，我知道王城象还有话没说完，可是现在，我不想找他，除了拿一些钱出来，我什么都帮不上他们。我打电话给田蕊，让她把我停在门口的玛莎拉蒂开走。我不敢上那辆车，那是车佬原本打算送给初吉的礼物，我不想回顾过去与初吉做兄弟的日子，更不想怀念过去的种种，心好沉，好累。

我知道苏秋末今天第一次带团去云南，这个时间，应该在飞机上，所以发了一条信息给她，“我很想你。”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回复我，“飞机延误了。”

我连忙发视频过去。

“你在外面？”

她问。

“嗯。”

“车呢？”

“不想开，想走走。”

“遇到什么事了吧？”

“我样子看上去很不好吗？”

她笑道，“和你第一次找我视频那天一样，看上去很不好。”

“一件，我解决不了的事情。”

“那就放在一边，等你可以解决的时候，再去做。难道，你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别的事？”

“对啊，你每天有那么多事，只是一件解决不了，干嘛要把时间浪费在解决不了的事情上呢？”

“哎，可是这件事比较急。”

我无奈道。

她想了想，说，“如果是我呢，我会读一遍心经，让自己静下来，因为心经当中有一句话，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至少，我认为所有烦恼都来自恐惧，那么只有心里没有挂碍了，恐惧也就消失了，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恐怖？”

也许她说的对，自我知道圈子的存在起，就对那个未知的圈子产生了恐惧，最早是看到父亲的样子，每当父亲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书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了很大的难题。实在没办法想通的时候，他会拉着母亲一起去书房，但他们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重拾信心的感觉。骨子里我认定了父亲比我强很多很多，所以我才会心生恐惧的不敢涉足圈子。自然而然的屏蔽掉一切与圈子有关的人与事，比如说当初王城象，我一直不敢与他接触，是我知道他当时属于圈子中核心的人物。然而，今天我才知道，真正核心的人，是初家，是那个跟我从小玩到大的初吉背后的所有人，我不能否认，初吉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王城象早就告诉了我事实，我是局中人，哪怕我再怎么逃，也还在局中。一直到父亲离开了圈子，究竟是他自己想离开，还是被迫离开，似乎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那圈子里的人，似乎都没有人性，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被他们看作棋子，他们比我们可怜多了。

想到王城象刚刚的样子，从前的小王爷，如今竟然在我这样一个本该最卑微的人面前，面露难色，我明白他对初吉的隐忍，可即便他知道他已经没什么能为车佬做的，却还是在最后告诉我他的想法。

我重重的吐出憋在心口的闷气，看向屏幕里的苏秋末，她对我眨了眨眼睛，笑道，“是不是想通了呢？”

“七七八八。”

“那先别急着去做。”

“为什么？”

我问。

“七七八八，就还是有漏洞，做十分准备，留下两分不可预计的打算。”

“那就太难了。”

“谨慎是好事，世界上第一位独自徒步横跨北极和南极的那位先生曾经在一次与稻盛和夫先生的谈话中提到，他是一位胆小鬼，正是因为胆怯，令他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准备，然而正因为他准备的足够充分，反而成了他完成壮举的主要原因。所以，我建议你用排除法，再去反推一下，也许可以更完善一些呢。”

“每次跟你聊天之后，都可以解决我当时的问题。”

“下次我考虑收费。”

我看着她假装认真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说，“不要太贵哦，赚钱很辛苦的。”

她看了看后面，说，“开始登机了，不说了。”

关掉手机，我转身往回走，事情本来就没我想象中那么复杂，我尽力去帮助车佬，至于结果，只能看上天是否愿意成全他们。

我与初吉在我的车前遇见，他看着车怔怔出神，我知道，我没必要对他说任何话，那种从小就被利益熏陶的心，根本不是我这种外人三言两语就可以劝说的。

田蕊从出租车上下来，看到我和初吉的神情和站位，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走到我身边，问，“送你回家？”

我对她点头。

“陈苏，带我去见陈家媛。”

初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