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英站起来,没停留一秒,立刻又跪了下去。
言知乐被他扯得也险些跪在了地上。
她稳了稳身体,松开坑妹的哥哥,稳住身体的同时,也稳了稳心神,缓缓挺直脊背,而后,目光一一扫过屋内的众人,最后停留在脸黑如书房砚台里的墨汁似的老头儿脸上。
“爷爷。”
言知乐深吸一口气,笑着走向他,两腿有力,脚步轻盈,一点也不胆怯的样子,实则心里慌得一批。
“今天大家都在家啊!”
她一边走一边同众人打招呼,“正好,我有一件大事需要宣布一下。”
“什么大事要宣布?”
言知乐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师父?!”
裴公回来完全超出言知乐的预料,她今天跟厉正则领证真的只是临时决定,并没有告诉师父他老人家。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原本都已经快要走到周老爷子跟前,言知乐却撇下他,转身跑向了裴公。
因而她没看到自家爷爷那张黑到可怕的脸到底有多骇人。
裴公今天破天荒穿了一身枣红色的对襟装,他平日的衣服多为黑白两色,其他的颜色,尤其是红色,他几乎从未穿过。
“师父,您穿红色的衣服,真好看!显年轻,都把您衬得年轻了至少二十岁!”
言知乐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裴公没给她好脸色,一张脸板着,直接开门见山,厉声呵斥:“结婚领证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若不是我在民政局有认识的人,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他告诉我你今天跟阿则领结婚证,我还不相信,以为他在拿我老头子寻开心,因为我觉得我家小六虽然任性胡闹了些,但绝非没有个限度!
可你今天,真的,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裴公抬头看天花板,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通红,想来是真的被气到了,气得还不轻。
缓了三秒钟,他继续又说:“退一万步讲,你就算不告诉我,你也得告诉你爷爷和你爸爸,跟你的家里人商量,你怎么能把户口本偷出来私自就去领结婚证?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多伤家人的心?
平日里,他们虽然对阿则有意见,但也从来没有真正的反对你们在一起,反对你跟阿则领证,可你这样做像话吗?你把家人置于何地?你把阿则置于何地!”
裴公越说越生气,脸红脖子粗,胸口急促地起伏,通红的眼睛里有刺眼的东西慢慢将眼眶填满,然后在某一瞬,汹涌而出。
师父哭了。
他被她给气哭了。
这是言知乐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他如此的生气,更是头一次见他,掉眼泪,还是因为自己的不懂事而掉眼泪。
言知乐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情绪失控的师父。
以至于,她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忘了反应,忘了思考,像个木偶,呆呆地站在那里,眼泪也不自觉流出来。
“周小六!”裴公突然一声怒喝,“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言知乐浑身一哆嗦,而后“哇”地一声,哭了。
裴公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心说,不会真的吓到这小东西了吧?
也好,让她长点记性。
长大了,越来越不像话了!
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以为能瞒天过海,简直就是胡闹!
不让她长点记性,以后指不定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如是安慰自己,可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如雨而落的眼泪,因哭泣而身体颤抖,裴公的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他这人极其护短。
本来他今天过来,说的那些话,就不应该。
可他宁愿自己做个坏人,让周家人都讨厌的臭老头子,也一定要把那些话说出来,目的就是让她少挨骂少挨训。
可现在看起来,他似乎骂她骂得有些狠了,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但现在不是安慰的时候,过后再说吧。
裴公继续绷着脸,骂道:“你还有脸哭?怎么,我说错了?委屈你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现在委屈的是这一家子人,不是你!立刻把眼泪给我擦干净!”
裴公把周家人想说而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给堵在了嗓子眼,尤其是周家老爷子。
只见周老爷子的嘴唇蠕动着,腮帮子鼓鼓的,气得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这也是裴公紧赶慢赶赶回来的目的。
他自己一手看大的孩子,固然是犯了错,他也不舍得让她被人训斥,要打要骂也只能他自己动手他自己骂。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护短。
师徒二人事先没有排练,演的这出戏,效果却出奇的好。
原本的家庭批斗讨伐大会,最终成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言知乐跟厉正则婚期的家庭聚会。
裴公留在周家吃了午饭。
午饭后,他以有事为借口,离开。
裴公从周家出来,言知乐像只小尾巴,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师父,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吃饭的时候,裴公说这次原谅她,她心下一喜,可喜不过三秒,却被一颗惊雷吓得一顿饭都没吃踏实。
原谅她的话说完没多久,裴公便又警告她,再有下次,那就跟她断绝师徒关系。
师父打她骂她,怎么都行,好歹他还是她师父,但是断绝师徒关系,这是万万不行的!
言知乐试着小心翼翼抱住裴公的胳膊,想撒娇但觉得今天的情况不适合,于是就只是抱着他的胳膊,用因哭过而带着鼻音又有些许沙哑的声音,怯怯地说:“师父,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您要是不解气就打我吧,我不躲不跑。”
裴公冷哼:“真的?”
“嗯。”言知乐态度很是端正地点点头,“您打死我,我都不跑。”
“……”
“啪!”
裴公抬手朝她脑袋上就是一巴掌,下了重手。
“嘶——”
言知乐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圈顿时就红了,小声嘟囔:“师父,您还真舍得打啊……好疼……”
“这点疼就受不了了?”裴公讽刺冷笑,一把甩开她,“你知道你师父我的心被你伤得有多疼吗?我都没喊疼,你还有脸喊!”
