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气温很凉。
少年半睡半醒之间,感觉被人推开了,那个一直紧紧抱着他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往床榻外探,手指拽住了一截衣角,他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呜咽道:“母后,你要离开了吗?”
少年睁大眼睛,想去看眼前人的神色,可不管他如何努力,眼前却只有无尽的黑暗。
“母后,你不说话,儿臣又瞧不清你的神色...”
“皇儿,为了母后,为了顾时氏,也为了你父皇,你以后就做‘沈郁’吧!不管何人问你,你都只能是沈郁。”
耳边是母后一贯清冷的声音。
少年愣了愣,揪住她衣角的手紧了紧,歪头看着声音的来源,脸上是怔愣的神色,。
他呆了好一会,才颤声道:“以后阿郁才是母后的孩子吗?因为我病了?母后就不要我了?”
“这一切都是命,你想母后好吗?”
少年点了点头,他为了母后,可以吃很多苦,也能读很多书...
可他看不见了,还中了毒...
想到这里,他满是伤口的小手一松,顿时松开了那片衣角,重重落在床榻上。
“所以你如果想母后活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沈郁,你以后都只能是沈郁,听明白了吗?”
少年感觉浑身仿佛浸在冰水里,这些日子这股子折磨着他的寒冷和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母后瞧出他又毒发了,只得点头道:“好,那母后以后还来看我吗?”
这话说到最后,只剩下近乎呜咽的声音。
可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回答他的却只有轻轻的关门声。
他瞪着眼睛朝着声响的方向看去,可眼前除了漆黑,什么也没有。
一股股强烈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缓缓闭上眼睛,蜷缩在床榻上,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耳边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
房门被打开了。
是母后回来了吗?
他想撑着手掌起身,却发现此刻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他朝着声音的来源瞪去,可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然的黑暗,什么也瞧不见。
耳边就有一道清越的声音钻入。
“小衍之!”
他本就微弱的呼吸先是一滞,随后失落地闭上了眼睛,躺在床上。
不是母后!
对了,就在方才,母后已经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响起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是姨母,以后姨母做你的母亲好吗?你以后就是我的儿子...”
是武安侯夫人,也就是他的亲姨母。
她的声音里满是哭腔,似有无尽的不甘和落寞。
“你想哭就哭吧,以后姨母陪着你,陪你玩,做你的眼睛,好吗?”
少年疲惫极了,窝在姨母的怀里,低低问道:“母后逼姨母了吗?如姨母不愿意,等父皇回京,你可以带我去父皇跟前...”
“不行,姐姐心意已决,如被...那人知道了,所有人都得死...”
少年怔了下,伸手捏住姨母的手腕,冷声道:“不会的,父皇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滥杀无辜的...”
“小太子和姐姐肯定不会有事,可阿郁和武安侯府定逃不过这一劫。”
少年呆了一瞬,又想到了这次刺杀自己的人,还有母后的野心,他幽幽叹了口气。
最重要的是,他眼睛看不见,还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母后的野心,父皇的期望,他再也无法完成了。
可小沈郁不一样,他长得和自己很像,还很聪明。
母后这个办法,确实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少年吸了吸鼻子,耳边就听到低低的啜泣声,他伸手回抱着姨母的身子,小声哄道:“姨母莫伤心,以后我陪着你。”
这话一落,那道啜泣声顿时停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紧紧的拥抱。
“好,不用担心,母亲会命人治好你的。”
“好,姨母的怀抱和母后的一样温暖,这样也不错,以后我就有两个母亲了,母后和母亲。姨母也有两个孩子了。”
少年仰着小脸,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安抚的轻笑。
眼前看不见,其他感官却格外的敏感。
每日除了喝药,就是见天南地北的神医。
母后请了无数的神医,却再也没来见过他。
闲时,他就靠在母亲怀里,听着那树枝上的鸟叫声。
唯一一次出格的事,就是听说父皇西征大胜,凯旋回京那日,他靠着风吹动檐角鸾铃的声音,辨别方位,从一侧的石柱爬到了屋檐上。
听着风将街上的马蹄声送来,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一次,把夜鹰和母亲吓坏了。
那一夜,母亲带些着他出门去了闹市,坐在茶肆里,听着来往的人说着父皇如何的英勇,斩杀了多少的敌军,又是如何智取敌方首领项上人头。
他听到在河边还有庆祝的灯会,他闹着母亲吵着要去。
母亲最后只得答应,可刚出茶肆,他和母亲、夜鹰就被人流冲散了,心中焦急万分,他被挤得一头栽在了青石砖上。
等到缓过劲,爬起来时,眼前突然有光影闪过,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瞧见了无数的人的面孔从眼前过。
耳朵里嗡嗡直响,有无数的声音充斥在他的世界。
.......
无数不能说出口的话,全数朝他砸来。
阴私、歹毒的话,如千万条丝线,从他的耳边钻入,他感觉脑袋就要炸了。
只得死死地捂着脑袋,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能听到旁人的心声。
下一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就见一个清瘦的身影趴在他床边,可哭得不能自持。
“夜鹰!”他呆了一瞬,才认出那人是谁。
【公子,你可醒了!你再不醒,夜鹰就要哭死了!】
少年先是一愣,下一刻却抿住嘴角笑出了声。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不苟言笑的夜鹰,原来是个爱哭鬼!
【坏了,公子傻了!】
夜鹰眼睛瞪得大大的,吓得转身就往外跑。