这话一出口,言知乐便知道,老头儿这才是真的消气了。
她抿着嘴上前再次抱住他的胳膊,“我知道师父被我伤得很深,我也真的知道错了,要不我跟厉正则去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让一切回归原点?”
“你……”
裴公被她这混账话给气得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远处,“滚!你给我能滚多远滚多远!”
……
结婚证已经领过,周厉两家势必要坐在一起商量婚礼的日期和细节。
厉家人当天晚上便赶到了南省,被安排在了距离周家最近的五星级酒店,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两家人来往。
其实,原本周家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就住在周家,但厉老爷子觉得不合适,婉拒了。
“让那个兔崽子立马滚过来!”
厉老爷子特别生气,孙子结婚,他这个当爷爷的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还是通过周轩,若非周轩给他打电话,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厉昭和周轩明里暗里较劲了一辈子,这临到最后,孙子结婚,他竟然不是从孙子口中得知,而是从周轩那里得知,这无异于周轩直接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脸面尽失。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因为那个不孝的孙子!
一个小时后,厉正则姗姗来迟。
他刚才在周家接受了周家人的一顿洗礼,知道接下来就是自家人的修理了,因而并不急着过来挨骂,所以从周家到酒店走路大约也就半个小时多一点的路程,他开车愣是用了一个小时,可见车速有多快。
酒店停车场。
车内。
厉正则拉着言知乐的手,“你真不陪我一起上楼?”
言知乐摇摇头,“你自己上去吧。”
“丑媳妇早晚也要见公婆。”
“我又不丑。”
“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夫妻?夫妻是不是要同甘共苦?我这上楼就是去受苦,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苦而无动于衷吗?”
“厉正则,你爱我吗?”
“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所以,你舍得让我陪你一起上楼去受苦?”
“……”
“你舍得吗?”言知乐问。
厉正则用力摇了摇头,“当然不舍得!我那么爱你!”
“所以,你就自己上楼,我先回去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言知乐主动替厉正则推开车门,顺势将他从车里推下去,然后让司机开车,扬长而去。
厉正则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怎么舍得让她陪自己上楼一起挨骂受苦,可总觉得哪里又不对劲。
“少爷,老爷子又来电话了。”陆英在一旁催促。
厉正则没想通,但也没时间再想。
硬着头皮上楼,来到总套门外。
房门虚掩着,他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怒吼。
他伸出去的手当即放下,抬起的脚力立刻收回去,转身就要离开。
门却在这一瞬从里面拉开。
“大侄子,你这来都来了,打算去哪儿啊?”
厉冠清似笑非笑地看着门口的大侄子,幸灾乐祸地火上浇油。
“小兔崽子你给我滚进来!”厉昭刚才正在骂两个儿子,这厉正则来得正是时候,赶上他怒气巅峰的时候,结果可想而知。
厉正则刚踏进屋门,眼前一不明物体便飞了过来,本来他是有躲闪的机会的,但他选择了不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个“袭击”。
一个圆形的特别精致上档次的水晶烟灰缸。
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厉正则的脑门上,砸出一个口子,鲜血当即就流了出来。
“老厉,你干什么!”贺沛然惊叫了一声,立刻上前去查看厉正则额头的伤,同时喊厉冠清,“快去找药箱!阿则额头出血了!”
厉昭眼神闪了闪,小兔崽子,他分明可以躲开,偏偏不躲!
砸伤的口子不大,但血流不止。
总套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言知乐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乱哄哄的,心想,厉家人总不至于因为她跟厉正则没有告知家里自作主张去领了结婚证而对他群殴吧?
若真是这样,她真生气了。
领证是她逼着厉正则的,要挨打也是她挨打才对,打她男人算什么事!
“你们在干什么!”
还没看清屋内的情况,言知乐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喊了一声。
等她冲进屋内,打眼一瞧,果真如自己所想,他们全家人正在“围殴”厉正则!
“你们怎么可以一群人欺负一个人!”
她又气又急,冲进人群,护住了自己的男人。
众人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还是厉鹿鹿开的口打破的沉默:“嫂子,我们没有欺负哥哥,哥哥受伤了,我们在给哥哥处理伤口。”
言知乐:“……”
现在轮到她呆愣。
片刻后她连忙松开厉正则,急切地问:“你哪里受伤了?怎么受伤……”
话没问完,看到他额头上的冒血的伤口,“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走路也不看着?撞到哪儿了撞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一边说着,她一边熟练地从急救医药箱中取出碘伏和棉签,看了眼碘伏的日期,尚在有效期内,且没有开过口,可以使用。
只见她取出棉棒蘸取一些碘伏小心擦拭伤口,擦拭了好几遍,直到血止住了一些,这才用纱布将伤口缠上。八壹中文網
“嫂子,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厉鹿鹿一脸崇拜地看着言知乐。
处理完厉正则的伤口,言知乐麻利地收拾现场,闻言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一段时间不见,小姑娘是越来越漂亮了,似乎也长高了不少。
她笑道:“我从小习武,难免磕磕碰碰的,处理的多了就熟练了,这点小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这点小伤口不算什么?
厉鹿鹿挑挑眉,是谁刚才急得都要哭了?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免得嫂子生气了不理她。
“嫂子就是厉害!”
“那是当然的!”厉正则一副与荣有焉的表情,当着众人的面伸手将言知乐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当众秀起恩爱,“也不看看是谁娶的媳妇,那能是一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